正文 第五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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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树冷冷一笑,黑眸中掠过一道利光:“真是个可人儿。你注意到它的耳朵了吧?穿了耳洞,左边三个,右边两个,都带着耳珰。当然,为了它好,这点最好不要让毛不拔知道。”停了一下,他肃容道:“这个人应该不是中原人士。我觉得没什么可怀疑的了,这肯定是某种祭祀遗留下来的。而且,我猜测,以后的路途中还会遇上这种东西。”
萧木客没有搭腔,依旧不慌不忙地走在队伍末尾,留神着下方那几乎笔直的崖壁。行出五、六丈后,他轻轻拍了下风树的手臂,指着崖壁上一个不断舞动的黑影——那东西显得有些古怪,远远看起来犹如一幅飘飞的黑色旗帜。
“那个也是?”风树微微愣了下,定睛一看,发现那确是一个穿在金属杆上的人头,只是那头颅披着一头黑色的长发,发丝被河风吹得四处飘舞,看不清它乱发之下的本来面目。
“第二个,”萧木客冷冷地吐出两个字,加快了行进速度。
接下来的行程,每隔五丈多,崖壁上就会出现一根挑着人头的金属杆,杆身水平地嵌入崖壁里。不知不觉中,四人已经经过了十二个头颅,而山崖离河岸只有不足十丈了。又向前走出五、六丈,风树熟练地勾腰,扫视黑色的崖壁,映入眼帘的却只有一根孤零零的金属杆。这时,眼角的余光无意间瞥见岸边一个小小的、移动的白点,他微微闭了下眼睛,凝神望去——那是一个他并不陌生的影像——在河边洗头的白衣女子。到了这一刻,他才算是目睹了那女人完整的形貌:乌云似的黑发盖满了她的脸庞,两只胳膊伸到头上,宽大的袖口和垂下的黑发完全遮住了她的手,然而,那不自然的蹲姿,太过柔软的躯体,空落落的裙摆下部,都表明了支撑那个头颅的,实际上仅是一件白袍。
定定地俯视了几分钟,风树邪魅地一笑,转向萧木客:“你说,单是这一个头颅作怪?还是所有的头都会时不时地跑下来洗一洗?”
“啊,那边有个又脏又丑的丑八怪!”玉美人不屑地斜了白衣女子一眼,娇声道。
毛不拔半是失望,半是气愤:“这女的身上为什么一点值钱的东西都没有?唉,头发又那么长,那么多,看不到有没有戴耳坠。不过,洗头……通常都会事先把耳坠取下来的!呿!没搞头!”
“快走吧,”不知为什么,看到河边的白衣女人后,萧木客神情明显地一松,继而显出一丝疲惫之色:“不必理会那女人。我们已经困在下面太久了。这山崖越来越平缓了,再往下就可以到达河岸。我们乘小舟走水路,顺流而下,应该就能出去了。”
“嗯,”玉美人娇笑道,“我要赶紧去告诉丑八怪二师姐他们,地下的丑八怪邪神也觉得我最美!我一到,他就把丑八怪表哥和姓萧的丑八怪、还有毛不拔全部淘汰了!”
黄昏。许家庄。
雨一直下,天空剩下的最后一缕光明,也被那斜斜密密的小雨包裹得不再透明。四人从后门进了庄宅,慢慢向居住的小楼走去,一路无话。
穿过后园,风树朝左右略一张望,举步上了一座石桥。此时,住所已经隐约可见,他伸了个懒腰,微微一笑:“我相信现在赶不上吃饭了。不过,希望那些下人准备了热水。”
冷冷清清的俊颜还是不带一点情绪,萧木客轻声道:“有人往这边来了。”
不一会儿,雨中传来一阵沉闷的脚步声,兰飞扬行色匆匆地迎面走来,右手提刀,左手撑着一把伞。他身后不远处,依然飘着一根长长的红丝带,在半空中一上一下,载浮载沉。目光不经意地滑过前方的石桥,他猛地站住了,一瞬不瞬地瞪着立在桥中央的风树与萧木客,整张脸孔刹那间血色全无,双手神经质地痉挛着。愣了几秒钟,他惨白的嘴唇挤出一丝苦笑,用颤抖的声音道:“不可能的,天都没有全黑,我没可能就遇到你们的……”蓦然暴喝一声,他将手里的刀和雨伞一股脑朝风树扔去,身体极快地后退一步,自腰间抽出一柄桃木剑,一个飞身跃上桥面,挺剑刺向对方;同时,另一只手扬起一把写满红字的符,口中念念有词。
皱了下眉,风树看似有气无力地侧转身子,懒洋洋抬起一只手,屈指一弹,只听一声脆响,兰飞扬的桃木剑应声而断。
扑了个空,兰飞扬错愕地捏着半截断剑立在桥上,嘴角翕动着,却说不出一个字。他的指关节不听使唤地抽搐着,符撒了一地。
“你在这里啊,姓兰的丑八怪!”精致的象牙伞柄斜倚在肩头,玉美人风情万种地拨弄着散落的秀发:“我正打算去找你呢,我有重要的事情告诉你。你知道吗?我……喂,你去哪里?”
就像一个梦游的人骤然清醒过来,兰飞扬发出一声吓人的怪叫,双目突出,一阵风似地越过玉无瑕,奔下桥,径往前方冲去,转眼消失在傍晚灰蒙蒙的烟雨中。
“我话还没说完哎,事实如此,逃避是没有用的!”玉美人撅起小嘴,不甘心地望着兰飞扬离去的方向。娇嗔一声,他跺了下脚,展开双臂,仍是握着那柄华丽的伞,整个人如同一朵轻盈的蒲公英,悠悠飘下石桥,追了过去。
“这两个家伙演的是哪一出呢?”与萧木客对看了一眼,风树弯腰拾起一片浸湿的符,认真审视其上被雨水模糊了的字迹:“这……好像是镇鬼的咒语,而且是用血写的。丢了刀,而选择用木剑和符来攻击我……我看,兰飞扬的疯病越发严重了。还有,他说的那句话……什么意思?”
“那只魔族还是跟着兰飞扬,它究竟想干什么?”萧木客轻轻地摇了下头,答非所问道:“我跟过去看看他们两个。你……先去我房里坐一会儿吧。吩咐下人弄点热水什么的,好让我们沐浴更衣。”话音没落,他身形一晃,整个人轻烟一样消失在晚风里。
“我捡到的,归我了!”毛不拔眉飞色舞地举着兰飞扬抛下的那柄刀,用指节轻轻敲着刀面:“真是口好刀!”
剑眉微挑,风树甩掉湿漉漉的符,在衣摆上擦了擦手,闲庭漫步般往桥下走去。此刻,天幕在人家陆续点起的昏黄灯火中徐徐拉下了黑面纱,偌大的庄院里寂静无声。扫着四周熟悉而荒凉的景物,他察觉自己刚好行到了那所鬼宅的大门附近。“快到了,”他心道,下意识加快了步伐。
走着走着,脊背遽然窜上一股异样的触觉,风树感到自己被某种无名的力量主宰着,不由自主地住了脚,定在原地,接着,手臂自动抬起,将垂吊在颈侧的头发扯下一绺来,摔在地上。
宛若一条黑色的蛇,那缕头发在泥泞的地面盘绕、卷曲、蠕动,一条翠绿色的丝带缓缓从发丝当中抽离出来,贴着泥地一下子溜进了路旁的草丛中。
毫无理由地,身体的主控权又一瞬间回归,风树骂了一声,拔剑在手,绕着那片草地踱了几圈。不敢贸然踩进草丛里,他只能站在泥土路上,用剑尖拨开一簇簇绿草查看,搜寻了捉摸一刻钟,终是没有觅到那条绿色的带子。怀着满腹疑虑回到自己先前站立的地点,他并不意外地发现,泥水中那一缕黑发也没了踪影。“逃得还真快!”发出一个讽刺的鼻音,他归剑入鞘,大步走近自己居住的宅院。
行到离小院仅有数丈远时,院门“吱”地一声徐徐开启,东方淇撑着伞走出来,手里拎着一只用黑布盖起来的竹篮。他仿佛正思考着什么,眼睛空洞,动作木然,根本不曾留意身旁的一切状况。隔着暗沉的夜雨,风树仍旧注意到他面容惨淡,神态中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拘谨和严峻。
倏地,两排深黑的眉毛往下压了压,风树灵敏的嗅觉感受到一种不明显、却带有刺激性的气味,杂在一缕极淡的血腥气里——这两种味道似乎均来自东方淇的篮子。
右手随意描画着剑鞘上的纹饰,风树停下步子,立在小路中间,仰头望向雨雾笼罩的蓝黑色天空,一副轻松闲散的模样。待东方淇快要走到自己跟前,他才痞痞一笑,看似很友善地招呼道:“东方先生,天色不早了,还阴雨连连的,你上哪去啊?”
东方淇浑身一震,脚步踉跄了几下,但他终于稳住了自己的身体,不敢相信地直视着风树冷峻的黑眸。毕竟洞察力远比兰飞扬高明,生性远比兰飞扬狡猾,也远比兰飞扬了解风树的性情与武功,他掂量了片刻后,清楚地认识到:以当下的情势,反抗或者逃跑只会导致对方立即痛下杀手,只有求饶,也许尚可拖延一点时间。大脑高速运转着,他默念了一句“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便放下手中物件,以五体投地的姿势拜倒在风树跟前,不停地顿首。
见状禁不住怔了下,风树讶然地盯着伏地顿首的东方淇,正要开口,不料一道黑影飞奔而来,“扑通”一声跪在东方淇旁边,也开始一下接一下地用头部撞击地面。风树又是一愣,凝神看去,来人却是毛不拔。
发觉毛不拔古怪的举动,东方淇不由忘了顿首,侧目定定看着毛不拔,脸上写满了惊疑。
“够了!你们两个,”低叱一声,风树环着手,阴沉的语声中传递出一股与生俱来的威严:“你们这是干什么呢?”
东方淇也面色不善地瞪着毛不拔,声音出奇地嘶哑,显得莫名而恼怒:“毛不拔,你干什么呢?”
“跟你一样啊,”毛不拔坦然道:“跟爷讨赏钱。不能有好处你一人独吞了!怎么,难道你刚才伏地顿首不是在要赏钱?”
“呃,我……”东方淇偷偷瞟了风树一下,那双黑水晶般的眼睛泛着酷厉的寒光,但眼神里蕴含的,大半是并不做作的诧异,杀气并不厚重。“难道……他还不知道那件事的真相?”他侥幸地想道,心里有了一线渺茫的光亮。连忙强打精神,他陪笑道:“是啊,没错,我正跟少将军讨赏钱呢。不想被你瞧见了。”
风树更惊讶了,怀疑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游移了一会儿,森然道:“无端端的讨什么赏钱啊?又不是过年,又没什么喜事!”
“谁说没有喜事啊?”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风树的脸色,东方淇踌躇了一下,笑容可掬道:“少将军你平安回来,这就是最大的喜事啊!虽然说少将军你自己可能觉得这种事情经历多了,没什么可庆贺的,其实不然!这岛上的邪神可是非同小可,跟我们以前遇到的那些邪物绝对不是一个级别的。所以说,你能回来,实在是老天、神灵跟先人的庇佑!当然应该讨个吉利,派点赏钱啊。”
“是吗?”风树不屑地哼了一声,幽黑的目瞳中依然充斥着怀疑,但终是不耐烦地从怀里摸出两片金叶子,随手扔给直挺挺跪着的两个人。
“谢谢爷的赏赐!”忙不迭地接过金叶子,毛不拔顿首再拜,欢天喜地地跳起来,奔到院子大门前,用肩膀撞开门,很快跑进小楼里去了。
东方淇一边费力地起身,一边干笑道:“谢少将军赏赐!”装出步履蹒跚的样子,他胡乱把伞踢到一旁,紧紧攥着那只竹篮,一步一步往远离院门的方向挪去,预备着一旦离开对方的视野就拔足狂奔。然而,这个时侯,背后传来风树低沉的嗓音,让他的如意算盘落空了。
“东方先生,你随我来一下,我有事情向你请教,”冷冷丢下这句话,风树没有再看东方淇一眼,自顾自地侧身掠进了院门。
“好……”心里暗暗叫苦,东方淇却不敢推脱,只好亦步亦趋地跟着风树穿过院子,登上堂屋,最后来到萧木客的房间。房门没有上锁,风树轻轻推开门,走到屋子中部的几案旁立定。右臂微动,不知从什么地方掏出一个青黑的东西来。
一时间只觉眼前寒光闪动,东方淇慌乱之中仓皇四顾,但见风树紧握的手里露出一截尖利的金属,显是某种利器的锋刃。“终究还是躲不过吗?他果然不可能不知道的!难道萧木客已经死了,所以他要把我带到这里来结果掉?”一个个念头在东方淇脑海中闪现,他来不及分析什么,除了“拖”似乎没有别的良策。几乎是本能地双膝一软,他再度跪倒在地,连连顿首。
循声望去,风树呆了下,继而眉头紧锁,现出深思的神色。将那青黑色锋利的物体搁在几案上,他端起好整杯子喝了口水,毫无礼数地斜坐在几案上,冷眼瞅着顿首不断的东方淇,邪笑道:“东方先生,什么事情需要行此大礼?”
东方淇忐忑不安地昂起头瞄了风树一眼,那双清冽的眼底寻不到多少杀意。自失地一笑,他明白自己很可能错估了形势,但事已至此,他只得硬着头皮圆这个谎。表现出十分尴尬而渴求的神情,他谄笑着,吞吞吐吐道:“那个……少将军……你能不能再给点?”
“什么?”风树差不多肯定自己听错了,“再给点什么?”
“那个……再给我点……钱……”像是很难为情的样子,东方淇的音量越来越低,头也渐渐垂下:“我……最近……很缺钱……这几天我在岛上……跟人赌钱……输了……结果,欠了别人……三十斤金子……”
“你……”眉头紧紧拧了起来,风树难以置信地打量着东方淇:“赌钱?你还有这毛病?”停了一停,他沉着脸,凌厉道:“你算我什么人?我为什么要替你还债?这样吧,三十斤黄金我可以借给你。不过,我的钱都放毛不拔那里。一会儿我叫他把钱备齐,晚上你过来拿,可是要写张欠条。行了,别拜了,你起来坐着吧。”
“好,好……多谢少将军!”东方淇跪坐于几案前,试探着抬头,慢慢将眸光移到几案上,那件“凶器”的全貌被他尽收眼底——那是一枚一尺多长、大拇指粗细的铜钉,钉身上刻满了怪异的符号。
见东方淇出神地盯着自己手边的铜钉,风树顺势抓起那枚钉子递给对方:“叫你过来,就是想让你帮我鉴定下这东西。你认识这玩意吗?”
“这不是……不可能吧?”用微微战抖的手拿过铜钉,东方淇翻来覆去地看了好一会儿,然后,他双手捧着钉子,恭恭敬敬地摆回几案上,肃穆道:“这是灭神钉。就好像符是人类创造来镇压鬼灵的一样,这个东西是魔族发明的,专门用来对付神族。它几乎是世界上唯一能够杀死神族的东西。”
“是吗?”风树伸了个懒腰,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拿起铜钉,用单手抛掷着玩耍:“这么说来,这东西很厉害?”
东方淇深沉地笑了下,低声道:“厉害归厉害,可惜没有什么用。据我所知,现在的人间,已经一个神族都不存在了。”
“多谢,”风树露出一抹深不可测的笑容,象征性地拱了拱手:“不送。”
“少将军你太客气了,举手之劳,”东方淇大大地松了口气,一跃而起,径往门口奔去。手刚摸上门边,风树阴测测的语音又冒了出来:“等一下。”
东方淇急转回头,第一时间射入他眼睑的,便是风树寡绝的面庞、抿直的薄唇和一柄银光闪耀的宝剑。于是,他仰天长叹一声,又跪下了,四肢伏地,顿首不止。
“你又怎么了?”风树站起身来,愕然地俯视东方淇:“东方老头,你跟我说实话,你究竟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我……”东方淇在心底暗骂道:“你没事又叫我干什么啊?还拿着一把利剑!”支吾了一下,他无可奈何地仰面看着风树,用一种可怜兮兮的声气道:“那个……少将军,我其实是想说……那三十斤黄金……我可能要过两年才能还清,你还愿意借给我吗?”
狐疑地看进东方淇眼里,风树森冷道:“你在三五年之内还都可以。东方先生,男儿膝下有黄金!你能不能别动不动就为了几个钱……莫非你跟毛不拔是亲戚?”摇摇头,他轻蔑地背过身去:“没想到你是这种人。”说着顺手把剑扔在几案上:“你出去顺便帮我把这剑给毛不拔。告诉他这柄太轻了,我使不惯。另外,让他迟些时候来这里一趟。”
脚下不停地冲进院子里,东方淇背靠一株老树站定,长长地舒了口气。冰冷的夜雨扑打在脸上,他竟然觉得很惬意,方才的遭遇让他感觉自己在鬼门关外徘徊了一圈又重返人间。定了定神,他一步步踱向院门。跨出院子以前,他特意回头扫了下风树映在窗户上的侧影,现出一抹意味深长的冷笑。
勾下腰,东方淇从容不迫地从门旁地上拿起自己的伞。突然,一双脚闯入他的视野中。暗暗吃了一惊,他猛地站直了身子,发现萧木客毫无表情地立在自己身后。夜幕与雨帘的双重遮掩下,他只能勉强看清对方赤着上身,胸前攒着一团黑红的血块,边缘已经被雨水漾开来。深谙萧木客的脾性,他显得很轻松,略一拱手,朗声道:“多谢萧兄‘口下留情’。”
萧木客依旧平定得犹如一池死水,波澜不兴。淡淡地瞥了东方淇一眼,他轻声道:“没什么可谢的。我不过是把你的命留到我们找齐东西以后。”停顿了片刻,他低头看着地上的积水,冷冷续道:“那个灰婴的邪术,巫医是怎么帮助你们破除的?他给了你们什么东西来防御婴灵?”
“那只婴灵,现在你没再见到了吧?”东方淇笑了下,深陷的眼睛里射出炯炯的目光:“我想,那巫医已经把它解决掉了。对于魔族来说,这是很容易做到的。所以,我跟兰兄这个决定,也不单是为了我们两个人。这样一来,船上其他的人,包括毛不拔、林小姐他们都可以获救。当然,现在是最好的结果了。同样,你跟少将军辛苦了这一趟回来以后,也不会再受到婴灵的困扰了。”
“但这肯定引起他们的注意了,”凉薄疏离的声线中多了一种无法言喻的成分,萧木客低沉道:“不能呆在这岛上了。一旦他们察觉我们真正的意图,你知道是什么结果。”蓦然抬头直视着东方淇的双目,他瞳光如剑,浑身散发出一股令人心悸的危险气息,一字一顿地说:“前功尽弃。”
“我自然明白的,”东方淇收敛了笑容,峻厉道:“我已经做好了出发的准备。我们明天天一亮就上船离开。不过,从现在到天亮,我们还有时间尝试一下那件事情。”
“那东西倒宁可以后再回来找,”萧木客冷然道:“反正我们知道位置。但那只剥皮的怪物……”
“我早跟兰兄计议好的,”东方淇打断了萧木客,用不容辩驳的语气道:“他自己惹的祸,他自己会收拾。我们还是再下去碰碰运气。”
萧木客的房间。
屋里没有掌灯,风树伏在几案上,头枕着手臂,呼吸绵长而均匀,似乎已经进入了梦乡。事实上,他的确沉浸在一连串的梦魇当中。那梦决然说不上美,划入噩梦的范畴也并不十分恰当,只是透着一种难以言明的诡异气氛。奇怪的是,在这个梦里,他确切地知道自己是在做梦,然而,又说不清自己的视角,无法肯定自己究竟是一个参与者还是旁观者。
梦中,风树看到一个高大、散发着寒意的身影拖曳着某件重物缓步前行,后面的地板上,一条弯弯曲曲的血迹随之延伸。然后,这个画面暗了下去,他来到一个不知名的地方,目睹着成千上万只蝙蝠铺天盖地地飞来,扑向一处悬崖峭壁上的岩洞。那一刻,莫名的紧张情绪在他血管中翻腾着,他几乎感觉心脏下一秒要炸裂了。接着,这景象在一声尖利的低啸中烟消云散,呈现在他面前的是一处熟悉而陌生的地方——他自己家的后园,又不完全一样——相同的建筑,但不像现在杂草众生的模样,而是开满了五彩缤纷的花朵。一个衣着华丽的女人立在花丛中的小径上,柔声呼唤着他的名字。不知什么原因,他仅是呆呆望着她红色的长袍,精致的面容,却迟迟没有举步。忽然,那美貌的贵妇变成了没有脸的女人,一阵婴儿的啼哭从她背后的阴影里迸发出来。同时,风树感觉胸口一窒,耳膜越来越疼,震荡着一种尖厉的怪声。
撑开眼皮,风树捂着耳朵站了起来。他发现这股尖锐的疼痛并不是梦,不仅如此,整条左臂都像燃烧起来一样痉挛着,剧痛不断袭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有过几次这样的经历了,他暗骂一声,照例使劲甩了下头,摔掉心里一切念头。不一会儿,灼痛和耳鸣渐渐褪下,他长出一口气,重新在几案前坐下。倏然觉察到有些不妥,他侧目盯视着手边的灯盏——那油灯显是刚刚熄灭,灯芯还释吐着一缕细细的青烟——尽管拥有完美的夜视能力,出于习惯,也为了不致太引人注目,他还是如以往一般在入夜后点起灯火。
“奇怪,油没有烧完啊。怎么会自己灭掉了?难道刚才风刮得很大?”警觉地四下看了一圈,没有发现任何异状,风树摸出火刀火石再次把灯点燃。听着小雨打在树叶上细微的声音,他想了下,起身关紧窗户。回到几案旁,端端正正地坐下来,他一手托腮,一手漫不经心地把玩着火石,眼角的余光却始终钉在那朵黄色火焰上。就在这个时刻,他听到一阵轻微的抓爬声,声音虽然极轻,但对于他山猫一样敏锐的耳朵,却是足够清晰了——这个声响是由门外传来的。他略为侧转身体,一瞬不瞬地注视着那扇木门,凝神倾听着。停了几秒钟,这个微弱的声音又响了,仿佛有人轻轻在门上抓挠着。
英挺的剑眉往下压了压,风树站起身,悄无声息地往门边挪去。行不几步,他感到眼前一暗,屋里的一切仍旧清楚地映入眼睑,却宛如涂了一层浅浅的灰色。心头紧了一下,他缓缓回头,毫不意外地瞥见几案上那只油灯已经灭掉了。来不及思考什么,房门“嘎吱”一声自己开了,门外的回廊上没有一个人,也没有一丝风。只在门边的地板上,静静躺着一小团方方正正的黑影——一只用黑布捂得严严实实的竹篮,布上隆起一个细长的有棱有角的轮廓,那形状很是眼熟。
“东方老头的篮子?”风树不由感到有些奇怪,脑海中条件反射地浮现出东方淇死死攥着那只篮子的情形。他绝对不认为东方淇是个丢三落四的人,也很难相信对方会在自己房门外遭遇什么事故而扔下随身物品。啮咬着左手大拇指的指甲,他小心翼翼地上前几步,近距离端详门口的竹篮。一种很不好的感觉包围着他,每接近篮子一点,这种仿佛利剑悬于头颈之上的危险预感就更加强烈。
现在,那只蒙着黑布的篮子就横在风树脚边,散着一股淡淡的、掺杂鲜血气息的刺激性气味。巡视了一遍回廊,他暗忖道:“附近不可能躲藏着什么吧。小小一只竹篮,里面能放些什么?看起来也不像有活物藏在里边。揭开来看一眼,会有什么危险?可是……为什么我总觉得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