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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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体一僵,风树急转回头,视线对上了一张掩埋在发丝当中的脸——此前曾在右侧壁龛中见到的东西。此时,那家伙正飞速向自己爬过来,那双长着长指甲的干枯的瘦手眼看就要抓住自己的脚踝了。定了定神,他俯下身,利落地爬过弯道。前面的路面中央,平摊着一堆黑咕隆咚的、形状不规则的物体。当风树爬近了它的时候,模糊的轮廓就一点点清晰起来。原来是个趴在地上的婴儿,没有水分的皮肤有若风干的橘皮。它微微扬起与身躯不相称的大脑袋,塌陷的眼皮张开了一条窄缝,露出其下没有眼珠的深黑的空洞。强自镇定着,风树视若无睹地一步步挨上前去。行不几步,那团黑影动了——干尸状的婴孩亦摆动着细细的四肢,不紧不慢地迎面爬来。
一眨眼的功夫,那婴尸已爬到跟前。紧接着,风树清楚地感觉到什么擦着自己的衣衫从腋下通过。胸口一阵悸动,他紧紧咬着下唇,依靠手脚的惯性快速挪动着。又拐了一道弯,隧道遽然出现一个喇叭状的结构,以极大的幅度横向、竖向扩展开来。他活动了一下全身各处的关节,一跃而起,背靠左壁立定。不一时,那长发遮脸的东西也爬出了狭窄地段,肩上背着那只婴尸。没有观望停留,那东西笔直地向前爬去,很快融进了隧道深处那片无尽的暗黑当中。
“你没事吧?”萧木客随后爬到了开阔地带,一面起身一面向风树垂询道,疏离淡漠的眸子里挟着一线担忧。
“你都没事,它们能把本少爷怎么着?”风树凛冽地一笑,用手背抹去额角的薄汗:“那两个是什么玩意?不是鬼,也不像行尸。”
萧木客冷淡道:“不清楚。我只知道那东西不轻易攻击人。但不能在它们面前显出很害怕的样子。如果惊慌失措、大呼小叫就很有可能被袭击。”言罢他踱到路中间环顾周遭,又弯下腰细细地察看地面,停了一停,沉缓道:“你注意到没有?那些洞穴一圈的壁上都刻着镇邪的符文,但是那两只东西所在的洞口,符文已经模糊了。我也觉得那洞里的尸身是用来祭祀的。我想,顺着这隧道走下去,也许我们会发现一些祭祀台或者祭祀坑之类。我留心过沿途的地面和侧壁,没有什么机关暗道。但是我觉得这附近一定有。在这种开阔的地方,尸体的行进速度绝对比不上我们,那行尸应该是把毛不拔拖进了某处暗室。”
“那两个非常丑的丑八怪呢?”玉美人双手托着胸前的夜明珠,风中弱柳一般摇摇摆摆地走了过来:“真是的,长那么丑,还跑那么快干什么?还有脸跟我们走在一起!以为是买菜吗?可以先到先得。哼,只要知道我去了,有点自知之明的就该乖乖回家去,人家不会选它们的啦!”除下手上的布套和膝上的布条,美人哀婉道:“糟糕,我美丽的皮肤都淤青了,要是处理不好那块皮肤就会变得黄黄的,好久都消不掉!”斜睨着风树与萧木客,美人又娇笑了一下:“反正就算皮肤有点青,我还是比你们两个丑八怪美丽了何止千倍!”
没有搭理表弟,风树沉吟了一会儿,肃容道:“关键是能找到出去的路。其实我倒是不惮跟那些魔族斗上一斗,就怕上面的家伙见我们老不回去,以为我们死了,于是自己开船走了。”
“这也正是我所担心的,”萧木客淡淡地瞥了风树一眼,低沉道。
“也不用太过忧心,因为……”脸上绽出一个明澈的笑容,风树散漫道:“说起这个……真个坏事也能变好事。我想,如果他们想走,那个什么灰婴的诅咒,也许能阻拦他们一阵。”
“但我想……东方先生会有办法解决的。事不宜迟,我们走吧。”说完这句话,萧木客走到靠近隧道右壁的地方,额头轻轻触碰那有些粗糙的石壁:“估计前面还会有那样的洞穴,也可能会有机关暗门什么的。我找右边,你去查左边。”
某个乌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洞穴里。
两个黑漆漆的影子踉踉跄跄地走进洞里,确切地说,是其中一个把另一个拖进来,然后重重地摔在地上。
“哎哟——”突如其来的疼痛和地面坚实的触感让昏昏沉沉的毛不拔有些清醒过来。“对了,行尸!”回忆起失去意识之前的事情,他一骨碌爬了起来,战战兢兢地抓着百宝囊,摸出一盏提灯和火刀火石。不停战抖的手试了好几次才把灯点上,他提着灯四下一照。第一眼就看见一张遍布皱纹和小硬疙瘩的面孔。他一声鬼叫,慌乱中把灯抛在一旁,一边往后退,一边手忙脚乱地握住腰际悬挂的辟邪桃梗,朝着对方胡乱挥舞。似乎没什么作用,那行尸逼上前来,两条只有一层皮一样的干瘦手臂掐住毛不拔的脖子,将他的后背抵在一处坚硬的石壁上,手上的力度渐渐加大。
感觉浑身的力气一丝一丝被抽离,毛不拔眼前出现了一阵阵打着旋儿的黑雾,罩在行尸可怖的面容上,衬得那张怪脸越发妖异。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行尸发出一阵阴险嘶哑的笑声,满脸的褶皱随之一开一合,它咧开的嘴唇里露出几颗残缺不全、沙石样干燥暗黄的牙齿,门牙缺失的地方泻出一缕奇异的绿光,仿佛口中含着明珠之类发光的东西。
“宝珠——”如同见到鸦片的瘾君子,本已奄奄一息的毛不拔见状登时精神一振,如有神助,力气大增地一把捉住行尸卡着自己的手,用力掰着;同时,另一只手从百宝囊里准确无比地掏出一把斧头,刚猛地朝着行尸颈部劈下。一斧子下去,行尸的脖子皮开肉绽,但它依旧奋力掐着毛不拔,力道却不由有些松懈了。
毛不拔昂头看了看行尸的脖颈,叹道:“这样不行,万一把宝珠砍坏了怎么办?”说着扔了斧子,他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取出一把奇大的剪刀,饿虎扑食般把行尸按倒在地,拿起剪刀一下就戳穿了对方的腮帮子。行尸撤了一只手去夺毛不拔的剪刀,却是怎么用力也不能把他的手指扳开。行尸发出一阵低啸,指甲刹那间长了一倍,探手一插,五根指头全部刺进了毛不拔背上的肉里,立即血流如注。
全然不在意背上的五个窟窿,毛不拔一手攥着行尸的手腕,一手操着剪刀,挣扎间已经把那行尸的嘴唇和下颔的皮肤剪得稀烂,嘴里的宝珠也现出了大体形貌,却被它的牙齿阻挡着,拿不到手里。
“是真正的最上等的夜明珠!”毛不拔一声欢呼,舍了剪刀,拿出一把铁锥来。将铁锥高高举起,狠狠扎下,铁锥穿透了行尸的颈部后又刺入泥地几寸,把它的头颅固定了起来。瞬间,行尸眼睛睁得老大,不动弹了,卡在毛不拔颈项之间的手滑落在地,另一只手却因为指甲嵌进毛不拔的肉里而钉在了他的背上。毛不拔也顾不上理会那只插在背部的行尸手,一股脑儿地摸出了铁锤和凿子,开始小心地一颗颗凿去行尸的牙齿。
当风树一行人终于找到这个位于隧道底下的暗室时,展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副令人毛骨悚然的画面:一具干枯的尸体被铁锥穿过脖子钉在地上,提灯胡乱搁在尸体旁边,尸身的下半边脸几乎只剩下白骨,毛不拔遍体鳞伤,却眉开眼笑地坐在尸体上,捧着一粒闪亮圆润的珠子,细心地擦拭着。他被血液染红的背上,还“挂”着行尸的一只手。
“你被行尸抓伤了?”萧木客挑起眼皮地扫了毛不拔一眼,冷然道:“伤口要马上处理,否则……”
“要你教?我跟着爷发丘这些年了,”毛不拔撇了撇嘴,小眼睛提防地睨着萧木客,以闪电般的速度把珠子塞进了百宝囊中。找出一些布条和药膏,他自顾自地处理起身上的伤口,一面道:“我可告诉你,这珠子是我拼着性命搞到手的,谁也别想来揩油!少假装关心人了,我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没门!我一个铜贝都不会分给你的!”
“我就说,不可能有谁的品味那么差的嘛!”玉美人柔媚地一笑,娇声道:“现在他们把毛不拔也淘汰了,看来还是认为我最美。”用优美的兰花手指着毛不拔,美人柔声道:“人家把你淘汰了,应该是预料中的事情,你生什么气呢?这个长得很恶心的丑八怪是那丑八怪邪神的佣人吗?唉,就算你把人家杀了,也没有谁会承认你是美人的。”
“啧,”风树阴着脸,细细打量身处的暗室。屋子呈正方形,空间并不大,长宽约五尺,当中没有任何摆设,只是四壁均镶嵌着一大幅方形的石板,彼此间的合缝处紧密平整,显示出精湛的工艺。板上雕刻了许多精美的图案,线条流畅,栩栩如生。
信步走到一面石板跟前,风树抱着手,若有所思地仰望其上的石刻。良久,他露出一个没有温度的笑,懒懒道:“很精致的雕刻,可惜我看不出有什么意思。看起来就像是《山海经》里面那种类型的……神怪。比如这一个,”他抬手指着面前那幅巨型石雕——那是一个人面鸟身的神,正展翅飞翔在云层之中,右爪里抓着一支规,两条龙腾跃在它身边。随手敲着石板边缘,风树悠闲道:“我猜,这个就是传说中的句芒吧。”
句芒,是上古神话中的木神。在某一种传说中,伏羲就是太皞氏,即东方的上帝,而辅佐他的,便是木神句芒。据说,句芒身穿素色衣服,手持一个圆规,与伏羲共同管理春天。《山海经•海外东经》中描述说:“东方句芒,鸟身人面,乘两龙。”
“也许吧,”萧木客冷淡地回答。他立在毛不拔身后的那面石壁前,额头贴上石板表面,像是在寻找什么。那一面壁上刻着一个人面蛇身的三眼神,背上还生了两只翅膀,雕刻十分细致,连羽毛上的纹理都刻得异常逼真。石板下部沾染着些许血渍和污迹——毛不拔与行尸激烈搏斗的证据。
以微不可闻的音量叹了口气,萧木客在石板跟前来回踱了几趟,沉声道:“我记不起哪个传说里面提到过这种形貌的神。不过,既然它拥有蛇的身体,或许跟伏羲或者女娲有什么联系吧。不论怎样,我想,这上面刻的人面蛇身神才是供奉的主神。那只行尸把毛不拔拖到这面石壁前来处死,应该也是为了祭祀这个神灵。”
“行尸还能有这思想?”风树狐疑道,发出一声不怀好意的轻笑:“而且,献上毛不拔这种祭品,我很担心会不会惹怒它的神灵。”
“该赶路了,”萧木客冷冰冰说道:“这里没什么有意义的东西。叫上你表弟和毛不拔,我们按原路出去。”
仿佛永无止境的隧道。每隔四五丈远的距离,隧道两侧的壁上就会出现掏成长条形的壁龛,下面连接着一座夯打得很结实的两层土台。龛里通常横向放置一两具人或犬的骨架,但没再看到完整的干尸。
四人行出几百丈之后,道路又是一个很长的弯折地段。意料之中地,弯道尽处的隧道**两边,对称地修建着黑土二层台,土台上方各自凹陷了一丈见方的一块。然而,与先前不同的是,这两个洞穴里没有任何东西,而是一直向内陷入,形成了两条深深的、通往相反方向的通道。
风树与萧木客对望了一眼,大步跨到左壁旁,纵身跳上土台,蹲在左面的洞口前,探身往里看去。通道很深,直线延伸出十几丈之后便开始拐弯,他视线所及的地方只有浓墨一样的黑暗颜色。
“这条路会通到哪里呢?”脑中刚闪过这个疑问,一股隐痛倏然淌过风树左边的胳膊上部。微微皱起剑眉,他隔着衣服摸了下那个臂环。接着,一阵要命的晕眩和恶心全面占领了他的神经,左臂那一圈被金属环围绕的肌肤疼得阵阵抽搐。不适感把他的一切思绪都清空了,空白一片的大脑中,一个小黑点在慢慢变大、成像。这时,一阵耳鸣击碎了这个幻影,他只截取到一个画面:青色的背影,两只手臂都扭在背后,宽大的衣袖底下隐隐露出一对用红线捆在一起的没有血色的手。
“你怎么了?”萧木客幽灵一样冒了出来,站在风树背后。
“没事,”风树轻轻揉捏了下左臂上端,掩饰道:“方才爬过那段特别窄的地道时蹭破了皮。我想,我们还是不要从这条道走比较好。”语毕跃下土台,他就势一个飞身上了对面的洞穴,立在入口处,出神地凝望着右面这条通道。
“蹭破皮?”萧木客如影随形地跟了上来,散淡的凤目中划过一道不明的光:“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能承受痛苦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爷,萧爷,你们在上面干什么呢?”毛不拔急切地看着风树与萧木客,嚷道:“是不是那个洞里面有值钱的东西?你们可不能没有当爷的样子,好歹给我留一两件啊!”
此时,风树已经听不清旁人的话语了,一连串的图像在他脑海中翻滚跳跃;同时,剧痛从左臂向整个躯体放射,心脏失去频率地狂跳,犹如要冲出胸膛,大颗的汗珠从他额上滴下来。伸手扶住洞壁,他合上眼皮,深深吸气。感觉痛楚稍微减退,他缓缓踱出洞穴,沿着土台一级一级下到地面。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他有些茫然地抬起头,无意识看向前方的隧道。脸色骤然转青,他不受控制的大脑中再次涌出一系列生疏的影像,欢快地旋转着;而身体的每一个神经节都仿佛在被烧红的烙铁熨烫,沸腾着灼热的疼痛。
“喂,”萧木客用鸟爪似的左手钳住风树的手腕,轻轻摇晃着:“停下,不要再想了。不要想东西就好了。”
“我没事,”风树闭着眼睛,逞强地摆了下那只自由的手,竭力排除一切想法。半晌,他慢慢平定下来,睁开眼睛,没有焦距地四处张望着。
萧木客冷哼了一声,放开手,了然地发问:“你又看见那些莫名其妙的东西了吧?这次是什么?”
“我想……”挤出一丝嘲讽的笑,风树沉思了片刻,低徐道:“是对我们路途的提示吧。根绝我的理解,走左边那边通道,会遇上你说的那个青衣女人。一直往下直走的话,会有……我看得不是很清楚……总之,我看到很深很急的水,水底有一个巨大的三角体,感觉是某种人造的建筑,上面有两个巨洞,水从那两个洞里流过,在那个三角体的周围形成一个很大的漩涡……大概就这样子,你能听明白吗?”
“嗯,”萧木客回以一个简洁的鼻音:“那么,走右边那条通道呢?”
“右边……”风树按了下太阳穴,语速放得更慢了:“也是水,不过……那水流很平缓……人走的路好像比水面高出许多……不,不是……”停顿了几秒钟,他笃定道:“那水兴许是地下河吧。河岸就在水边,与水面是平齐的,但是我们是走在高出河岸很多的地方,像是山崖之类……岸上蹲着一个白衣服的女人,在洗头,我没看到她的脸……”
“用河水来洗头?”玉美人皱了皱秀气的鼻子:“那多脏啊!”
“爷,你有没有注意看那女的身上有值钱的东西没?”毛不拔感兴趣地问道,一双眼睛噙着可怕的亮光。
“我们走右边,”萧木客毫不犹豫地说。
右侧的洞穴内。
这条通道的宽窄高低几乎一直没什么变化,转弯处也大为减少,偶尔也能见到那种矩形的壁龛,里面却仅仅摆着一尊青铜的人面鸟身像或者人面蛇身像——自然,这些神像统统被毛不拔收进了百宝囊里。
隔着衣料摆弄着那个臂环,风树以耳语般的嗓音道:“你用这个玩意来抑制灵力的时候,也会发生像我刚才那种情形吗?”
“不会,”萧木客无波的冰眸中隐着一丝焦虑:“这东西对我绝对管用。毕竟,你的灵力跟我的……不是同一类。你的灵力……我摸不透。其实,你知道吗?这一次……”停了一停,他把声音压得更低了一些:“我本来以为自己死定了。没想到……你能拔起那钉子。”
“那个铜钉?”风树显得很诧异:“你在开玩笑吧?那钉子不过钉进棺槽底面两三寸罢了,我甚至不用注入内力就能拔起来。”
萧木客淡淡地看了风树一眼,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话锋一转,道:“哪个铜钉呢?把它给我。”
“早扔了,”风树两手一摊:“你当我是毛不拔啊,什么破烂东西都收着。你要那钉子干什么?留做险些丧命的纪念吗?那我倒保留了一件东西可以给你。上次在崖墓里,东方老头偷袭你用的那毒针,我还留着,你想要吗?”
“所以说啊,爷你就是一败家子!”毛不拔蓦然插话道:“放着钱就都不会赚!把大好机会都放过了!干嘛要白给他呢?你就不会卖给他吗?还有那什么钉子?你怎么就顺手扔了呢?应该看看值钱不,再决定要不要扔;就算你觉得不值钱,但只要有人想要,那就是有价值的东西。你说,要是你留着那钉子不就可以赚一小笔了吗?”
黑宝石般的眼睛里掠过一丝危险的笑意,风树一字一顿道:“毛不拔,我们做爷的讲话,没有你插嘴的余地。”
“是,”毛不拔悻悻地应了一声。
萧木客低头看着地面,小声道:“那个针就不用了。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送给我的那一根我还留着呢。”
微微一怔,风树侧头深睇了萧木客一眼,笑道:“不错啊,萧兄,你终于懂得说笑了。”一阵清风拂过脸颊,风里带来淡淡的河水的腥气。他扬起面庞,深深吸了一口气,振奋道:“那条地下河应该在不远处。相信我们很快就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希望如此,”萧木客忽地住了脚,目光钉在前方某个点上,蒙着层雾气一样凉薄无情的眼睛里泛起一抹血腥气息,又立刻湮没在疏离的瞳光中。
机警地意识到了什么,风树顺着萧木客的眼光望过去,只见前面十几丈远处赫然出现了出口——跟入口完全一样,那亦是一个一丈见方的开口,边缘光滑平整。不同的是,眼下这个洞口用几十根青白中带黑色的金属杆封闭了起来。那些栏杆直径约有一寸,从横交错,金属杆之间的缝隙中透出一些微弱幽暗的光。十几具无头的干尸挤在洞口处,或站或坐,姿势各异;但无一例外地,它们两只干枯的手都伸向洞外,扭曲变形的指头紧紧抓着那些金属栏杆。
“壮观,”风树玩世不恭地一笑,略为放慢了脚步:“你说那个地方,会不会有什么机关?”
“有可能。走近了才知道,”萧木客面无表情道,重新迈开了步子,抢进几步,赶到风树身前。
“什么东西啊?我什么都看不到,”手里那盏提灯只能照亮丈许的范围,毛不拔伸长了脖子眺望地道深处,入目唯有一片漆黑,急得他连连跺脚:“爷,萧爷,你们看到什么了?前面到底有什么壮观的东西?值钱不?”
嘴角勾起一抹邪笑,风树漫不经心道:“嗯,看起来值钱的东西不是很多。不过,还是有那么几件品相很好的。”
“先讲后不乱,”毛不拔紧张地咽了一口唾沫:“我们说好,谁先拿到就是谁的!不可以眼红别人的东西就动武去抢喔!”说罢他拔腿就朝远处的出口冲去。
“你——”觉察到风树的险恶用意,萧木客扭过头,用一种极端厌恶的眼神盯着对方,但他已经不会再做那种不明智的事了——试图阻止毛不拔奔向“值钱的东西”。
风树回以一个慵懒的笑容,用惯常那种满不在乎的嘲弄腔调道:“这样,我们很快就可以知道有没有机关了。”
看清了地道尽头的骇人情景,毛不拔有些犹豫地煞住脚,喃喃低语道:“没有脑袋的行尸……应该不会起尸的吧?”一步一步小心地挨上前,他一眼瞥见一具干尸光秃秃的脖子上挂着一串打磨精细的玉石项链。“哇,玉管型串珠!这个值钱!”宝物当前,他立时抛开一切顾虑,一个箭步扑进了行尸堆里,攥下那串乳黄色玉管串成的项链,在衣服上蹭去表面的灰尘,另一只手使劲拨弄着身旁那些挤挤挨挨的干尸,细细查看每具尸体的脖子和手腕。把搜刮到的小型玉饰全部揣进了百宝囊里,他意犹未尽,又开始扒拉那些干尸残破不堪的衣服,希望能够再找到些值钱的东西。
听着毛不拔一声高过一声的欢呼,风树无奈地摇摇头:“看来那里没有什么机关。不走运的干尸们。”
萧木客无声地叹了口气,大步走到被金属栏杆封住的洞口前,昂首仰望洞壁顶部。过了一会儿,他垂下头,巡视了一遍那些无头干尸,然后,靠近其中一具尸体,俯下身,仔细查看干尸颈部那一片黄褐色的断面。半响,他直起腰,淡淡地瞥了风树一眼,轻声道:“这些金属栏杆造得很精妙,每一根栏杆的两头都是深深嵌进洞壁里去的,非常牢固。尸体一共有十三具,少说也有几百年的历史了,不知道用什么办法防腐的。”
“会不会他们肚子里有防腐的珠子什么的?”毛不拔正狠命地掰着一具干尸抓紧金属杆的手——那尸体右手食指上套了一只碧绿的玉环。手上动作不停,他转头热切地看着萧木客:“萧爷,你说有这个可能吗?我们把这些行尸的肚子剖开看看怎么样?”
完全把毛不拔当做空气,萧木客指着一具干尸空荡荡的脖子,续道:“你可以看到,这些尸身颈部的断面并不整齐。它们的头部不像是用利器斩下来的,倒像是硬生生扯断的。这一点很奇怪。”
“我想,肯定是因为这些丑八怪长得太丑了,”玉美人袅袅婷婷地跟了上来,一挥手帕,娇滴滴道:“他们觉得很自卑,越看自己丑陋的头颅,心中越发悲苦,最终忍无可忍,就把自己的头扯下来了。”
风树翻了个白眼,若有所思地看着那十三具尸身,沉声道:“我想,这大概是某种大规模的‘活祭’吧。”用剑柄略一拨挡,他利落地在行尸堆中分出一条窄道,两三步窜到了交织成网状的金属栏杆前。轻轻敲了敲那些金属杆,又用衣袖擦拭了几下,他面色微微一变,向前倾去,额头几乎抵上了栏杆,全神贯注地端详着金属杆已经轻微锈蚀的表面,自言自语地说:“这上面刻着一些像文字,又像图画的纹饰……”片刻之后,他后退半步,如同周遭千百年的干尸一样,将十指伸进那金属网的网眼中,紧紧扣住,一发力,竟把那栏杆组成的网撕开了一个可容一人通过的大口子。“跟上!”冲萧木客使了个眼色,他敏捷地攀上栏杆,钻过那个破洞,出了地道。
洞穴外面依旧一片幽黑,上方是无边无际的泥土的顶,显然这里还是位于地下。呈现在众人眼前的是一片宽阔的黑色山崖,崖底有一条平缓的河流,河岸上耸立着一些奇形怪状的石雕,太远了,看不分明——陡直的崖壁足足高出河岸十六、七丈。不过,随着道路往前伸展,山崖慢慢朝下倾斜,一点点靠向下面的河岸。
一行人沿着山崖边缘徐徐往前行去。玉美人打头,风树与萧木客走在最后。萧木客一边走一边不时回望身后那个愈来愈远、看上去愈来愈小的洞口,眉头紧蹙:“我不明白。当初那些人怎么会……看那些尸体的状况,仿佛他们是困死在那里的……好像当时,后面有追兵,前面有机关,之后,不知什么东西把他们的头颅活生生扯了下来……可是我们却如此轻易就脱出了……”
视线始终落在下面的河岸上,风树不以为意道:“也许他们中没有人练过武功吧……又或者,那里的机关年久失修,失灵了……”
“我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萧木客低声道:“你也注意到了那些金属杆上面刻的图文对吗?那应该是一种很厉害的咒语。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它们已经模糊不清了,所以失去了效用。反正……这事情处处透着诡异。”
“你想太多了,”风树单手掂着自己的宝剑,头也不回道:“其实我比较感兴趣的是,那些尸体的头部到哪里去了?”语速渐渐变慢,讲到最后一个字时他的语气中已不含丝毫疑问成分,而是充满了凝重和戒备。
心知有异,萧木客警惕地朝崖边走了几步,俯瞰下面的河岸与流水。崖壁上,距离河面约六、七丈的地方,横插着一根黑色的金属杆,杆身与岩壁侧面垂直,杆上挑着一颗风干的人头,面部朝上,眼睛大睁着,眼球早已浑浊,难以分辨出性别跟年龄。当萧木客的目光扫过它时,人头皱缩的脸上竟然浮现一个阴森森的笑容,似乎感受到了别人的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