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生育(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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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给素已检查的产婆夫家姓周,三十来岁,未语而含笑,头上勒着金茶色如意纹抹额,额前缀一片小巧的银嵌贝碟赶花饰,煞是明丽大方。因她夫家排行老三,故人称周三嫂。周三嫂为人诚恳,处事机敏,又懂些妇人孕时产后的方子,在这一带颇有名气。当初给素已看诊的郎中举荐时,素已和嬷嬷看这三十来岁的妇人,只怕经验不足。
周三嫂不以为意,笑道,“生孩子都是力气活,若寻个七八十的老妈子,只怕拿剪子的力气都没有。算算日子,夫人明年夏初才落瓜,这几个月里,若夫人不嫌麻烦,我十天半个月的来给夫人请个安,看看胎象,到时候请谁接生,都由夫人做主,夫人您看可好?只是到满月周岁时,夫人别忘了赏我一盏水酒则是。”又道,“我们这里有个刘二婶,六十多岁,经验倒是比我多几十年,若夫人想相看,不如明天我请她过来?”
素已见她如此,也不推辞,赏一个荷包,让她明天把人带过来。不过这刘二婶实在老迈,穿着不够利索,也不敢留用。后又询问郎中,请他荐三四个过来,最终看来看去都觉不如周三嫂。等把接生的都物色得差不多时,周三嫂便上门请安来了。如是来了两次,素已很是满意,便等往后让她来接生。
周三嫂来的时候寒潮刚过,清淡的日晕从钛白色的天空钻出,地面恍惚的照出人影。气温倒暖了不少,素已罩着家常的水绿团菊夹棉比甲坐在廊下的摇椅上夹核桃。周三嫂用包了几株水仙来,道:“养得好的话,到三十晚上正好开花,也讨个彩头。”素已忙叫人取个玻璃盆装上,又让琼花捡各色石子垫在鳞茎球下,注入清水,盈盈几株,月佩风襟,皓素风清,惹人怜爱。素已看了极欢喜,与周三嫂探讨如何雕刻水仙头,让它长成“蟹爪”,如何控制开花时间,安置何处等等。如此絮絮说了小半个时辰,才让嬷嬷服侍着进内房脱衣检查。
周三嫂按着肚子感觉着胎动,又伸手测量从耻骨联合的上沿到子宫底间的长度,笑道:“诸事平安!”又道,“夫人若闲着没事,便拿纸笔来记一记孩子动的时间,与他说说话什么的,他都知道的。”
素已应着,心中安宁,脸上却有些羞涩:“饭量增多好多,整天想着吃肉,感觉活这么久都没吃过肉似的。”
周三嫂按捏她水肿的双腿,听了这话,又让她侧身躺着检查臀部,摇头苦笑道:“夫人吃得太多了些。”又问每日可有走动。素已道:“不曾,前些时候胎象不稳,一直都吃药卧床,后来好了,只是天寒地冻的,也就不想动了。”
这下周三嫂大惊失色,道:“夫人这万万可使不得!”声调之大,唬了她和嬷嬷一跳。素已翻过身,奇道:“有何使不得?郎中说我胎像不稳,所以要少走动的。”
周三嫂道:“此一时彼一时。俗话说母子连心,当初夫人您心不安定,孩子自然也难跟着不安定。如今安定了,孩子自然也就随您安定。好好休养,只待瓜熟蒂落。如今夫人日益丰腴,孩子也粗壮,生个大胖小子谁不愿意,只有一条——夫人骨骼纤细,孩子越大,只怕容易发生难产;不难产最好,但胎儿巨大,分娩时间就会延长,夫人如今虽大好,但到底没做过活,力气比不得寻常妇人,只怕到时候要吃些苦头。”
素已道:“这可如何了得?”
周三嫂道:“也不妨事,只是劝夫人少吃肉”她重重强调了一句,“——特别是肥肉,多吃菜,每日多走动就是。”又笑道,“夫人家偌大个园子,每日走上一两圈,看看花木都好。”
嬷嬷点头称是。周三嫂给素已盖好被子,对嬷嬷道:“你家夫人腿脚水肿,睡觉时只消垫个枕头在脚下,让腿抬高便好。另外,日头里多喝点水,晚上则要少喝。其余的也无事。”另外与嬷嬷叮嘱了好些事宜,方告退。
素已听罢,只得每日晨间饭后扶着仙桃或琼花在园子里散步。
转眼到年底,寒潮悄然无踪,天气竟越发暖和起来。素已如今丰盈许多,腆着肚子,整个人圆滚滚的,旧衣裳一概不合适,之前制的却大多是夹衣,幸嬷嬷想得周全,提前制两件春衫与她。她现今怕热,天气暧昧的四季不分,也不管许多,冬衣春衣一概放在常用的柜子里,只稍暖和,便取出春衫穿着。只是暖气一回,空气就潮湿不堪,只要稍微光滑的地方都湿漉漉的渗出水,太阳高照着,衣裳却怎么都晾不干,害得嬷嬷急忙带人继续赶制春衫。不料每两日,寒潮又回来,北风呼呼的吹着,不到两个时辰,湿气随冷风一扫而空,这边春衫刚穿半日,又得换回冬装燃上火盆。
嬷嬷一面熨烫着布料一面喋喋数落这诡谲多变的天气:“冬天不像冬天春天不像春天的,都不知道怎么穿衣服了……”
仙桃与琼花帮她扯着面料,掩唇嗤嗤而笑:“嬷嬷习惯就好,每年冬至过后到清明,总要来来去去的几回回南天,今年比往年暖和,回南时更潮湿些——不过正好,花市的花恐怕比往年多。”
达城的迎春花市素已早就有所耳闻,只是挺着肚子,实在不宜到人多拥挤的地方挤来挤去,不过心里实在惦记着,故今早命卢召和阮氏早早的扛回两盆朱砂桔回来摆在正房门前。朱砂桔回来后,用红纸叠成红包挂在枝叶间,红绿黄三色相互映衬,顿时门前便热闹起来。这热闹里带着些俗气,看上去红火得实在。素已看着高兴,问卢召和阮氏花市上都有些什么花,价钱几何,最后决定每间房子前都摆上两盆金桔,在堂屋里香案上供两盆赤松金佛手,廊上安着大红的芍药,配上几根银柳,等到装点好,满屋花团锦簇的透着喜气。
一通乱忙之后,素已也乏得紧,恰天色转阴,便挪摇椅回屋,暖暖的烧着炭盆,屋里的光线昏暗,嬷嬷坐在杌子上细细说着花市上的趣事,“价钱开得高,都等着你来砍呢,一边与他砍价,埋怨几句,挑三拣四,他一边奉承着吉利话,等着与你说说笑笑的……”素已听着,不多久便昏昏欲睡。正说着,听门琼花来报:“禅城七方塘的尤奉良一家来了。”
素已笑道:“今年数他家最近,近年关了才巴巴儿赶来。”说完,让嬷嬷去接禀帖和账目。今年送上的粮食少了三四成,转而增多的是莨良纱,还有往年进奉的扎蹄、米酒、干果、鸡鸭鹅、版画之类。另外奉上新鲜的鱼虾和各色小吃糕点。
素已道:“这扎蹄是以前父亲赠同僚用,他们最赞不绝口。曾记得有几年户部尚书的幼子还小,一次他爹带他来我家,就问还有没有扎蹄。结果听所回去挨他老子好一顿揍!”又道,“这莨良纱也是母亲夏天喜欢穿的……”说着,低头用手理了理鬓发,换过衣裳,便命带他到厅堂请安。
素已放下单子,笑道:“今年总算让你清闲一阵了。”尤奉良笑回:“托姑娘的福,住得近,往年赶到京都还得提前一个月动身,还得堤防下雪下雨的,今年我带人赶车子不到一天就到。”素已道:“老婆孩子都带来了?”尤奉良道:“路途近,就带来给姑娘请安,顺道见见世面。”素已便命人带进来磕头。
尤奉良媳妇生得俊俏,一双眼皮子闪着精明。底下带了一个女孩和两个男孩,女孩长得像他妈,男孩子都像他爹。素已笑眯眯的赏了钱,让他们退下吃点心,重新拿起单子道:“秋天我从京城回来前,贱卖了两个庄子,本想着你们的收成越来越少,我留着也是赔钱,不如一道卖掉。但想想这是我祖母留给我父亲的,若我往后回去,好得还有个落脚的地,就勉强留着。”尤奉良忙惶恐进一步道:“回姑娘的话,今年六月连下十几日雨,水淹了田地,所以才这样。唯独之前老爷开的鱼塘好着,正好今年蚕养得好,所以就多进奉几匹纱布,抵上少交粮的罪过。”素已皱眉:“如今老爷太太都不在了,人情往来的也少,我要这么多纱布做什么?只怕积攒陈年被虫子蛀朽,上个月还送几匹给别人买去。”送的人就是下海贾货的杨杰辉。
尤奉良忙赔笑连诺诺回应,又从怀里掏出几封书信,道是老爷自助族里的几个清寒读书子弟呈上的。素已看去,缘是有一个已过院试,明年要考廪生,有一个明年要考县试了。又道今年过了年就前来请安。信中还照例附上今年所读的书单。素已不敢违父亲遗愿,便应承说到初六来拜见。言毕,命人去清点明年给宗族祭祀的银钱,又赏了尤奉良钱,让人出去好生侍候。
尤奉良却不肯走,站在那吞吞吐吐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