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从宫中饮宴归来，陈暮并没有去休息，而是在庭院前舞起剑来。
    “暮儿？怎么还没休息？”是母亲的声音。
    陈暮收剑，回过头。是父亲和母亲。这是父亲的老习惯，只要不出征的时候，总是要在晚上散一散步，而母亲也总是陪着。虽然父亲从不轻易表达感情，但他能看出父亲对母亲的关怀备至和爱护，母亲身上现在正披着父亲的外衣呢。而父亲对自己也很好，虽然严厉虽然总是很忙从来没有太多的时间陪他，但他知道父亲对自己是好的，这也是他总是能够达到父亲那近乎严苛的要求和不断努力的原因。
    “爹，娘。”陈暮转身，应道。
    “暮儿，很晚了。你也累了一天了，今日可不必练习了，休息吧。”陈广没有露出太多的表情，说道。
    “知道了，爹。西方流夏对我神川虎视眈眈，孩儿不敢有丝毫懈怠。”
    “嗯。”陈广很赞赏地看着他的儿子。
    “暮儿，注意身体。一会儿我叫玲儿把我给你热的鸡汤送来。”
    “谢谢娘。”
    “暮儿真是跟你越来越像了，脑里整日尽是想那些国家大事。”在父母转身离开的时候，陈暮听见母亲这样对父亲说。
    “保家卫国是身为男儿的责任和荣耀。”父亲的语气是平时难以听到的温柔和骄傲。
    “我不想你们有多大的功绩，我只希望你们都平平安安。你每次出征我都提心吊胆，这次还带上了暮儿，你们要是出了什么事，我可怎么办才好。”
    “我答应你，我会小心保护我和暮儿的安全，不让你担心，好吗？”
    陈暮在父亲和母亲的谈话再也听不到之后继续舞起剑来。
    在今天的庆功宴上，须发皆苍以仁厚而称的穆文帝对他赞赏有加，那些平日里和父亲共事的大臣们也都对他称赞不已。通过父亲平时对他们的描述，他能够分辨得出哪些是真心的称赞哪些是内心充满了嫉妒与憎恨的奉承。不过，席间一个人却让他有些畏惧——太子龙泽。
    饮宴席间，坐在左列首席的太子一直盯着他看。太子的眼睛奇黑，几乎看不见眼白。那双眼睛就像是两潭深不见底的水，看不清深浅，也不知道那平静的表面下是如表面一般平静还是波涛汹涌。太子在盯着他的时候，嘴角噙着一丝不明其意的微笑，看起来危险而阴邪。
    他跟他的父皇相差太多。穆文帝仁慈温厚，爱民如子，深受爱戴。而所有关于太子的传言，几乎都是说他为人狠戾。
    不过太子确实才华出众，这也是为什么皇上子嗣众多但却没有人能与太子竞争的原因。龙泽本来并不是太子，而是皇上的第六个儿子。体弱多病的原太子三年前离奇死去后，太子就成了六皇子龙泽。
    席后，龙泽叫住了他。那深潭一般的眼睛注视着他，陈暮在他的注视下尽力维持的冷静，保持着谦恭。
    陈暮不曾怕过任何人。他虽不喜杀戮，但对于战场上的敌人却也从不畏惧，仁爱宽厚的皇上和忠诚刚毅的父亲，他敬佩。而太子龙泽，却让他有了些微的惧意。龙泽盯着他的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和嘴角似笑非笑的弧度都让人胆寒。
    “陈暮，你很好。”太子漫不经心地说。
    “太子谬赞，陈暮不敢当。”他低垂着头。
    “不，你不懂我的意思。”
    “臣愚钝。”
    许久太子都没有说话，陈暮不禁抬起头，对上太子漆黑的如深潭般看不出任何感情的眼睛，嘴角似笑非笑地扬着。
    “天色已晚，不敢搅扰太子休息。臣先行告退。”陈暮胡乱向太子拱手退开。
    剑气扫过庭中高树，几片叶子飘落下来。陈暮收剑，坐到旁边的石凳上。这时，母亲的贴身丫鬟玲儿给他送来了母亲为他热的鸡汤。他喝了一口，温热滑润，香而不腻。
    今夜月光极好，皎洁而安静，能清晰地看到那圆月上如嫦娥广袖起舞的般的瑕点。他想起今天在街上看到的一个孩子，瘦弱单薄，坐在地上，头发胡乱地散着，衣服也破了几处，身上脸上都是伤痕，然而那双眼睛却是干净异常。
    他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过这样干净的眼神了，长久以来他的心里压了太多的事：父亲的期望，自己想要出人头地为父争光的决心……以及，他实在是不喜杀戮……
    很久没有见过这样干净的眼神，那样纯洁，就像是一望无际的草原上一棵枝叶茂盛的树下生长的一株翠绿洁净的青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