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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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吟了几分钟,风树终是没有去掀那块黑布。一把提起竹篮,他散步似地,沿着屋外那条回廊徐徐踱到某扇门前——东方淇的房间外,放下篮子,扬长而去。
返回萧木客的屋子,风树正要掩上门,一缕香风钻进了他的鼻腔,紧跟着,玉美人纤秀的身形出现在回廊尽头,袅袅娜娜地往这边走来。单手扶着门框,风树戏谑地一笑,扬声道:“美人表弟,你从哪里来?刚才追上兰飞扬了吗?”
“那当然,我可不止拥有无与伦比的美貌,”玉美人娇笑道:“我的轻功也是天下无双。”
暗暗翻了个白眼,风树凛冽道:“你追上他想干什么?”
玉美人优雅地一扬手帕,满面春风道:“当然是告诉他事情的真相啊。得跟他说清楚,我不是没有被那丑八怪邪神拖下去,是拖下去过又回来了,而且那丑八怪邪神也承认我最美了!”
风树冷哼了一声:“方才你有没有看见那姓萧的家伙?”
“有啊,”甩了甩微卷的秀发,玉美人得意地一笑,娇声道:“姓萧的丑八怪先前跟了我们很久,可能想要阻止我说出他被淘汰了这件丑事吧。后来他还把姓兰的丑八怪拉到一边嘀嘀咕咕了好一阵,妄图抹煞这铁的事实……”
“啧,”不耐烦地截断了表弟的话,风树追问道:“后来呢?他去了哪里?”
“不知道,”玉美人皱了皱小巧的鼻子,不悦道:“反正那两个丑八怪知道,有我这样的美人在跟前,没人会看他们一眼,他们很沮丧,就各自散了。也许找个什么地方蹲着哭去了。”
皱了下眉,风树摔上门,走到屋子中央,抱着手,居高临下地扫着几案上的火刀火石和灯盏。不信邪地摇摇头,他在屋里找出另一盏油灯,倒满灯油,点着了持在手中,双目一瞬不瞬地凝注着那一点微微晃动的光。过了约摸半盅茶的功夫,没有任何征兆地,灯芯顶端的火苗剧烈跳动了几下,之后一点点暗了下去,直至完全熄灭,一线白烟从烧黑的灯芯上冉冉飘起。几乎同时,房门“吱呀”一下自行敞开来,生铁样黑沉的夜色中,他清楚地瞥见,门外的走廊上摆着一只掩着黑布的竹篮。
“有趣!”风树挑了下眉,寒森森地一笑:“我还以为今晚会是个无聊的夜晚呢。”大步流星地走到门边,他迟疑了下,俯身拉掉盖在竹篮上的黑布。出乎意料地,那个竹编篮子里只有一样东西——风树先前交给东方淇的宝剑,银光闪闪的剑鞘上沾着少许鲜血,确切地说,更像是有人刻意涂抹上去的。他微微一怔,戒备地向回廊两头张望了一番,却没有觅到任何可疑的迹象。若有所思地盯着那柄长剑看了好一会儿,他终于没有伸手去触碰,反而展开手里的黑布仔细验看起来——怎么看那都是一张普通的、集市上随处可以买到的粗布,只是散发着一股怪异的气味,像是血腥气跟某种刺激性气体的混合物。
幽黑的瞳孔中卷起一抹狠厉之色,风树弯下腰,把布搭回竹篮上,再次把篮子拎到东方淇的房间外,搁在紧贴木门的地方。回房后,他不再关门,而是把门开到最大,用花盆架抵住。站到几案后,他第三次点起油灯,懒懒散散地斜靠在墙上,双眼平视前方。须臾,灯火无声无息地熄掉了。目不转睛地盯着门外空荡荡的地面,他缓缓挨上前去,每一根神经都空前地兴奋起来。
屋外那条长长的走廊见不到半个人影,静悄悄的。风树扭头望向东方淇的屋门,那只竹篮已然不在原地。皱了下眉,他反复扫视眼前这道并不宽敞、明显没有什么藏身之处的回廊,又仰头望了下走道顶部,仍是一无所获。以微不可闻的音量叹了口气,他退后一步,准备回到屋里。遽然,脚跟撞上某种很轻的硬物,将那东西踢进了房间。急转回身,他看见那只竹篮倒在萧木客的屋子前部,黑布滑落了下来,露出一截银灿灿的宝剑。
推开花盆架,风树关好房门,拾起地上的长剑,顺手扯过那块黑布拭去剑上的血迹。不祥的预感在他每一个神经节上疯狂地叫嚣着,这种隐约不可捉摸的恐怖是最令人难以忍受的。然而,除了狂傲不羁的邪笑,从他那张年轻俊美的面庞上,再看不出别的什么情绪。拨开额前的乱发,风树认真思索着这一系列怪事,一面把布和剑都扔在几案上:“这多半又是什么蛮夷部落的邪术吧?虽然目前还看不出有什么害处,肯定不是好事情。不过,东方老头竟敢公然对我施术……”唇边再度流露出那种杀意四射的笑容,他用散漫而讽刺的声调道:“胆子还真不小!我很好奇,究竟是什么让他如此有恃无恐?”
在屋里找寻了一阵,风树翻出一个陶盆,将那只竹篮连同黑布和宝剑都放进盆里,拿过火刀火石擦燃了,把布烧着。火势刚刚蔓延到竹篮上,便如同有隐形的水浇下来一般,自动熄灭了。耸了耸肩,他无奈地一笑,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已经入夏,夜晚的却仍如冰针一样,落到皮肤上就从那个小点晕开一丝丝寒气。风树在融成一片的夜色中疾闪而进,夜气的寒冷,雨水的冰凉,他都可以忽略不计,但不止一次地,他感到有什么东西紧挨着自己的后颈吹气,身体周围弥漫着空空洞洞、似有似无的呼吸声。可是,每当他举目四顾,与自己同在的,唯有漫天细细密密、不断滑落的雨滴。与此同时,仿佛一种挑衅,他耳畔的呼吸声更清晰了,没有温度的气息实实在在地喷在脖颈上。他不禁感觉四方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包围过来,令自己无法遁形。这种莫可名状的妖异情形,足以让常人精神崩溃,但在风树而言,他此刻的心情,与其说是害怕,不如说是愤怒和厌烦,也不乏几丝兴奋,以及微薄的紧张。
前方的树丛中现出一所庭院蜿蜒的红墙,遥遥可见飞檐重阁和主楼曲折的房盖。“就是这里了,”风树冷冷一笑:“兰飞扬的这个住所,位置选得相当不错啊。距离许家的会客厅,两位小姐的闺房,我们住的宅院和打盗洞的那所屋子,都差不多远近。”一个飞身跃上院墙,他略为伏下身体,蹲立在墙头,俯瞰下面宽阔的院子。
楼前的这片庭院长宽均有十几丈,靠近院门的地方生长着一片茂盛的樱花树,花已凋零殆尽,枝上尽是绿色的叶片。小树林与楼房之间,是大幅嫩绿的草地和其中铺着碎石的、弯曲的小路。就在那一大片绿草中,立着几个一动不动的人形。那是七个许家庄的下人,男女老少都有,手里握着伞,面向樱花林站立,身躯僵直,表情木然,五官奇异地扭曲着,死死看定虚空中某个点,犹如七根奇形怪状的木头桩子。
“这又是玩的什么把戏呢?”风树低喟一声,狐疑地顺着那七人的目光看过去,却什么也没发现。就在这时,左臂泛起一阵难以忍受的刺痛,好像许多细针穿透了他的神经。这种突然的冲击几乎使他昏厥过去,但他紧紧咬着嘴唇,握紧双手,不使自己发出任何声响。极度痛苦中,他惊奇地看见,院子里那七个仆人的眼、耳、口、鼻中都有极细的黑线牵出来,那些发丝似的黑色细线在空中延展弯折,伸往某个未知的地方。
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按住太阳穴,风树定睛望着深沉的夜空,努力辨认那些黑色细丝的走向。不料,又是一阵火烧火燎的疼痛从左臂涌向全身,鼓膜狂叫着,仿佛有一条瀑布在他耳朵里轰鸣,于是,那些诡异的黑线又渐渐与夜色连成一体,再也看不见了。
擦了把汗,风树安静地蹲伏在墙上,等待那股剧痛和晕眩感逝去。对面的小楼开了一扇门,一个淡黄衣衫的年轻姑娘步出来。风树认出她正是兰飞扬唤作“苓儿”的那个姬妾,不久前曾跟自己有过一面之缘。苓儿出了屋子之后,并不走到庭院里,仅是立在屋檐下,高声叫唤远处那些木雕似的仆人。奇怪的是,听到她的呼唤,那些呆呆伫立的下人立时纷纷答应着朝小楼走去,言语行动都与常人无异。
“难道那些下人也是被兰飞扬用灵术操纵的?”风树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嗓音道,但他随即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不,他们跟许清浅的状况不同,那些人分明还是活人。”
躯体的不适感完全消退了,风树站起来,立在墙头考虑了几分钟后,顺着院墙小心翼翼地走到后院。后面的小院中央有个池塘,里面汪着半池泥水,还挺立着几株含苞待放的荷花。塘边的石块白得分明,几座大石叠在一起,露出一个空隙,像要开口讲话。后门是一扇很小很旧的木门,紧邻后门的院墙下建了几所低矮的平房,石头垒砌的墙壁,木制门窗。没有根由地,每一次他的眸光滑过其中一所小屋,心里就感觉沉甸甸的,好像压了一块铅。
风树眯起眼睛注目着那所破旧的石头平房,眸中透出一股暴戾之气。蓦地,一个念头闪电样照亮了他的脑海。读懂了这个来自第六感官的提示,他邪恶地一笑,从靴子里抽出匕首,又从怀中摸出一张鹅黄色的绢,毫不犹豫地划破了左臂的皮肤,用自己的血在黄绢上写下一串龙飞凤舞的符文。做完这一切,他收起匕首,右手捏着符的一角,纵身飞下墙头,没有声息地落在那所屋子前。用空着的那只手重重拍了几下门,接着,黑影一晃,他高大挺拔的身形已不知所踪。
歪斜的木门带着一串尖利的噪音打开来,一个身材魁梧而五官端丽、妆容精致的女人直立在门后。两只又黑又大却有些呆板的眼睛四下张探着,她一步步踱出了那所平房。像是从地下冒出来的一般,风树骤然出现在她背后,神情悠闲,宛如他一直就站在那里,从不曾移动。以奇快的速度把手里那张符贴在女人的背部,他伸了个懒腰,低声道:“去把兰飞扬的人头给我弄来。就是这楼的主人。也就是杀死你的那个男人,不知你是否记得。”
“是——”低低地应了一声,那个形容古怪的女人身躯微动,已然从小屋前消失了。
“有好戏看了,”风树森冷地一笑,运起轻功,大鹏展翅一样飞上了小楼飞檐翘角的房顶,隐蔽在一只装饰的吉祥兽后边,侧耳细听楼内的动静。
不一时,堂屋里传来“砰砰嘭嘭”的打斗声,混杂着女人惊恐的尖叫。过了约摸半分钟,两道黑影破窗而出,不同的是,第一个人是横飞出来的,之后重重摔落在地上;第二个人则是自己跳下来的,落地时重心很稳——正是手持木剑的兰飞扬。此时,他阴沉威武的眼睛里射出凶狠的光,像猎人盯着落入陷阱的麋鹿那样,不慌不忙地瞪着眼前那个面朝下趴在地上的“女人”,右手高高扬起,伴随着“嗖嗖”几声怪音和那“女人”的惨呼,三根桃木削成的锐利的签子尽数钉进了那只怪物的脊背。弃了桃木剑,他狞笑着走上前,拔出腰刀,一手抓着那东西的头发,干练地割下了它的头颅。漆黑一片的雨夜里,风树注意到,那条红丝带仍旧不远不近地在兰飞扬身后飘舞着。
“精彩,实在精彩!”风树轻轻地击了三下掌,从藏身的角落走到开阔处,露出一个邪气的笑容:“兰兄,你我相识了这些天,今日总算见识到你的真功夫了。你可是‘真人不露相’啊!”
兰飞扬一愣,面色连变了数变,终于长叹一声,笑道:“原来如此。我说这只剥皮的怪物怎么会这样送上门来,果然是个圈套。终究还是没能瞒过你啊!不过,要说‘真人不露相’这一点,”弓身从地上的尸首上撕下那张符,他讥诮地一笑:“无爱老弟,你一向都说自己只懂得粗浅的灵术。可是据我看,这是非常高深的控尸术呵!”
风树冷傲道:“雕虫小技,不足挂齿!”说罢,他冉冉飘下屋顶,落在兰飞扬跟前,自怀里掏出一块画满图画的布扔在地上,沉着脸道:“说到‘圈套’,我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自己看看,这上面画的是什么?”
欲言又止,兰飞扬捡起那块布。大致扫了一眼,他微微笑了下,那笑介于冷和苦之间:“这是我从前画在你房间几案上的画,关于许家庄地下埋藏的尸体。这一幅是你印下来的吧?”
“不错,”风树微微一笑:“那时,你说感应到许家庄下面有尸气。我们根据你描述的尸身埋葬情况,判断这庄院底下可能有一座商代大墓,这才起了去发掘的念头。然而,那个墓的实际形制是怎么样的,兰兄你也亲眼看见了。跟你此前描述的有半点相似之处吗?何况,那些漆棺里面装的是不是尸体,我相当怀疑。”
面色一刹那有些苍白,兰飞扬笃定道:“不是!如今我也不瞒你。昨天我们下到那墓里的时候,我完全感觉不到一丝尸体的气息。那些棺材里面根本没有尸身,至少,不是人类的尸身。”伸出舌尖在嘴唇上舔了一圈,他扬了扬那块布:“其实你应该猜想得到,这图并不是我画的。我精通的是灵术,对于墓葬,我可以说是一窍不通。”
风树笑得越发光明灿烂:“这图是东方淇画的,对不对?他授意你把这图背下来,然后假装‘无意之中’画给我们看?”
兰飞扬轻轻地点了下头,弯腰拾起自己的桃木剑:“东方淇那只老狐狸!”苦笑了下,他沉声道:“其实我对他也不是没有怀疑。他说自己是第一次来这个岛,但看起来他对这里的了解更甚于我呢。”
风树打了个呵欠,用半闭无神的眼睛仰望着漆黑的天空,闲闲地说:“虽说我来到这个岛上不过短短数日,出门的时候也不多,可是该打听的事情,我自以为一件都不曾落下。何况毛不拔每天都要跑好几趟市集,那里可是探听消息的最佳场所。更巧的是,我有一个侍卫病了,想要替他找个大夫,于是遣了几个下人去打听岛上的名医。”眼神一瞬间变得犀利无比,他双手环抱在胸前,直视着兰飞扬的目瞳,低徐道:“岛上的居民如果说到巫医,他们指的是我们那位热情好客的庄主许慎风。郊外的土丘和石屋是岛民的禁区,除了巫医没有人可以涉足。这些情况,你带我们去那里之前我全部都知道。只可惜还没来得及抽时间去侦查一番。”
偏头避开风树的目光,兰飞扬揉着额角,轻笑道:“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自投罗网?”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风树邪魅地一笑:“必须给躲在暗处的人表演的机会,你才有可能揪出他们。如果我什么当也不肯上,固然不会遭遇危险,可也永远找不到隐藏的敌人了。当然,我承认那个土丘上发生的事情有点出乎我的意料。我没想到是那么邪门的主儿。我原来设想的只是一些普通的招数。”
兰飞扬仍是微微地笑着,但那笑容里已经包含了一些奇怪的东西:“难怪你年纪轻轻,名头就那么大。我老早就听人说你功夫好,也极聪明,不过太过骄傲自负。所以,我想……在你面前还是表现得‘弱势’一些会比较有利,那样也许你就会轻敌……”
“你太不了解我了,”风树打断了兰飞扬:“我确实相当狂傲,但从不轻敌。好像战场上,我一向不把对手放在眼里,但不论敌人是谁,我一定会认真筹划每一个环节。你的‘示弱’,表演得太过头了,让我十分怀疑。”伸手理了下吊在额前的乱发,他话锋一转:“我不是来跟你说这些废话的。我问你,你跟东方淇到底玩的什么花样?你们的计划是什么?你是个聪明人,此时此刻,跟我对抗是不明智的。不论如何,杀了你,我总还能做到的。”
兰飞扬显得很为难,顿了一下,才低声道:“无爱老弟,不是我不想告诉你,而是……涉及到那一方面的东西,我实在不能多说。我有我的苦衷。”
“我明白了,”风树挑起眼皮看向兰飞扬身后:“它们在监视着你吧。我原以为你才是跟它们联系的那个人。看来是我判断错误。东方淇才是那个中间人,而且他还借它们之手控制你的一举一动。”
“你……”兰飞扬用难以置信的眼光瞪视着风树,声音放得极轻:“你真的能看见它们?萧兄也可以对不对?”咬着嘴唇沉思了一会儿,他用仅有对方能听见的音量道:“萧兄怎么没跟你在一起?他没有……跟东方淇在一起吧?”
风树心头一紧,也压低了嗓音:“东方淇在哪里?他今晚是不是……有些什么计划?”
“不知道,”兰飞扬以几乎微不可闻的声线道:“真的。他什么也没跟我说。不过……我今天最后一次见到东方淇的时候,他阴阴地说了句‘今晚要死很多人’。我不懂那是什么意思,但感觉不妙。对了,还有一件事。你们打盗洞的那屋子……感觉很……我说不上那种感觉,但是你应该明白,当一个人性命有危险的时候,有一种超乎五官的感觉会发出信号。在那间屋子里,我很清楚地看到了那种危险的信号。而且,虽然东方淇故意让你们看到那图就是为了让你们发现那个墓葬,可是他也对你们选择那所屋子吃了一惊。昨天,他知道你们决定从那所房屋下手以后,脸色一直很难看,偷偷对我说,一定要找个借口离开,不能从那里下去。”稍停了下,兰飞扬轻轻地续道:“我只能告诉你这么多了,你最好能够……做点什么。如果这次……你们能帮我摆脱那些东西,以后我都跟着你们干了。”
“跟着我们干?你还真把自己当回事呢!”风树不屑地哼了一声,冷冷一笑:“再说,你最好搞清楚一点。我跟萧木客可不是一伙儿的。他是他,我是我,我们各为其主。”沉吟了片刻,风树轻声道:“你觉得现在我该去会一会那位巫医大人许慎风吗?虽然据我观察,他完全不像是个懂灵术的人。”
嗤笑一声,兰飞扬轻蔑道:“许慎风不过是个幌子罢了。”说着,他蓦地拔高了声调:“无爱老弟,你为什么不去拜访一下许大小姐呢?依我看,她十分地倾心于你呢。那可是个大美人啊,机不可失喔。不过你自己也要小心着点,千万不可唐突了美人!”
风树露出一个没有温度的笑容:“真的吗?我倒没看出来。多谢兰兄提醒。反正现在挺无聊的,我这就去探望一下许大小姐。”
血红一片的“清蕖阁”。
那些鲜红色的建筑静静沐浴在夜雨中,越发显得妖异和不祥。
黑漆漆、雨濛濛的夜晚,院子里格外安静,四处都看不到仆人的身影。那座华丽的小楼只有一间屋子亮着灯,风树无声无息地越过院墙,用匕首拨开门闩,径直上了堂屋。堂屋里暗黑一团,没有火烛,没有声息,一个人都没有。
“奇怪。难道都睡下了?这个时辰就寝未免太早了一些,”风树喃喃低语道,一面环顾整间屋子。堂屋中部摆着一张几案,上面一小撮洁白轻软的东西引起了他的注意。信步走到几案前,他定睛一看,发现这些白色柔软的物件其实是几根长长的羽毛——跟他在地下那个诡异的池子里发现的一模一样,羽毛同样沾着一些血迹,但是已经干涸了,形成几个近似墨点的黑色斑块。
轻轻地将羽毛放回原处,一丝不妥的感觉在风树心底悄悄延伸——从兰飞扬的住所出来后,他又回过自己借宿的小楼,东方淇跟萧木客依然不知所踪,那只竹篮又安然地躺在萧木客的房间外,靠着门,那柄剑也还是放在篮子里,上面捂着那块黑布,所有的东西都没有焚烧过的痕迹。同时,他能够清清楚楚地感觉到,那个不知名的东西一直如影随形地跟在自己后面,它冰一样的呼吸不时吹在自己后颈上。
风树摇了摇头,蹑手蹑脚地往东厢走去。莫名的不安紧紧攥住心头,但他感觉这情绪并非来自自身的警示。深吸了一口气,他暗忖道:“那些羽毛到底蕴藏着什么秘密?为什么我会在两个地方发现一样的羽毛?”
一扇精致的红色木门呈现在风树面前,门缝里泻出些许光亮。他停下脚步,盯着那门看了几秒钟,心道:“这一间不是许清蕖的卧房。”慢慢地从那扇木门前移开了,他顺着回廊继续朝前走去。第二扇门没有关严,他定定立在门前。透过那条食指粗细的窄缝,可以明显地看出里面没有灯光,房间内弥漫着浓烟似的一片深黑——并不是因为没有光线,而是屋里到处缠绕着一蓬蓬、一簇簇黝黑的发丝。那些黑发在微风中轻轻摆动,偶尔有一缕簌簌地垂下地面,向周围缓缓攀爬,完全看不出源头。
右手紧紧攥着匕首,左手放在门上,风树微微闭了下眼睛,猛地推开门,一个箭步冲进了屋里——穿过一道门,不过几秒钟的时间,但这片刻的经历给他留下了不太愉快的印象。整个过程中,他感到耳朵里填塞着一种奇怪的声响,那声音嘈嘈杂杂,咋一听似惯常的噪音,但他总觉得那声音里包含着一种无法形容的东西。有那么一瞬,他还感觉自己好像失去了视力,被重重黑色包围着,但直觉告诉他,这些黑暗的、看不见的角落,潜伏着世间一切不可思议的邪恶东西。
按着太阳穴,风树合上眼睛定了定神,接着,他张开眼皮,发现自己站在一个怪异而眼熟的房间里——不是自己从门缝中瞥见的那个绕满发丝的房间——确切地说,这里根本不像是一个房间,而更近乎于一道走廊。走廊的一端倾斜着往地下伸展,看不到尽头;另一端是一扇紧紧关着的木门,门上髹了一层红漆为地,再用黑色和金色描画出一些纹饰。整个长廊宽约三丈,紧贴两边墙壁处纵向排着一具接一具的彩绘漆棺,棺木中间留出一段空白的通道。所有漆棺均是倒放,每一具都用金属链条捆缚着。
“这不是……”风树甩了下头,巡视着身边的一切,俊朗的面容泛起深深的迷茫:“不可能的!这里是……现在我在……我们昨天掘开的那个墓里面啊!我明明推开许清蕖的房门,怎么会来到这个地方?这是幻觉吗?还是像上次那样……”黑眸中闪过疑惑和深思的神色,最后定格在一往无回的坚决,他很快便从这种震惊中清醒过来。一步步挨近那扇紧闭的木门,他在门上小心地摸索着,一面自言自语道:“有意思。没有门轴,连条缝都没有,这门朝哪边开的?附近应该会有机关吧。”
就在这时,风树灵敏的听觉捕捉到一些异动。一片寂静的墓道中,他听到有些模模糊糊的声响从门后传来,似乎是极轻的脚步声,间或掺杂着一阵低微的谈话声。他警觉地在原地立定,侧耳倾听那扇木门后方的动静。没有任何先兆地,木门一下子向四个角旋开来。他感到眼前一花,凝神再看时,只见一个清癯的人影立在自己面前,右手握剑,上身赤裸着,没有太多表情的俊颜,一双微微上挑的凤目正冷冷看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