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章 九重朱华琐春浓(3)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185
滚屏速度:
保存设置 开始滚屏
(一)
锄药去了这半日才回,且跟着他进屋的却不是太医院的副掌院王保宁,而是个约莫二十出头的年轻医官;那人一副老实模样,眼睛还微微有些斗鸡儿像;
我知必有缘故,便起身笑道:“这位供奉面生,倒劳动你跑一趟。”
那人忙作揖一礼,道:“下官乃王保宁长子王岐黄,见过二少爷。”
我忙上前拉住,又瞅见他身上是从五品的服色,便笑道:“大人位在我之上,理当我行礼才是!今倒如此着,我可万不敢当;”
王岐黄忙说:“少爷的阿玛是家父的救命恩人——当年家父随军出征为行医官时,若不是德克济克大将军暗中周旋,恐怕家父早已喪在胡人刀下……父亲平日亦常嘱咐我等几个晚辈万不可忘此大恩,所以还请少爷勿怪。”
“既是世交,更不必多礼,大人快坐。”
于是小玉便献上茶来,王岐黄偏不肯喝,倒执意要替我先把脉;
细诊一番,却也不是大病,只是邪风微侵,所幸就开了一个小方子,只看是——
‘麻黄、芍药、生姜、细辛、桂心各二两,半夏、五味子、石膏四两;上八味,㕮咀,以氺一斗,煮取三升,分三服。’
我一见,忙笑道:“世兄高明得很,我正是这两日咽燥心痒,正要此‘小青龙加石膏汤’方能顺一顺肺里的这股邪气;”
王供奉眼睛便亮起来,道:“二少爷也通医理?”
“我额娘在世时常年病榻淹留,倒有各处的名医常在家里走动,我便跟着也记得几张方子;”
“是了,是了。”他听说这话,连声点头,似有赞叹之意;
我见他这般有趣,又劝他饮茶,又笑道:“日后劳烦王世兄的日子恐怕还多,我这身子说来也怪;平时也爱攀高爬低、骑马射猎,跟寻常青年男子并无差异,也并不觉得自己有哪儿虚弱;只是一遇上天气交接或是骤阴骤雨之时,却又必染上时气,真是烦人!”
“世兄这体质恐是从娘胎里带来的一股子虚浮,越性让我替您细细调理一番,想来也就能大好了;”
我忙要言谢,却忽见他放下茶碗时左手內掌根处露出明显一道伤,上面还上着药,忙问道:“王世兄的手怎么伤了?”
他随即窘笑遮丑不止,只叹道:“世兄有所不知,如今我父亲已从太医院副掌院的职位上退下,而其他御医中多有嫌嫉我父子医术之人,所以便联谋不让我为那些染了重疾的小主、娘娘并王子、大人们诊治,故而如今我倒成了个无事人儿一般,每天只不过在太医院应卯拿俸而已……天长时久,我怕技艺生疏,便只好用自己的身子锻炼医术……这不,我这是故意在自己手上划一刀,为的是想试试我这新配的祛疤药确有效验否?”
听完这话,我点头暗叹不已——无怪古今那些书里记载有书痴、武痴之流……眼下见了这医痴,我便知前人所言不虚了;便对他言:“王世兄将来必是一代医圣的,也不必为眼前小困发愁。”
“这些虚名我倒不在乎,惟愿己身医技能日益精湛而已;天已不早,就不叨扰世兄,容余告辞了;”说罢,他已站起身来;
我心知这身上有些痴癖的人礼数上必是不周全的,故而当下只淡淡一笑,道:“世兄路上小心,若撞见人切勿说来过我处,免得无故受了牵连;”
“这个我领会,告辞;”
我忙叫锄药好生送出去
(二)
见过这王岐黄,我心下不免大有兴味;正思量着,可巧宁秋已从内务府回来,便问她事情办得如何,她笑着退回我一千两银票,道:“大人,都妥了,这是余下的钱;”
“怎么只用了一半?”我颇为诧异
“大人有所不知,这宫里但凡动用的物件俱是名贵之物;若但想着用银子去买了来使,那恐怕就是打算着赔进去一万两的主意,只怕也还不够些;还好这内务府既管着这内廷用度的差事,一应起居宴席的物件他们倒都还是有富余的备下;反正这些物件摆着也不会变成银子,就给大人用了也不会跑出宫外去;所以只要将人情托到,他们自然也乐得以权生钱。”
我点头道:“到底姑姑有见识,但不知姑姑怎么办的这事儿?”
“内务府副总管刘升久得太妃照拂,我只把一千两银票单给了他,他便全都应允下来;明日便会派人过来打理这‘紫云居’,而且消息也必然透不出风去;”
“如此,真多亏姑姑你周全了;若无姑姑照料,这深宫之中我当真是没头苍蝇一般,到时候只怕是使了钱也无人搭理的;”
“大人这话太见外,我既跟随大人,自是要尽心服侍好大人;”
正叙着话,锄药业已送客返来,又进前回到:“少爷,门口有位小少爷自称是雷煜将军家的三公子,说要进来看望少爷;”
我便望宁秋一眼,颇有不解;她忙笑道:“这雷家小少爷原是两月前进宫的,现为五品侍笔之职;”
“我听说雷煜将军来当朝五大将军之一,昔年还曾与我阿玛同赴广东平过乱,难道他此番也同我一样,是入宫为质的?”
宁秋忙轻声回道:“这倒不是了;雷将军虽是汉人,可他的福晋却是孝庄文皇太后(顺治之母)博尔济吉特氏一脉的嫡孙;所以当今圣上特别礼遇他家,破格没让例行殿选,便赏了正五品的侍笔之职;他虽也居住宫中,但每月都可返家一次;”
“原来这样;只是我与他素无往来,倒难为他这般好意……锄药,你便请他进来吧;”
宁秋忙劝道:“大人可仔细些,深宫里处处都须谨慎;这雷少爷来得又突然,恐是暗中有人……”
“若真如此,那更要见,否则只一味躲着,别人更疑心我;”
“大人这话也是,想来太后如今也没空理睬这‘紫云居’的事儿,想来无妨吧;”
于是请进雷三公子,我与他二人依礼相见;
可定睛一看时,却竟是一名不过十二三岁的男童;满脸稚气、虎头虎脑的,模样煞是可爱有趣;
我便学着长辈模样拉他坐下,又命小玉去给他沏牛乳茶来;
这雷三少爷倒是武将家孩子的脾气,也不谦让,一口气便将那牛乳茶饮干!又用袖子擦嘴,道:“你们都下去,我有话要单独跟东哥大人说;”
这举动更奇,可毕竟见他只是一孩童,我料想无事,便让宁秋她们都退出内殿之外;
雷少爷便说:“东哥,今日我来找你是受我义兄阿尔斯楞所托,他要我来看看你好不好!”
一闻此言,我心中惊动不已,忙道:“阿尔斯楞是你义兄,怎么我从来没听说过?”
“你没听说过我雷吉贲,我雷吉贲可听说过你东哥。”他稚气地笑起来:“义兄成日家都在我面前说你人有多好模样有多俊秀,我每每嚷让他带我见你,可他却就是不肯;”
我将信将疑,只得讪笑掩过;
谁知那孩子年纪虽小,可脑子却动得极快,又道:“我知道你未必敢信我;这也难怪,只因我父亲嫌阿尔斯楞是外邦王子,恐我与他交往过密会给家里带来非议,故而我是背着父亲偷偷与他结拜,旁人亦少有知晓。”说着,他又往腰间取出小小一把弯刀,刀鞘上嵌满红蓝宝石,正是阿尔斯楞常年随身之物,便道:“义兄要我将此刀转交于你,嘱咐见你有任何委屈都千万要转告于他;”
我忙接过弯刀,轻轻抚着……上面似乎还残留着阿尔斯楞身上那一股如野兽般浓烈的气味儿……却不由得我不信,只笑道:“若你遇着他,只告诉他,我很好便是;”
那雷吉贲哈哈一笑,忽凑近些,道:“东哥大人,你真美,难怪我义兄舍不得你。”
我没想到他竟这么口无遮拦,忙臊红了脸:“你这小毛头,懂什么?!”
“我什么不懂?!哼!”他似是恼我嫌他小、不肯尊重他,便把头扬高起来。
我忙笑劝道:“好吧!就算你懂,那你也是胡蒙乱猜;你还没告诉我你们怎么结拜的兄弟呢?快跟我说说;”
“我还要一碗牛乳茶!”他神气活现地翘起腿,一副大爷模样;
便只得叫小玉又兑了一碗牛乳茶来,他这才开口道:“原是额娘鼓励我,所以才能结识义兄!额娘说过,我身上留着蒙古人的血,阿尔斯楞又是蒙古的王子!且他武功骑射样样都极好,便要我私底下背着父亲多和他玩、多跟他学习功夫骑射,这样才不会忘了自己蒙古人的根本!”
我不禁暗叹:“这雷将军的福晋真不愧是贵胄血脉!虽说只是女流,却端的大气如斯……”
既如此,我便留雷吉贲留这里用晚饭;席间,他又说了许多家中与宫内的趣事情与我听;而言语中,我也不难听出——虽说他家目下正盛,但由于雷煜毕竟是汉人,故而在这宫中,雷吉贲也还是多受满族贵戚排挤的;
可越这样,反倒很好;有这么一个可以随意出入宫禁而又不得那些贝子们亲近的小童为友,我他日若真有大事要谋时必也方便许多;没想到阿尔斯楞虽不能与我相会,可也还是想尽办法为我筹谋,如此真情,不知我他日是否有机会能报答……
当下我便悉心与这雷少爷玩笑取乐,更博得他的信任与友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