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四回 小王子情关难过 左四郎路遇道长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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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朝节虽已过数日,然,景明州踏青赏春之人,被那一簇簇粉白嫣红,鹅黄新绿,逗引得流连忘返。
    离城四五里的官道上,七八个人护着一辆牛车,缓缓驶来,为首之人竟是轻浪。他见前面有家酒肆,忙吩咐手下去备些干粮饮水,好继续赶路。
    时至正午,酒肆中已有十来位客人在用饭。靠最外面,坐着一个头戴木簪,身着青布直裰,相貌温婉的道长。虽已年过四十,却肌肤细腻颌下无须。他身旁另有一二十岁的青年,长的面如冠玉修眉凤目。微薄的嘴唇配着上挑的眉尾,竟有些不怒自威。两名干练的仆从在下手相陪,一旁长凳上放着几个包裹。
    那道长先还满面愁容不思饮食,忽然看见轻浪一行人,尤其看见停在路旁的牛车,心上莫名的一阵悸动。青年正温言宽慰,见他出神的看着前面发呆,亦随着他望过去。恰巧,与轻浪戒备的目光撞在一处。青年与他对视片刻,拿了杯子低头吃茶,暗自道:“好犀利的眼神,不知此人什么来历?”又看了眼道长,对他的举动很是不解。那牛车平淡无奇,可有什么看的?
    待轻浪的人,拿了大包小包的熟食饮水回来,一行人渐行渐远。那道长紧盯着牛车微张了嘴,不由自主地立起身,竟像是要追上去一般。青年同两个仆从越发诧异了,起身扶住他的肩,颔首低问道:“二叔怎么了?莫非……认得他们?”道长慢慢收回目光,微微仰首,有些迷茫的望着青年道:“我哪里认得,只是……不知那牛车中坐的什么人?”青年暗自好笑,心下自语道:“看那牛车捂得严实,只怕多半是女眷无疑。横竖不相识,怎的平白关心起陌生人来?”当着下人的面不好细问,只得先扶他坐下道:“即不认得便罢,待用过饭寻人是正经。”道长再次望向牛车消失的方向,心绪不宁的点了点头。
    不曾想片刻之后,当他们用罢午饭继续上路,却再一次遇见了轻浪一行人。
    牛车停靠在路旁,众人皆下马侍立。那领头之人面露焦灼之态,四下环顾张望。道长下意识勒住马头,神情复杂的盯着牛车,又发起了呆。青年见众人目光不善的回望过来,方要提醒,却见轻浪已朝着道长走过去。青年迅速拍马上前,将他挡在身后,操着半生不熟的官话,拱手道:“兄台有何见教?”两个仆从不动声色缓缓靠拢,三人将道长护在中间。
    轻浪在酒肆等候时,对他的举动早有察觉。尤其那道长的容貌,更让他疑窦丛生。此刻再次相逢,因想着车里人危急,便也顾不得了。听那青年方才说话,果然是外乡人。见他们似乎对自家有所误会,只得在不远处停下,拱手还礼道:“我因归家心切,赶路急了些。我家娘子受不住劳苦,方才腹中疼痛,想是动了胎气。此地离城尚远……”说着将青年身后之人望一眼,接着道:“不知道长可会医术?”青年不想节外生枝,方要出言推辞。不料那道长竟已下了马,一面走一面道:“贫道略通些医术,只是这妇科……且先看看再作道理吧。”青年对轻浪颇有提防,急忙下马上前阻拦。不料轻浪猛地踏前两步,一面挡住他,一面来抓道长的手腕儿。青年心下微惊,脸上顿时罩了层霜,伸指疾点轻浪手臂。
    便在此时,牛车内传出一阵呻吟。道长听得脸色微微一变,高声将青年喝住道:“你且在外面等后。”说罢径往牛车走去。青年赶上两步,被轻浪拦下道:“只想请道长看看并无他意,车内狭小,兄台又是年青男子,恐多有不便。”青年瞪了他一眼,只得同仆从在外面等后。
    道长才至牛车前,忽听一阵杂乱的马蹄声,由远而近纷至沓来。众人回头看时,那伙人已奔至面前。领头之人仿佛认得轻浪,下马将他唤到一边低声叙话,谁知才说得两句便起了争执。轻浪皱眉道:“太子何故着人跟踪与我?如何又妀变了主意?莫非……枢密使想报杀子之仇,因此……”那人面露不屑,嘿嘿冷笑几声道:“王子殿下韬光养晦隐姓埋名十余载,广揽天下能人志士,不辞辛苦积累财富所谓何来?不就是要复兴大业,以慰祖宗在天之灵吗。如今为了他放下雄心壮志,进而开罪太子,值得吗?若真惹恼了太子,莫说复国无望,便是殿下的性命也堪忧啊。”见轻浪略有迟疑,忙又道:“大业未成竟流连于声色,何况那左芳华半男半女……”说到此处,忍不住阴阳怪气的笑起来,勉强止住道:“若叫手下人知到,也会尽失人心的。孰轻孰重,想必殿下自有论断。太子一向钦佩殿下,定会紧守诺言。到时殿下收复河山荣登王位,还怕寻不到比他好千百倍之人?”说罢瞥了牛车一眼,接着道:“殿下难道要做那孩子的父亲?嗤,岂不成街头巷尾,茶余饭后的笑柄?”此话正戳在轻浪痛处,叫他取舍两难。
    他是越溪国王仅存的子嗣,破宫至日尚在襁褓中,连名字也未及取。他肩负着复国大业,无论做什么皆有其目的。自七八岁上得知身世后,十余年来他被那份责任,那无奈的伪装压得透不过气。直到东城的出现,进而又结识了芳华。那少年明丽的笑容温暖的双眸,让他觉得,这世间还有真诚可言。他与太子的人早有接触,好容易盼来上位召见。其结果,竟然要他背叛朋友。与他来讲,父母在天之灵,那拼死救自己出虎口的旧臣殷殷期盼,皆是不能放下的。复国比什么都重要,可为何偏偏是东城兄弟?那是他唯一想交心又不敢交心的朋友。因为,他不想让这单纯的友谊,参杂进其他的东西。他使出浑身解术用尽手段,才从太子身边的人那里探听到真相,令他震惊是毋庸置疑的。可接下来,一丝迷茫惊慌的情续,渐渐让他坐卧不安起来。
    外人皆知他有妻室,那不过假凤虚凰罢了,为的是掩人耳目。与人交际少不了逢场做戏,他却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美貌的女子见过无数,竟半点也不动心。非是他守礼自持,不玩物丧志,而是更本就提不起兴致。搂搂抱抱耍笑尚可,却从不曾在青楼中留宿。便是自家“娘子”也未有太过亲密的举动。仿佛他活着便只是为了复国,其他的都可忽略掉—包括情爱。
    直到踏进朝雨园,看见那位被世人,形容成妖怪的少年,他的心渐渐变得混乱起来。那种感觉很奇妙也很陌生,只要一想起他,便觉心跳得厉害,一股暖流在胸腔流淌。那几日,芳华时时往香药铺探望东城。轻浪总能找出各种理由留在店里。他最爱那少年的笑容,时而顽皮刁钻,时而爽朗豪放,时而又婉丽优雅,他的心在不知不觉中渐渐沉沦。那几日是他有生以来,最快乐的时光。直到芳华带着凤箫出现在店里,他才猛然惊醒。
    寄优因娘子有喜,特请一班朋友在郡王府吃酒。席间,芳华怀抱琵琶临窗而坐,面带微笑轻挑琴弦。曲调虽听来欢快,却隐隐透出一丝伤感。大喜之日为何闷闷不乐?莫非在思念子叔凤弦?可叹大祸临头他却毫不知情。他二人终究不能成其好事,太子心狠手辣,将来定不会容他,不如我趁此将他带走。这个想法才冒出头,轻浪便惊出一身冷汗。尽管他不断对自己说,这是在救芳华的命。可最终,一个声音在心里明明白告诉他,他爱上那个少年。怎么会?我怎么也爱上男子?
    前几日在店中对他言语试探。每每提及凤弦,芳华便唇绽微笑,眼神犹似三月春风拂过心头。他对那子叔衙内情深意浓,一时三刻又怎会移情别恋?何况,我在他眼中不过是一介商人,如何能与左相的衙内相提并论?太子位高权重,又深得官家宠爱。若得其相助,复国便指日可待。莫如先将芳华带走,日后再向东城解释。一则救他的性命,二则可与太子结盟,三则到那时,子叔凤弦已与芳华反目成仇。若此刻从旁安慰,要他移情于我也未并非难事。太子疑心颇重,若对他隐瞒反而不能如愿。
    轻浪拿定主意再次求见太子,将自家心思毫不隐瞒相告,这倒叫飞鸾始料未及。他因妒恨芳华曾痛下杀手,待知晓他是自己亲兄弟后,心上不免多了一丝犹豫。取他性命易如反掌,此事终究瞒不了多久。一旦败露,凤弦必恨我入骨,我二人再无回旋之余地。再说。爹爹那里也无法交代。不如做个顺水人情,将他送与这小王子。一则凤弦与他再无相见之日,二则也免得我落下残害手足的骂名。飞鸾思之再三,同轻浪达成协议。事成之后,他需立即带着芳华,一刻不停离开无极国。芳华从此不得踏入国境半步,否则杀无赦。若能做到,必在官家面前极力替他游说。二人各怀所需密谋一番,飞鸾又将万重与他引荐。言道:他不在京时皆要听从枢密使之令。彼时,轻浪对郡王威名颇为忌惮,但一想到复国,想到还有太子。犹其想到芳华那双灵动的眼眸,春风般令人沉醉的笑容,所有顾虑皆抛之于脑后。
    当东城求助他帮着救凤箫时,轻浪果真派去了身边的三位高手,只是对他们另有吩咐。故意耽搁一晚,待得了枢密使的指令。说是今夜,君上派人夜探左相府。轻浪这才叫他们,随东城去救人。果然“不凑巧”狭路相逢,又在东城面前故意不敌薛上林,甚至负伤见红。如轻浪所料,东城为了不牵连他们,甘愿留下来一力承担。轻浪又依计,着人在城中四处散播蓝桥的丑事。
    不久,传来太子搬师回朝的消息。轻浪得知郡王与世子不幸遇难,不由心中一阵窃喜。可更令他瞠目的是,多日不见的芳华,大腹便便出现在灵堂里。并当着众人之面亲口承认,他是阴阳人,已有近五个月的身孕。待轻浪稍稍平静后,心下竟生出几许欢喜。只一转念,又被浓浓的醋意冲的没了踪影。站在人群中,冷冷的盯着前来吊唁的凤弦。看着他被芳华“无情”的话,击得失魂落魄默默离去。顿时十分气消了三分。但,以他对芳华的了解,心上不免多了一丝疑问。轻浪望着远处的芳华暗自道:“太子果然好计谋,由不得那子叔凤弦不信。只要稍有动摇,他与芳华便会两厢生怨,我既可趁虚而入。”于是当夜,轻浪悄与东城商议。待明日送葬之时,将芳华交由他远远送走以防不测。又怕芳华惦记着他的安危不肯离去,此事需做的极隐秘方好,便是时鸣也不叫提前知道。又再三宽慰东城,芳华的安慰全包在他身上。东城深知他手眼通天,若想藏个人也不算难事。只是,他明知对方是太子,还肯这般倾力相助,着实令人感动。于是,放心大胆将芳华,托付给了这位挚友。谁料,送走轻浪不久,南朝亦找到他说起芳华之事。为了万无一失,东城又请南朝同轻浪一道,送芳华出城。他们原本约好在赤水县见面,轻浪急于改道而行,再三将南朝劝了回去。眼看便要大功告成,轻浪不经意漏出点穴的功夫。南朝虽起了疑心,转念想起他与东城的交情,也只得作罢。
    因担心太子反悔,轻浪急于将芳华带出关。又担心他此时受不得劳累,也不敢十分催促。他只道,自家心思无人知晓。岂料,那位救他出宫抚养他长大,一直以父子相称的老臣蒙泰,对他的举动早起了疑心。竟然亲自带了人尾随而来,半夜行刺芳华,期望断了轻浪的糊涂念头。偏巧这日错过宿头,一行人只得在山野间将就。那些护卫是他精心挑选之人,个个身手不凡,刺杀自然没有成功。蒙泰似乎早已料到,一把扯下脸上的布,拿了剑横在自家脖颈上,痛心疾首严词劝谏。夜声人静又在旷野之中,那字正腔圆的官话,明明白白传入芳华主仆耳中,如炸雷一般震得人心惊肉跳。轻浪的人早就住了手,听了蒙泰的话,对主上荒唐行径,不免也生出几分埋怨。以往谈及机密之事,大家皆说越溪国话。今日故意用官话,轻浪自然明白他的用意。因心中愧疚,对这个抚育教导自己的老臣亦束手无策。只得任其滔滔不绝的教训,待看见两三个人,悄悄摸向停在不远处的牛车,方才按捺不住大喝一声冲过去。轻浪毕竟是主上,蒙泰不敢对他刀剑相向,只得扔了宝剑拼死抱住他。蒙泰虽上了些年纪,功夫委实不弱。加之轻浪不忍对他动手,一时竟被他拖住。采茗的一声惨叫将他激出了一头汗。奋力挣开纠缠,并连点蒙泰两处穴位。一面大叫住手,朝着牛车飞奔过去。
    采茗被当胸一剑贯穿,血喷得到处都是。尸身扑跌下地,将帷幔一并扯了下来。轻浪逼退蒙泰带去的人,仰首望向车内。见时鸣虽身中数剑血染衣衫,却仍手持匕首,将芳华紧紧护在身后。瞪着发红的双眼怒视着自己,大有拼命之势。本想问问芳华可否受伤?瞥见地上采茗的尸首,一时竟张不开嘴。
    四下忽然变得一片死静,少年纯净而清亮的声音缓缓响起:“承蒙殿下抬爱,若依我一件事,生死但凭处置。”轻浪猛抬头,正与那双琥珀眼相对。那透彻的双眸,此时却变得幽深难测。芳华极力将悲愤之情压制住,雪白的脸隐隐透出一丝青色。蒙泰高声叫道:“殿下休听他蛊惑!家国天下与儿女情长,孰轻孰重?先王在天之灵与他又孰轻孰重?殿下东奔西走,辛苦经营十余载所为何来?大业未成却要先行享乐,更何况……”一面说,一面斜眼望向芳华道:“更何况,他已是不洁之身。这等妖人怎配得殿下?岂不玷污了祖宗?”轻浪最恨人在他面前提这个,紧皱了双眉垂首不语。芳华此时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唯有想保住时鸣与腹中孩儿的性命。他明白,这个昔日的旧臣在轻浪面前,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就如时鸣与自己。纵然轻浪肯依从,只怕迫于压力也会放弃的。
    芳华定了定神,吃力的站直身子,目视蒙泰道:“为人臣子,岂可居功自傲蔑视主上?”蒙泰听罢顿时变了脸。无奈身子僵直不能动弹。待要开口申辩,被芳华厉声喝住道:“你稍安勿躁,且听我讲完。”转而望向轻浪,却瞥见横卧在地的采茗。他服侍自己多年,虽不及时鸣亲近,到底有些情份在里面。今日他替自己挡剑,惨叫声合着滚烫的血,从身体里喷射而出。看着熟悉的人在眼前横死,芳华惊恐之余,更多的则是深深的内疚。生死攸关之际岂容他细想?唯一要做的,便是保住时鸣与孩子的性命。至于自己,享受了十余年的富贵荣华,家人对自己的百般疼爱。以为会孤老终身,却不料,竟会因为相同的梦,而遇到所爱之人。虽同为男子,却能彼此真心相爱。哪怕悖逆父母,也要同自己在一起。上天垂怜,让他们能拥有自己的骨血。那个小生命正在他腹中一点点长大,甚至能感觉到他对自己的回应。一定要让他平安出世,要他见到自己的父亲。一想起凤弦落寞离去的背影,芳华不禁眼前一片模糊,心下喃喃自语道:“泊然,今生能否再见?”
    不愿显露自己的脆弱,仰首狠狠将眼泪逼回去。芳华深吸一口气,直视轻浪道:“我与凤弦此生恐难再见面,若留在此处必是死路一条。只怕他已听信谣言,将我恨之入骨。父亲同长兄皆已亡故,三哥至今了无音讯,二哥……”方说到此,看见轻浪眼神微微一闪,脸朝旁边偏了偏,又道:“我如今家势凋零,亲人离散不得相见,所爱之人……太子必要置我于死地而后快。这里再无我立锥之地,随殿下去未尝不是明智之举。”轻浪深知,这少年看似柔弱不禁风雨,实则性情刚烈不畏强权。当年桂衙内之事,闹得京师上下人尽皆知。最怕他抵死不从,如今得了这话,竟像拾了宝贝般欢喜。不过想起他素日的做派,又有些疑心。只听芳华接着道:“请殿下容我数月,待生下孩子交由伴伴……”话到此忍不住一顿。不敢看时鸣的眼睛,又道:“或是送回他父亲那里,或是送与好心人收养,也算彻底完了我与凤弦的缘分。不知……不知殿下可准吗?”轻浪未及开口,时鸣急得抓住芳华的手叫道:“四公子说的什么话?采茗尚知以身殉主,小人反不如他?生死只在一处罢了。”芳华的心思轻浪在明白不过,暗自思付道:“这孩子虽看着碍眼,毕竟可用他来挟制芳华。至于井时鸣,他可不比一般奴仆,留着大有用处呢。横竖还要过些日子才分娩,莫如先稳住他再做道理。”想到这里赔笑道:“你既肯随我去,我自当放开胸怀接纳这个孩子。毕竟他身上也流着你……。”芳华不等他讲完,斩钉截铁的道:“殿下之意,是要我时刻刻记着子叔凤弦?”轻浪急忙道:“我是怕你舍不得。既如此,随你处置便好。”芳华环顾众人,目光最后落在蒙泰身上。扶了时鸣的肩高声道:“殿下乃一国之主,君王一言九鼎不可反悔。若实在做不得主……哼,我愿立刻受死绝不……”轻浪见事情已然挑明,也无需再遮掩。向他摆了摆手,转身目视众人道:“即刻起,若有人胆敢对左公子无礼,休怪我剑下无情!”众人莫不从命。蒙泰无可奈何,狠狠地瞪着芳华。其实,芳华又何尝将轻浪的话当真。无非想借他之威,拖延时间徐图良策。
    林中多了一座坟包。当泥土将年轻的面容渐渐掩埋,芳华藏在袖里的手,几乎将指甲陷入肉中,恨不能将飞鸾与轻浪斩成数段。
    轻浪令蒙泰带着他的人退回京中,接下来数日一路倒也安静。事情既已挑明,轻浪心上好不松快。时时将些话来安抚芳华,尽显温柔体贴的姿态。芳华见他举止还算端正,也只得勉强应承。本想趁此打听行程,无奈,轻浪对他尚存戒备之心,哪里肯实言相告。时鸣见芳华一味委屈求全,自家既不能分担,亦束手无策,不觉又是心疼又是恼怒。然,人在屋檐下。想着他劝自己的话,还有那未出世的孩子,少不得咬牙忍耐着。芳华性子虽然坚强,可那身子却由不得他。抑或是受了刺激,渐渐不能支撑。乃至行到景明洲,不觉隐隐腹痛起来。先时尚能忍耐,待轻浪命人买了干粮再往前行,竟发作起来。
    一想起上次芳华险些小产,如今清禅又不在身边,时鸣顿时乱了方寸。若依轻浪,巴不得没有那孩子方好。可见他疼得直冒虚汗,分明是伤了胎气。若一旦小产,弄不好便要一失两命。此地离景明洲尚有些路程。一去一回,再加上现找郎中,又要耽搁时间。最要命的是,倘或叫人知道芳华的秘密,必定会惹出不必要的麻烦。轻浪一向沉稳,如今也慌了手脚。
    偏巧,方才在酒肆中用饭的道长同青年打此路过。正所谓病急乱投医,轻浪也顾不得了。哪曾想便在此刻,太子的人会突然出现。
    轻浪正自取舍两难,猛听那边牛车里的呻吟又急了些,忙对那领头之人道:“太子要他回去,无非是要挟子叔凤弦。他如今动了胎气很是危急,若有闪失,岂不乱了太子的安排?那道士会些医术,且叫他上去看看。”领头之人听他说的有理,转过身来正要开口,只见那道长已自己上了车。
    芳华虽腹痛,所幸未曾出血。时鸣抱着他急得满头大汗,方要出去叫人,却见一个陌生男子掀帘而入。那道长一见,半躺在时鸣怀里的芳华,也不知何故,只觉鼻子一阵泛酸,顿时红了眼圈儿。待看见芳华高耸的小腹,面上露出惊诧的表情。时鸣打量他容貌有些特别,不由心下一阵起疑。因问他是何人?道长听他说话也有些疑惑,一面回话,一面跪坐在芳华身旁。定了定神,扶了他的手诊起脉来。模糊间,芳华微微侧首望向道长。
    便在此时,忽听外头人声嘈杂一阵大乱。同道长一路的青年,冲进车内一把扯了他便走。忽然看见芳华忍不住脚下一顿。道长用力挣扎道:“你这是做什么?外头出了何事?”青年急道:“另来了一伙人,同这里的人打起来了。二叔莫再管闲事,快随我去吧?”道长挣开青年的手,掀了帷幔向外望去。只见几十个人混战在了一处。兵器碰撞之声不绝于耳。另有十多人将牛车围在中间,不许人靠近。道长回头目视时鸣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时鸣不及答话,忽听芳华忍痛道:“道长快些逃命去吧!”道长见他脸色越发不好,竟重新坐下,执了他的手继续诊脉。芳华与时鸣委实不曾料到,当下甚是感动。应怕他不知就里枉送性命,只得实言相告:“我得罪了当今太子,如今朝不保夕。道长……道长与我萍水相逢,又何……又何必受此牵连?快些去吧。”道长听罢只微微一惊,看了芳华一眼,再次握住他的手道:“你若想孩子平安,便好生躺着别动。”说罢再不开口,安心诊起脉来。
    青年本打算点了他的穴道,强行将他带走。可当他的目光落在芳华耸起的小腹上,竟生出了一丝犹豫。掀起帷幔一角再次望向外面,不由皱起了眉头。回首问时鸣可会拳脚?见他点头,便叫他守住那边窗户。又高声吩咐车外的仆从,不许放人进来。自家在腰间一摸,手里不知扣了什么东西。时鸣无意中瞥了他一眼,见那青年凤目微睁,眼底精光乍现。优雅的面容被一层煞气所笼罩,叫人看了,打心底里生出一丝寒意来。
    时鸣暗自问道:“他们究竟是什么来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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