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李嬷嬷回去与主人家说了之后，王家二老也没说什么，只商量道再寻个门当户对的人家。谁料王家二公子在墙角下听到这事，心中愈发瘙痒难耐，便跳出来道这不妨碍，大不了放去当侍妾玩着。王家素来讲究些名声，王老爷听了这话，自是气得半死，他挥袖摔了个茶碗，便让人带儿子下去好生温书，秋闱之后方准出来。王二公子在家虽是个刺儿头，却是极怕老子的，听得要禁足，慌忙跪下认错。王夫人在一旁好求歹求，王老爷方退了步，说秋闱考上再说。这承诺喜得王二公子忙按下心思，在书房里安心呆着，只盼秋闱一过，好去寻素已。
    转眼秋社已到，一撒微雨染庭轩，风里夹了好些凉意，各处风致殷红浓绿，正是赏秋叶好时节。若是往年，素已也随母亲上西山看看，这习惯一直到母亲去后尚不改，只是今年颇为倦怠，嫌早起风凉，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这日正是秋社，厨下早已将社糕社酒备好，素已还笼于衾中恹恹不醒。嬷嬷进来了，隔着床帏道：“诸事妥当，今日祭社，姑娘乃一家之主，即便不上香山，也应到堂内焚香祷祝才是。”素已亦觉这般下去不妥，只道：“累得紧。”便起来梳头更衣。
    窗外的秋草有些衰黄了，跌倒在泥土里，经雨水润泽，隐约间有腐朽的味道。闻着这味道，想起了父母尚在时节，只须待中秋过后，母亲便命花匠将这些衰草锄去，烧做灰烬，埋在泥土里，只待明年春时做花肥，来滋养新嫩的生命。素已心中叹息一声，转头向丫鬟道：“去雇辆马车，咱还是去西山祭社。”小丫鬟秀嘉许久没出过府门，听了这话，眉开眼笑的去了。
    素已转头看向镜中，不知不觉间，脸庞竟圆润了不少。忙拿了面菱花圆镜左右照看：“难道是睡多了？”嬷嬷只笑道：“若是如此，也不负锦衾了。”说完叹息，“自从老爷夫人去后，姑娘越发的清减了，还记得刚开始的时候，还要每夜喝一碗安神茶，方能入睡……”转了转口气，“只是如今的确是睡多了些。”素已笑了，按下镜子求饶：“只求嬷嬷往后少来清早扰我清梦吧。”
    西山红叶正好，今年也依旧。微雨清新，依附在红叶上的水珠子圆润通透，如盘上水晶，斛中珍珠。受车行辘辘，一旦受惊醒了，便繁华梦断，纷纷坠落，委身泥尘。素已头靠在马车壁上，低头想，我这女子，孑然一人飘零世间，与这雨珠何异？更听着山上有人引吭高歌，唱的是“停车坐爱枫林晚”之句，想必是哪个高门富户，趁此机会携妓狭游，扶杯乐饮了。心中愈发凄凄，觉得此行了无意趣，便喃喃道：“明年道是花更好，知与谁同？”虽是不应景之语，却也合这不应景之人了。
    秀嘉一路兴致很高，隔着帘子一路东瞧西望，好容易进了山，行人略少，便偷偷掀开帘子看外面山色。素已也不好拘她，由着她一边看一边对车中的人言语。愈往前走，人烟愈发稀少，秀嘉干脆掀起帘子，左右围观。然而满眼尽是枫叶通红，小妮子看了一会，也觉得厌烦了，委顿坐着，道：“若是来几个老妪村妇，看着也有趣啊。”，嬷嬷拍她笑道：“你看人家，却不知道人家怎生看你呢！”
    秀嘉歪头想想，也对。回头再一看，却嚷嚷一声：“快看快看，那个隐士好年轻！”嬷嬷更乐，眉开眼笑的斥道：“哪有这样说人的。”秀嘉认真望着素已：“小姐常说‘芒鞋竹杖轻胜马’，这不是隐士是什么？我看那后生也是芒鞋竹杖啊，他走得可比我们这车子快多了！”
    素已终于是微笑了：“你这断章取义的。西山哪有隐士啊。”言语必，也往外瞧了一眼——却是浑身一震。
    曲子尧。
    慌忙放下帘子，身体犹如陷入了泥沼里，左右拔不出来了，浑浑噩噩的想说些什么，心中却是一阵阵绞痛，喉头间像是堵着一团缠绕万千的气丝，她一张嘴，想吐出来，却连呕吐的力气都没有了。靠在车壁上，只听到心中砰砰的剧动，半天她才说了一句：“不是隐士。”
    昏昏沉沉的祭祀完，回到家中倒头便睡了，这一睡便过了中秋。嬷嬷看着素已，看她只是一味睡下去，其他也没见怎么样，只道她放下了心结，过几日便好，也就由她去了。
    十六日早晨，素已尚未起身，便听到秀嘉慌慌张张来说，王二公子到了，幸好门房说家里只有女人，没放他进来。素已蔫蔫的起身，只觉手脚无力，问：“他来做什么？”秀嘉道：“这公子说姑娘诓他呢，说姑娘尚未成亲，不想嫁过去，便编了个谎来诓他。现在他带着几个泼皮，在门口骂着呢。”她脸上一阵绯红，“骂的话可难听了，左邻右舍都过来看热闹。”说完，想起他骂的话，再看看自家姑娘吃的亏，泪水忍不住流了下来，抽噎道：“姑娘的名声，恐怕是……。”素已也没个精神来安慰她，心中的烦躁越盛了，道：“带上几个妇人婆子，在偏堂里挂上帘子，敞开大门口，请他进来吧。”
    素已依旧是妇人的衣裳装扮，坐定在帘后，吩咐了茶水给那些个泼皮在门下吃了，便请他进来。这王二公子进来后，看她被妇人团团围住，也不好动手脚了。素已有些头疼，想着怎么跟他说自己已婚之事，心中却烦乱得紧，左右横竖编不出个理由。
    王二公子冷笑道：“你若不肯跟我早说便是，何必来说这套虚词！且说你已成亲，你如今一人守在这里，你丈夫何在！姑舅何在！哼哼，好个小贱人，这等自毁清白之事也做得出来！你且与我说来，若有半分是假，小心我拿去告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