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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到七月的时候，律香川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身体可以恢复，有些东西坏了烂了，就再也不能复原了。
     南宫远偶尔会带点江湖消息给律香川，为什么是偶尔，因为律香川要知道的东西远比他南宫家得来的消息多得多。他不过想找点话说，律香川有时沉默起来几天都不会出个声，这样让南宫远很担心，如果律香川已经让仇恨蒙蔽了眼睛，那么他就毫无利用价值了，南宫远不想白救一个人。
     律香川不知道那个人有什么本事，竟然叫他们躲在孙玉伯眼皮子底下却不叫孙玉伯发觉。或者说，孙玉伯是发觉但是暂时没有办法发动攻击。律香川心里想着事，手上的暗器却无一虚发。一个比一个准。
     南宫远就坐在不远处，他当然可以看到律香川站在哪里练功，只是律香川怎么出手的、那暗器又是什么样的，他都看不到。快，太快了，他只看到律香川对面的香樟树叶唰唰唰地掉。百般聊赖地弹了弹琴，南宫远突然高声道，“今天我看到你的好朋友了！”
     律香川当然知道他口中的“好朋友”指的是谁，他突的转过身来——南宫远只觉得身子一震，脑袋晕晕的都想吐，还未离开琴弦的手指被震的发麻比断掉还难受，琴身裂成两半，一半掉下了地，一半还在南宫远怀里。
     他看到他的暗器了，一支极细极细的针，若不是在阳光下泛着银光，几乎肉眼不可见。
     额头早已渗出冷汗，南宫远均匀了呼吸，缓缓地舒展开了笑容，“传说中的七星针，领教、领教。”
     “他……怎样？”
     南宫远笑意更深，“孙府老伯是怎么对待朋友的，你最清楚。”
     律香川抿着唇，脸色又苍白起来。夏青进了孙府，他怎么会不知道，就算他没有得到任何消息，他都算到夏青要跟孙玉伯做事。平日里夏青总是呆呆的笨笨的样子，没有什么表情，没有什么话语，清清淡淡冷冷。律香川比谁都知道他的能耐。当年孙玉伯大把大把交给他做的事，有些活他都是借了夏青之手，不可否认，夏青做的事和平日给人的印象很不符合。
     “我自然清楚。”律香川好像在自言自语。若说他在孙府这么多年还没有培养自己的势力，那绝对不是律香川的为人。表面上他好像一败涂地，其实暗地的实力还没被打散（这也是老伯最忌讳的），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血玉扳指呀~”南宫远平静的脸上渐渐露出一个奇怪的笑，就像一个无聊的路人突然看见了街边的热闹，“他串在一条金链子里戴在脖子上。还别说，很衬他的气质，像个王孙贵族家的。”
     “他就一介草民。”律香川默了默，忽而自嘲地笑了，“我们都是一介草民。”
     南宫远眨了眨眼看着他，又低头瞥了瞥他的手，“我看过你戴血玉扳指的样子。”
     南宫远的手覆在律香川的左手上，“你戴的是这只手。”
     他的指腹触摸过他的指甲背。
     安静得有些奇怪，南宫远一抬头，发现律香川面无表情的盯着自己，“做什么？”
     南宫远收回自己的手，“看看你指甲的颜色。”
     律香川抬手自己看了看，语气缓和了些，“看颜色，可以跟你去临安了。”
     手指曲了曲又伸直，律香川的手指长且有力，非常灵活，没有他使不来的暗器。
     “他在杭州吗？”
     这个“他”，南宫远心知肚明，“他的行踪，没人有知道。”
     南宫远眯眼看了看越爬越高的太阳，语气变得无精打采，“中午了，外面热，我回房。”
     律香川也走了。
     南宫远又眯了眯眼，小跑了几步追上那个白色的背影，一拍肩膀，“律香川，做人不可以那么小气！”
     律香川回头看了他。
     南宫远搭在他肩膀的一只手放了下来，对他手心朝上地伸出另一只手，“你赔我的琴。”
     “哦？”律香川意味深长。
     是夜。
     繁星点点。
     在南宫远出门之后，律香川一袭黑衣紧随其后。天下人都说，孟星魂追踪术天下第一，却没有人知道律香川的追踪人的能耐。
     跟出了南宫远不久，律香川发现他们所在的这个地方竟然就在万安街的后头，难怪时常可以听到一些盈盈笑语琴声萧音的。他早该料到这里了。万安街，是快活林在城内开的青楼聚集处。南宫远来这种地方……律香川放慢了速度，远远看着南宫远进了万安街上的快活楼。他原以为南宫远夜夜出行定是与什么人接头……
     若无其事地绕到快活楼后门处，一掂脚腾空而起翻过后墙……
     快活楼最高的那一层，只供一个人接客，据说这个人便是高老大一手培养起来的绝世花魁染月，那容貌美丽得无法形容。为什么是据说呢，因为见过这个人的人屈指可数。
     南宫远现在就在染月的房里。
     这个房间清冷又肃静。雪洞一般。一色玩器全无，案上只有一个青玉瓶中供着数枝徘徊花，并两部书，茶奁茶杯而已。
     整个房间非常大，隔了好几个小空间。窗边那些奇草仙藤愈冷逾苍翠。
     人来了，南宫远转过身来。
     “美人~”南宫远故意语气轻挑。
     染月拂袖而坐，“事情怎样了？”
     房顶上的律香川惊了惊，一个动听的声音，而且这个声音如此熟悉，他首先就想到了林秀。不，不可能，林秀已经死了，他利用了他的妻子，并叫属下冯浩杀了她，他亲眼到了她的尸体。律香川定了定神，仔细听他们在说什么。
     “过几天就离开这里去临安了。”
     “我也要走吗？”
     “不，他叫你留下。”
     “何事留下？”
     “你看此信。”南宫远递给染月，不放心地又交代一句，“定要配合。”
     对话短短几句，南宫远就下了楼。
     “你回来了。”律香川一掠而出，一阵风似的挡在南宫远要进房的门口。
     南宫远懵了懵，匀开一个微笑，“我回来晚，吵到你了。”
     “我没有睡。”
     南宫远看着一袭黑衣的律香川，又笑了笑，“她很美丽是不是？”
     “……她和林家有什么关系？”
     南宫远收了笑，推了律香川进了房间。
     “我累了。”南宫远进屋就往床上一躺。
     律香川站在床边沉默了一会，问，“她是不是林家的人？”
     “林家的人怎么会落进高老大手中。”南宫远淡淡地回答。
     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律香川觉得南宫远是彻底的两面人，一面似不食人间烟火的高贵雅士，一面是狡猾轻浮的浮夸弟子。说变就变是南宫远的标志，谁也料不到片刻之后他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不过——”南宫远侧过脸，嘴角滑过笑意，“她是自愿跟了高老大的。”
     这就等同承认了，染月是林家的人。律香川微一思量，道，“我不曾知林秀还有姊妹。”
     两手枕在脑后，南宫远撇了撇嘴，“因为名义上她确实不是。”
     “私生的？”律香川心下疑惑，在孙府的林家宗卷里并没有此事记载。
     南宫远看出律香川在想什么，“林家又非武林大家，再说高老大有心遮掩。”
     对付孙玉伯的时候，律香川和高老大是盟友，她若没有大的能耐，他也不会选择她。
     “律香川、律爷，你还想问什么？”南宫远很没风度地打了个哈欠，“你要查什么，自然查得到，何苦现在扰人清修？”
     律香川一眨不眨地盯着南宫远。南宫远被看得遍体生寒。
     “你可以忍耐多久？”律香川问。
     “？”
     “你在等我离开然后服解药。”
     “……”
     “林染月给你的解药只是暂时性的。”
     “……我知道。”
     “你这样多久了？”
     “很久了。”
     “连你自己也配不出解药？”
     “如果可以配出，我也不会受制于人。”
     “所以你根本不是为了振兴南宫世家而为他做事？”
     “也不全然，一开始因为解毒，后来想，他利用我，我何尝不利用他。”
     “他承诺了你事成之后——”
     “他承诺事成之后整个江湖都是我们南宫家的。”
     “好大的口气。那么，他凭什么？”
     南宫远叹了口气，说，“不如你先让我服了解药。”
     律香川顺手递给他一杯水。
     南宫远从床上坐了起来，毒已经开始发作了，嘴唇都变了色。袖子里落出的是一支徘徊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