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二回 今日今时方识君 年年打雁反被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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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鸾知凤弦不喜自己无故动怒,只得压下心头火,叫小楼请了苍鸾进来。凤弦暗地松了口气,起身立在一旁。
苍鸾畏首畏脚的蹭进来,在飞鸾跟前跪下道:“臣……叩见……叩见官家。”飞鸾一听脸上稍稍好看了些,故意道:“休得混说,爹爹才是当今的天子。”苍鸾直起身子,小小的眼睛眨了眨道:“太子哥哥过两日便要登基,想必是……想必是爹爹应允了的,不叫……不叫官家又叫什么?”他虽生得木讷胆小,却是除太子以外唯一的皇子。飞鸾也曾疑心他装疯卖痴,安插了几个耳目在他身边探听消息。数年间毫无破绽,慢慢的将疑心尽去了。
飞鸾叫他起来,瞥了一眼道:“这话是哪个奴才教你说的?”苍鸾弓着身子道:“宫中都怎么说。太子本就是储君,这个皇帝不该你做又该谁了?”飞鸾嗤地笑起来,点手唤他坐下又命人看茶。苍鸾受宠若惊的谢过,在下手椅子上坐了。飞鸾道:“你有何事?”苍鸾忙起身道:“上月我……我已十六岁了,他们说……说新修的王府还有些没弄好,因此推到今日才来向太子请旨。”飞鸾了然道:“原来你要开府建衙另立门户。嗯,很好,待过了登基大典在去吧。”难得他今日好说话,苍鸾大着胆子向前请求道:“我想见见爹爹再走。”飞鸾望了他一眼,踌躇片刻勉强点点头道:“这几日事务繁忙,不曾往爹爹跟前问安,少时我同你一路去吧。”苍鸾方要回话,只听咚的一声响。飞鸾急转回身看时,只见凤弦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不消说,此刻飞鸾的心思全扑在凤弦身上,哪里还顾得陪苍鸾向君上请安,只吩咐洞天相随。
君上已搬回明德殿静养。外头虽看不见执枪的禁军把守,暗处却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君上时而清醒时而昏睡,虽日日用药,病情却毫无起色,忆昔上林渐渐怀疑这药有些不大妥当。故意断服了一日,君上果然不再昏睡。气恼失望让他的病情陡然加重,不得不再次服用御医进奉的药。忆昔上林心急如焚,几次欲传信出去,无奈身边心腹尽被飞鸾扫除。
在东宫当差的一个中贵,时翔原与他有些恩惠。那日,无意中得了芳华的消息。晓得时翔的兄长在他跟前服侍,便冒死将消息传递进来。时翔一听,顿时乱了方寸。忆昔托那人将消息带给七娘,再将太子谋害君上一事,务必要传与朝中几位重臣知晓。岂料,那中贵一去如石沉大海。直至飞鸾命人将时翔押走,忆昔上林才知事情败露。
今日苍鸾前来问安,偏巧君上昏睡方醒。
洞天见四殿下一个趔趄,急赶两步伸手相扶。不料眼前一黑,软软的倒在了地上。突如其来的一幕,让忆昔上林不及多想。双双护在君上床前,瞪着眼前之人仿佛不认得。
苍鸾凝神静气打量了眼四周,确定无有其他人,方来至床前跪下叩首道:“儿子不孝,今日才有机会来探望爹爹。”忆昔上林听他忽然变得口齿伶俐了,连那双小眼睛也神采奕奕起来,与往日那个“四呆子”简直判若两人。不仅如此,他方才无声无息,一指将洞天点倒,更是意外中的意外。
不等忆昔上林回过神来,苍鸾起身再向他二人作揖道:“不想宦者中,竟有你们这等忠义之士,请再受我一拜。”忆昔上林慌得双双跪下道:“这是为人臣子的本份。四殿下快休如此,岂不折煞小人了。”苍鸾扶他二人起身,上前牵了君上的衣袖跪下道:“宫中除太子外,只我一个皇子。若非装傻卖痴,恐早已被敬贤皇后与太子所不容。多谢爹爹不嫌弃儿子愚笨,百忙中亲自教导。如今太子为私欲,竟然做下谋逆之事。不仅将爹爹软禁于此,还命人擅改药方。莫说君臣之义,便是父子之情也不顾了。天下忠义之士若得知他的恶行,定会前来勤王。”忆昔上林对了下眼神,又转而望向君上。
连日的病痛,气恼,失望。对芳华生死未卜的牵挂,加上那药的缘故,将他折磨的形销骨立。但他的心并不糊涂,瞬间便明白了苍鸾的言下之意,由不得暗自一声悲叹。小小年纪便知韬光养晦,抑或是不得已,但,可见心机一斑。飞鸾已令他失望寒心到了极点,此时苍鸾的出现,还有他那一番话。叫君上震惊之余,更多的是矛盾重重。这便要上演兄弟夺位了吗?可怜他这个父亲还活着呢。看起来,他们母子忍辱负重等待了许多年。机会终于降临,此时不出更待何时?虽狠极了飞鸾,君上仍不愿他们兄弟相残。可为了芳华,他又不得不做出决定。
望着那张熟悉的面孔,陌生的眼神,君上吃力的道:“你……你也想……也想做太子?”苍鸾见心事被一语点破,不慌不忙的道:“爹爹不替天下苍生着想,也该替我那二哥着想才是。”君上被他说中要害,愣了一下,暗自思付道:“这等看来,芳华的身份他是知道了。”忽然又想起什么,道:“看你一副胸有成竹之势,想必飞鸾的一举一动,早已在你掌控之中。”说道这里,一把抓了苍鸾的手,盯着他的脸道:“既然如此,芳华被他……被他设计你为何不救?亏他实心实意的待你,你……你……”苍鸾见君上气息不稳,忙伸手替他抚着胸口,一面道:“不敢在爹爹面前狡辩,此事是儿子疏忽了。二哥是除爹爹以外,肯真心待我之人。我会救他出来,与凤弦团聚的。”
君上一听,顿时大怒起来。拂开他的手,撑起身子道:“休在我面前提那畜生!我只道他听信了谗言,受了蒙蔽。却原来……竟是个见利忘义,贪图荣华富贵之徒!可怜那痴儿,心心念念全想的是他。不顾惜颜面身子,也要为他生下孩儿。如今……如今……”转而又大狠起飞鸾,喘吁吁的道:“似这等反复小人,究竟……究竟中意他什么?为了他,连手足之情也可抛却!飞鸾飞鸾,你……好,好……”忆昔上林见君上气得面白唇青,赶紧向前劝慰。
苍鸾接过上林手里的茶,慢慢与君上喂下。待见他稍稍缓和下来,方道:“爹爹错怪凤弦了,儿子有下情回禀。”君上冷笑两声道:“郡王府被抄,芳华……芳华又叫飞鸾的人劫走,到如今生死未卜,他……他不闻不问,却与飞鸾时……时常在东宫相会。桩桩件件,你……你还要替他辩解什么?”不等苍鸾开口,忆昔忽然道:“未曾听说子叔小官人与四殿下有来往,官家请稍安勿躁,且听四殿下慢慢道来。”君上感到一阵眩晕,微微合了眼略点了点头。忆昔忙搬了椅子过来,请四殿下坐了叙话。
苍鸾望着他微微颔首,开口道:“那日凤弦从郡王府,失魂落魄出来,适逢大雨在茶楼小坐。儿子令人将真相与他说明,他自然不肯全信。儿子又亲自约他见面详谈,并将太子软禁爹爹一事相告。”顿一顿又道:“太子心机深沉手段狠绝,加之武艺高强,唯对凤弦稍有松懈。若有他里应外合,儿子便胜卷在握了。因担心太子拿家人做要挟,凤弦只得将计就计。假意与妹子兄长闹翻,故意疏远他们。子叔小娘子去岁在宫宴上,对二哥一见钟情,那时二哥已同凤弦相好。想着要她死心,二哥便亲自登门当面拒绝了。那小娘子家遭巨变,又闻得真相,心灰意冷出家做了女冠。”忆昔轻轻叹息一声。
苍鸾接着道:“凤箫恨他背信弃义,恨他辜负了二哥,几次三番相劝。凤弦迫不得已,拿着刀子一般的话去伤害他。前几日他兄长……”君上听他忽然顿住,睁开眼道:“怎么?”苍鸾叹口气道:“他兄长前几日自尽了。”君上惊得啊了一声,上林低头念了声罪过,道:“我只怕他想不开,到头来还是寻了短见,唉!”苍鸾道:“他二人虽非一母所生,然,兄弟间的感情颇深。凤弦本性纯良,又与太子一处长大。我看他似乎还顾念着旧时的情分,有些举棋不定。那日家人前来报信,太子竟派了濮洞天相随,实乃监视之意。凤弦悲愤莫名,又不敢在人前显露。因此大恨太子,方断了对他的一点不忍之心。”
忆昔插嘴道:“子叔小官人可知二殿下被劫走之事?”君上闻言亦望向苍鸾。苍鸾道:“那日凤弦归家,偏巧遇见左二公子与……”说到此将忆昔看一眼,接着道:“与窦娘子在园子里密语。他闻听此言,险些乱了阵脚。若非我的人及时拦下,只怕要功亏一篑。太子见他肯留在身边,虽然喜欢到底心存疑虑。前些时故意拿话试探与他,说是要寻回二哥,叫他们重修旧好。凤弦为宽其心对他说,今生今世再不愿见到二哥。若接他回来,便从此永不回京城。也不知太子果然信了,还是另有打算。”上林在一旁颔首道:“二殿下慧眼识人,倒是我们错怪了子叔小官人。”
君上最担心者,莫过芳华现在的处境,急问道:“你的人可探听到,芳华被飞鸾关在何处?”见苍鸾略有迟疑,脸上顿时变了颜色。挣扎着要起来,一叠声儿的催着他快说。苍鸾起身按住他道:“爹爹保重龙体。二哥他……他不曾被太子关押。”此话漫说君上不信,便是忆昔上林两个也不信。君上枯枝一般的手指,几乎陷进苍鸾的肉里,瞪着他喘息道:“他……他把你二哥……把你二哥怎么样了?”苍鸾扶住君上的肩,尽量让他平静下来,方道:“左二公子有个生死之交名唤羌轻浪,乃巨贾番商。呵呵,却不料他竟是越溪国的王子。”忆昔双眉一动道:“那越溪乃小国,早被夜蓝所灭,算来也有十余载了。听传,当年国王与王后殉国,皇室中无一幸免,莫非还有漏网之鱼?”君上道:“这与芳华什么相干?”苍鸾道:“其中详情儿子也不明白。手下人探听得,太子登基后出兵助他复国,小王子则带走了二哥。”君上一阵急怒攻心,当即便昏厥过去。
众人手忙脚乱地将他救醒,君上奋力起身,口里叫道:“速备肩舆来,我……我要去问问……问问那个……那个逆子!”忆昔上林跪在床前劝他噤声,以免叫外头的人听见。苍鸾合身抱住道:“如今太子气焰正旺,朝中近半是他的党羽,亦有被蒙蔽的。虽有愿效忠爹爹的大臣,然,其势单薄孤掌难鸣啊。儿子愿为爹爹剪除逆党,可……毕竟名不正言不顺。”君上低头与他对视良久,道:“你又有几分把握?”苍鸾道:“儿子自有谋划。虽不敢讲十分,七分总是有的。若爹爹肯……”君上打断他道:“务必要救芳华脱险。”苍鸾暗自一阵欢喜,面上丝毫不露,道:“爹爹只管放心,定叫他们父子平安。”君上权衡再道:“好,我便叫你名正言顺!”正要吩咐忆昔笔墨伺候,忽又叫住他。
苍鸾以为君上要反悔,却见他吃力的脱下身上小衣,铺在龙床之上,咬破食指在上面疾书起来。忆昔上林叫了声“官家”,皆跪伏与床前。
少时写毕,君上累得已虚脱。浑身冷汗,倒在床上不能言语。忆昔上林急急起身,赶过来服侍。苍鸾一把抓了血书细看,见君上例数飞鸾的罪行,召群臣勤王救驾。又废去他太子之位,改立自己为太子。长久的忍耐蛰伏,今日总算有所收获,苍鸾狂喜之下险些忘形。正暗自盘算着下一步计划,忽听那边君上唤他。苍鸾来至床前,君上哆嗦着抓了他的手道:“不许……伤……他伤他性命,我要……我……我要亲自发……发落。”苍鸾心下一声冷笑,暗自道:“他犯下的乃是十恶不赦之罪,你却还要留他性命。在你心里,无论芳华或是飞鸾,皆看得比我重要。这般优柔寡断妇人之仁,怨不得你有今日之祸。若留他性命,岂非放虎归山!”他这里决意要除去飞鸾,面上却做得恭敬,言道:“这天下仍是爹爹的天下,大哥全凭爹爹处置,儿子决无半点怨言。”君上又歇了歇,将自家信得过的几位大臣告诉苍鸾,要他前去联络。
苍鸾转身看着忆昔道:“听说,太子要你伪造爹爹的笔迹,写一份传位诏书,以稳定尚存疑心的大臣,可有此事?”忆昔颔首道:“果有此事。四殿下只管放心,小人虽区区内臣,还晓得忠君的道理。”苍鸾向他拱手道:“也请你放心,我定会救井都知出去。”忆昔听罢便知无需隐瞒,退后一步跪下道:“四殿下厚恩,小人无以为报。”苍鸾很看重他的才学武艺,早想收归帐下效力。今见忆昔为了时翔,对自己感恩戴德,心中不由大喜。
众人又计议一番,苍鸾将血书叠成细条,贴肉系在腰间。待他穿好衣衫收拾妥当,忆昔方上前将洞天拍醒。
洞天正觉奇怪,怎的无故便倒地不醒人事?忽然看见病卧的君上。昔日清风明月般的人物,如今满面病容憔悴不堪。新长出的胡须及两鬓发丝,竟有了灰白颜色。忆昔见他坐在地上,只管望着君上发呆,不由开口道:“四殿下要回去了,还不过去伺候。”话音未落,却见洞天眼中泪光涌现,膝行至床前伏地抽咽道:“官家受苦了,小人……小人罪该万死!”君上扯着嘴角微微冷笑,懒得看他一眼。忆昔哼了声道:“这是什么戏文?我委实看不明白。”洞天向前跪爬几步,对着君上叩首道:“太子年轻为情所困,才做下这等糊涂之事。小人服侍太子多年,深知他本性并非大奸大恶……”君上无比讽刺的笑道:“他将我……将我囚禁于此,是为臣为子……该……该做的吗?每日进奉的药,忆昔早有……早有察觉内中有蹊跷。‘并非大奸大恶’?呵呵,如此犯上作乱忤逆不孝之人,还……还算不得……算不得大奸大恶?他……他又又要……又要使什么诡计?”洞天垂泪道:“回官家,那药并非有毒,只是令人昏睡罢了。太子……太子他尚存父子之情,委实不敢弑君。只因苦恋子叔小官人多年,又怕官家为了左四公子插手此事。因此才……原打算登基之后,尊官家为太上皇。太子只想不被人打扰的,与子叔小官人在一起。从未动过弑君的念头,请官家明查。”君上扭过头去道:“你果然是他的心腹,连这个都肯告诉你。那逆子他……他还要你过来传什么话,索性一并说了省事。”洞天再次叩首流泪道:“小人许久不曾一睹龙颜。今日送四殿下过来问安,见官家病骨支离容颜憔悴。想起往日父慈子孝,小人便忍不住难过。”君上哪里肯信他的话,只叫他快些出殿去。
苍鸾暗骂一声多事,摇摇摆摆上前扯了洞天便走。不防上林向前道:“莫非你要反戈一击?”这正是洞天想做,又不愿去做的事。他不愿看着飞鸾一错再错。自己人微言轻,只怕开口相劝便是丧命之时。若要站在君上这边,那便是背叛了主位。今日见到君上,重重的负罪感让他不能自持。
正在煎熬,忆昔来至他身边道:“看来果然是了,如此请借一步说话。”说罢拉了他起身,往一旁小声道:“你可知井都知被关在何处?”洞天看了眼不远处的苍鸾,沉吟片刻方道:“井都知尚好。太子的人在尊府搜出一幅画,又将平素与大官相熟之人一一问话。我见他事后自信满满,不知是何缘故?”忆昔不解的问道:“什么画?你……你可曾见过?”洞天摇了摇头,又道:“登基之日临近,只怕明日太子便要唤大官过去问话。我不便久留,告辞了。”说罢在君上床前跪安,扶了苍鸾出去。
原来,太子虽是名正言顺的储君,除非皇帝暴毙,那继位的诏书依然缺少不得。如洞天所说,飞鸾并非丧心病狂到,要杀父弑君的地步。他只想权利抓在自己手中,使君上无法干涉他与凤弦在一起。对外说君上病势沉重,只宜慢慢静养。那些心存疑惑的大臣,虽不敢当面顶撞与他,但提出要验看传位诏书,更要见君上一面。飞鸾要他们心服口服,便想着伪造一份诏书。奈何此事非同小可,多一人知道便多一份隐患。万重与他既为君臣又是甥舅,原本是再亲近不过的。飞鸾恐他知晓太多,日后受其挟制。欲在自家心腹里面,找一个能模仿人笔迹的高手。谁知寻来寻去,令他大失所望。碰巧,忆昔传信之事败露。飞鸾查出,送信之人与时翔有牵连。恼怒中当着君上面前,将他拖走关押起来。
无意中想起忆昔。从前常听人讲,他不仅武艺超群还是丹青高手,更是书法大家。连那些文采风流的大学士们,也自叹弗如。飞鸾原有些瞧不起他,又因他救过芳华而生出怨恨。关河府一战,见忆昔跨马提枪,冲杀于乱军之中毫无惧色。短短几招,便取敌将性命于马前。方晓得传言非虚,此人果然不可小觑。忆昔对君上誓死效忠,要想收为己用几乎是不可能。不过,但凡是人便有弱点。飞鸾用时翔的性命胁迫忆昔,要他模仿君上的笔迹,按自己的意思写一份传位诏书。
是夜,忆昔回想洞天的话,辗转难眠直至天明。
次日一早,忆昔被太子的人押至东宫书房。抬头看时,只见飞鸾头戴芙蓉暖玉束发冠,身着圆领大袖勾云纹便服,腰系盘锦彩绣大带。施施然端坐于书案后,似笑非笑的望着他。左右立着几个侍卫,见他进来皆上下打量起来。
忆昔暗自叹气道:“这般标致的人物,却是心如蛇蝎,可惜了,可惜了!”忽然看见桌案上,整整齐齐放着叠好的一方素绢。没来由心上一跳,不动声色上前行礼道:“太子唤小人前来,不知有何吩咐?”飞鸾抬手叫他起来道:“无甚要事。素闻你是书画大家,你且看看此画功力如何?”说罢,令人将面前的素绢展开。忆昔定睛一看,正是自己出征前,在书房画的那幅。犹记得那晚时翔闯入,他心怀鬼胎,叫七娘将画拿去藏好。如何落到了太子手中?莫非我府中有他安插的眼线?太子又为何单单挑出此画?他用意何在?难道……难道……不,此事深埋我心十余载,只天地鬼神相知,便是时翔也未曾察觉,他是如何……忆昔不敢想象,时翔一旦知道会是什么结果?忽然心里一阵冲动,险些伸手来抢那画。眼角余光看见一左一右,两个侍卫慢慢的往前蹭了一步。
飞鸾紧盯着忆昔的脸,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只是可惜,他什么也没看到。
忆昔才一抬头,两个侍卫便迅速将画收起,恭敬的放回桌案之上。飞鸾笑呤呤地道:“如何?”忆昔微微一勾嘴角,道:“这是小人胡乱画的,只当练笔。不知怎么到了太子手中?”飞鸾伸手展开面前的素绢,看了一眼道:“廊下的少年自然是你,这墙下的少年又是谁?”忆昔笑笑道:“小人已过而立之年,太子眼力果然绝佳,一眼便认出来了。”飞鸾也朝他笑道:“并非我眼力好。与你少年时便相熟的人不在少数,叫他们辨认辨认就知道了。”忆昔心往下一沉,昨夜所忧之事看来已无法避免。面上却笑容未减的道:“太子既能认出,廊下少年是小人。这墙下的少年,自然是井都知无疑。那日,小人偶然想起旧时之事,因此乘兴画了此画。我二人之事,官家也是晓得的。”飞鸾料着他要怎么说,哼哼地笑了两声道:“你一向爽快,我也不同你兜圈子。我要你做的事可想好了?”忆昔要探探他的底,道:“太子交代之事与此画何干?”飞鸾自然明白,眉梢一挑道:“实对你说,你的隐情我全都晓得。这画上之人与井时翔,虽长得有些像,然,他左侧脖颈处有一极小的红痣。”忆昔道:“那是小人不慎溅上的墨迹,并非特意点的痣。”
飞鸾敲了敲桌案道:“你果然不撞南墙不回头。好,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你与井时翔自幼便相识,两情相悦亦非三年五载。虽时时的沾花惹草,最终还是会回到他身边,而他亦能一次次原谅你的不忠。可见,你二人感情匪浅。”说到此顿了顿,又道:“此画是你出征前所画。若真是井时翔倒也合情合理,可他偏偏不是。就算你风流成性,现在还想着其他什么人也罢了。你方才也承认了,这廊下的少年便是你自己。此画分明是怀念过去,有感而发。自然不会是前些时,与你纠缠的那几个小黄们。”说罢端起茶来,不慌不忙的吃了口接着道:“少年时,井时翔弟兄二人在宫中一处当差。一些旧相识有的说,那墙下的少年便是他。另有几个则说,那少年眉眼刚毅,不似井时翔柔和。倒像是其兄长井时鸣。可我的人却说,那晚井时翔曾来过你府。你二人拉拉扯扯出了书房,而那幅画,则被窦七娘鬼鬼祟祟的,拿回了自己房中。等那井时翔离去,你又将此画要回。”飞鸾望着忆昔得意的笑了几声道:“不过一幅‘练笔’的画,如此藏来藏去的做什么?分明是怕他看见,可是也不是?为何怕他看见?只因那墙下的少年并不是井时翔,而是他的兄长井时鸣。”忆昔暗自咬牙道:“小小年纪竟有这般心机!都怪我疏忽大意,才被他算计了去。这也罢了,倘或时翔知道此事,岂不……”他虽焦灼不安,面上仍旧是平静无波。
飞鸾最恨他这个样子,不觉先动了气,忍了忍道:“我听说你二人相好,那井时鸣曾百般阻拦。他即十分厌恶你,为何你……”飞鸾两道目光直射忆昔面上,道:“为何你还要喜欢他?”忆昔嗤地笑将出来,道:“小人不明。”飞鸾摆摆手道:“不妨事,不妨事,只等你见了井时翔便明白了。啧啧,可怜啊,他那般真心待你,却成了别人的替身。啊,当真是‘别人’还罢了,再没想到竟是自己的兄长。和忆昔,我也不甚明白。你当初既然喜欢的是井时鸣,却为何又换成了井时翔?呵呵,果然是虎瘦雄心在啊!”忆昔无所动摇的道:“他是不会任人摆布的。”飞鸾狠瞪他一眼道:“不劳你操心,我会让他相信。”忆昔抬眼与他对视,暗自盘算道:“只要拖住他几日,待四殿下那边一举事,便有诏书也会引来质疑。”当下躬身赔笑道:“兹事体大,容小人再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