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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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律香川昏睡了很久,做了很长的梦。断断续续,都是与夏青有关的回忆。浮生半世映光隐现,若沙戏影灯旋转如飞。
第一次遇见夏青,正逢靖康之难,金军攻破东京,烧杀屠戮,在城内搜刮数日,掳徽宗,钦宗二帝和后妃,皇子,宗室,贵卿等数千人后北撤,东京城中公私积蓄为之一空。国家灭亡,水生火热。那时律香川才是初出茅庐的江湖小子,夏青还是流落街头的小叫花子。
当时国破家亡,不止东京,整个北方都乱到不能再乱,到处是敌国的金戈铁马,民不聊生。律香川救下夏青,只是三个粗粮馒头的情意。
律香川带着夏青南下,躲避战乱。那时的律香川,年纪轻轻,已经靠杀人吃饭。他不但要养活自己,还要养活夏青。夏青从小体弱多病,三天两头药当饭吃。
“你这娇贵的身子怎么就投身了乞丐的胎。”那时律香川总是取笑夏青,命比纸薄。
“我跟了你,怎么还是乞丐?”那时的夏青比后来爱笑。
“后来”就是他们逃到苏州入了孙府的后来。
夏青渐渐沉静起来,好似一汪清泉,入了冬,一点点结冰。
律香川心思细腻,他察觉夏青变化。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但是律香川觉得自己不能做什么,也无需做什么,人都会长大都会成熟都会改变,夏青不应该有自己的人生么?律香川希望夏青不要像自己一样替人卖命,但潜意识里又不舍夏青离开。
心里有个念头,我喜欢被夏青依附的感觉。
所以事情发展到夏青开始帮助律香川做事,直到他成为他的帮凶,律香川仍旧无动于衷。
夏青曾说,律香川,你为老伯做事是为了生存与权力,我为你做事只是想帮你省力气。我只想,你有更多的时间回家。
然而总有杀不完的人,做不完的事,横在你我面前。
那时他们的家,是苏州城里最普通的房子中其中一处,在远离集市的青石街里,大门前,左右左右两边,分别种着石榴树。律香川在孙府有自己住处,但他喜欢留宿夏青那里,他喜欢睡在他房里,就像以前他们一路南下逃难时同食同寝。
那些年,律香川杀的人越来越多,他的地位越来越高,他青石街上的房子前的石榴树越长越壮,他回那个家的次数也越来越少。
总有杀不完的人,做不完的事,满足不了的欲望。一山比一山高。
直到有一天,律香川回来告诉夏青,他要成亲了。那个女人,后来成了律香川的妻子,她就是林秀。律香川娶她,爱她,用她,杀她。一切都是那么的水到渠成,即使说不出的矛盾。
“我要成亲了,那天我会派人来接你。”律香川笑意盈盈,“夏青,她很漂亮,很听话,很能干。你会喜欢她成为你的嫂子。”
“夏青,你是我最重要的人。第一杯喜酒,我一定敬你。”
“夏青,成亲后我就不能常回你这了。我和林秀住在孙府,你想我了就来看我。”
“夏青,我如今有名有利有财有权有女人,我不满足,我还要干一番鸿图霸业。”
“夏青,你要看着我一直看着我就成霸业。”
“夏青……”
夏青!夏青!夏青!
律香川猛地惊醒,背上的伤口已经缝合,被他惊起而坐拉扯得又开始生生作痛。律香川面色煞白,不知是因为梦魇还是因为伤口痛。
屈膝靠枕掩面,心还快速地跳动,惊涛骇浪久久不息。
成亲后,夏青只来孙府找过他一次,只为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宅院大门两边的石榴死了。
那些年石榴树多生机勃勃啊。每年入夏,花开红火,惹蜂引蝶。每每夏青送他出门,就是送到大门前的石榴树下,有一回花好艳绝,律香川临走时折下一朵石榴花,笑看夏青,“闲折两枝持在手,细看不似人间有。花中此物是西施,芙蓉芍药皆嫫母。”,律香川说着把花插入夏青鬓髻。
婉娩流年,美目巧笑。夏青说,“我等你回家”。那时的明眸流盼音容丽颜犹在眼前。
转眼就是夏青白衣如素踏月而来,他来告诉他,石榴死了。
直到刚才,律香川才明白夏青到底要说的是什么意思。人家宅院外都设石雕神兽,或狮子或玄武或貔貅,当时买下那宅子时,律香川在本该摆设石雕的地方种上石榴。
当时律香川是这么对夏青说的,“夏青,以后这就是我们家了。我律香川发誓不再让你跟着我东奔西跑吃苦逃难,这是我们家,这是我亲手值下的石榴树。石榴,石榴,寓意我们家像磐石一样坚固长留。”
“夏青你说这样好不好?”
“夏青说好那一定就是好。”
“夏青……你怎么哭了?”
“夏青……”
他成亲了,那两株石榴树死了,他们的家名存实亡了,夏青要说的是,他与他的情分到此为止了。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狠得下心喂我饮毒酒了,夏青,原来你早就恨我了。
律香川一直告诉自己,他对夏青,不过是年少无知缺女人时的各取所需。但是他不敢记得每行房事时夏青的痛夏青的血夏青的眼泪。当时律香川的年少气盛,不懂技巧,不懂欢爱,只顾自己发泄求乐,对夏青是这样,对孙小蝶也是这样。
你情我愿,好聚好散。
他从不说爱。
夏青也不问。
奇怪畸形的关系让一个人越来越麻木也让另一个人越来越寒心。
行走江湖什么最牢靠?利益。
笼络势力什么最有效?好处。
如果要挽留人心呢?
得知律香川醒了的南宫远亲自端着安神药来。
“律爷,喝药趁热,安神止痛。”
看律香川发怔僵坐,南宫远扳过他下巴,故作采花贼般模样调笑,“律爷可是要小的嘴对嘴喂你?”
“南宫远——”
南宫远被律香川眼神吓到,“哎”一声收回手,“别介啊,玩笑罢了。”
“南宫远,我问你,我若要了你身子却负了你情意,你会恨我、会恨不得杀之后快吗?”
南宫远手一颤,“啪嗒”一声药碗就掉了,四分五裂的白瓷,四下流淌的药汁。
“你、你、你……”南宫远半天“你”不出完整句子,只觉得自己心快跳出喉咙,膝盖发软,声音都在飘颤。
这一声碗碎,仿佛一记警钟敲醒了律香川。
“大概是背上的伤能把人痛傻。”律香川学着刚才南宫远扮采花贼的玩笑口吻,“做了个好笑的梦,以为自己走不出来了。”
南宫远想配合着笑笑,可是愣在那手足无措。
律香川以为自己吓到这个公子爷了,解释道,“你放心,我可不是断袖。”
这一句犹如雷击,反而劈醒了南宫远,他嘿嘿笑言,“你要是断袖,本公子还不愿消受呢!等着,我再去给你温一碗药来。”
南宫远说完就走,根本不给律香川说话的机会。而律香川本也不想再说什么。
你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你只是想找一个被夏青背叛的你情愿接受的理由。
律香川,你知不知道,你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