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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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有个人要在自己面前慢慢死掉,还真有点适应不来。要说浮碧楼,也不是没人死过,就光算这两个月的,就有五个左右(有三个是送上门来找死的)了~可我对那些人一没印象,二没过节,顶多算是有缘见了个面(还是断气后才看见的庐山真面)。
所以说,这个书呆对本楼主而言,就有些微不同了。我是对他很看不顺眼,自觉假娄饮都比他可爱~可他突然变成个要死的人了,所有的不顺眼、看不惯就都无处可寻了。
眨眨眼,望着书呆罕见的丽容,也不知道自己该干些什么,又能干些什么。
窗外下起了雨,窸窸窣窣,一眨眼的功夫就变成哗啦啦的暴雨。
我站起身,去关窗,身后的书呆忽然发了声,很轻却很清楚:“水。”
我不再去理窗,就让雨随着风打进来好了。
我走近床头,他的脸还是透明得可怕,忽然想看看他的粉绿眼睛,那像是他生命的灯,此时却熄灭了……
“我要水……”他犹自呻吟,稍有痛苦的神色。
我摇头:“怎么病人都是这般样子?事到如今,水——也救不了你。”
我蹲下身子,伏在床沿:“书呆,虽然不喜欢你的人,但你长得真是超级好看的~怎么就要死了呢?我是不是该多请几个大夫来?可是你死不死于我何干?为什么……我会如此于心不忍……唔!”我捂住自己的口:我在说什么傻话?我哪里于心不忍了?我怎么会于心不忍?
一定是因为他长得太美了~唉,再加上我又太善良了。
“你爹妈知道你现在的境况定是要哭的了,”我倚在床架边上,说风凉话,调整刚在诡异的心态,“你娘是不是像我娘一样可爱?你爹是不是像我爹一样美?”
身侧一片默然,他离死亡逐渐接近。
“你爹当然很美的,说不定会有许多女人为他魂牵梦绕~他却只取一瓢……”
我惊愕,身侧传来他的微弱的声音:“……爹,爹……什么东西……”
我莫明一喜:“对啊,你的爹~你记得吗?”
“什么……王八……蛋……”
别告诉我他是在骂他的爹……我回头,他无声无息,死了一般躺着。
我探手,却抚上了他樱粉的薄红:你难道堂堂一个男人,也会遭红颜薄命之说吗?
俯身,像被蛊惑了一般,我的唇即将贴上那抹异彩,额头却被狠狠一撞——“水!”他竟坐了起来!
我尚在痴愣,他目光已顿显恨色,忽然伸手将我推下床,自己也往后一倒,不省人事。
竟敢推我?!你是什么东西竟敢推我?!
也许是我倔强地想去证明自己对他绝无半点情谊,也许是我生来就不容许他人的如此无视,总之——
我忽然恼怒,捞了那个变得还不如一斤青菜重的人,越窗而出。
既然你要喝水,那就让你享受个够!洛泠名如其地,水最多~包你死得其所!
因为暴雨,水流湍急,我愿留他一具全尸,就好心地拣了个水急不深之处,压着他的头,猛地下摁!
一秒……
十秒……
三十秒……
该不是刚才就死了吧?我一惊,将他拉起——
“噗!”他吐了我一脸的水!!
我霍然站起,后退一步,一如刚才他推我那样,推了他……
“薄吟!”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我已经失了他的踪迹。
我惶恐,更多的是害怕,我杀人了?我是不是杀人了?在这个架空的世界,我杀了第一个人?
是的,我杀了他。我的手,把他推入了这急冲的洪流中,他的尸体将会纵着激流,不知所踪。
尽管他即将死去,却是我先一步结果了他的性命。
望着翻滚的河水,怅然若失,跪在河岸边,掬水洗面,水有点脏,我看不清自己的表情……
我鬼使神差,幽灵般沿着水路一直逡巡不返,试图找到书呆的尸首。可一连两天,什么线索都没有。他也许会被神仙救起,也许最终葬身大海,糜烂溃散。
世界上并没有神仙,所以我知道——他死了,什么都没有留下。
身心疲惫地寻回客栈,已是第三日的黄昏。
我没路过掌柜的就开始喊,声音意料内的沙哑(毕竟好多时日未说话了):“阿牛!准备热水。”
“哎……谁啊?”阿牛从后堂穿过来,走到我面前,愣道,“您怎么又回来了?”
我隐有不好的预感:“他们人呢?”
“古姑娘她们昨个儿接了仉仂学府的通知,都退房去学府了啊!”
“娄公子不是还该有个考核吗?”
“前天就来人传了他去考啦~自然是进了才会一起入的学府。”
我说不出话,瞪着阿牛。
阿牛离我太近了,近到我看见自己像个被同伴抛弃的孤雁,眼底深深的孤寂。
这不是我……我垂下眼,忍不住后退。
“情姑娘,小的以为您带相公回乡入葬去了,便和她们说您不会回来啦!”阿牛不自在地搓着手,他跟我一样不相信,不相信强势的我会露出这么幼稚(是的,幼稚极了)的表情,“这个、这个仉仂就在东南角,出了门往左拐——方圆几百里都是学府的地儿……”
我迅速离开。
我知道自己在往哪里走,我在往仉仂学府的方向前进。我不用轻功,也不竞走,就这么慢慢走。
我没有证据证明我是其中的学生,我也做不到让校方向初素她们求证。因为我根本不知道她们是否还记得我这个人。当然,她们当然记得我,却可能不欢迎我。
看来我真是很没安全感呐……比我想像的还要严重~
我抬头,“切”了声。
没什么稀奇的,从小,比不上姐姐聪明、弟弟漂亮的我,就习惯被外婆外公忽略。
他们二老要照顾三个小孩,本就很劳心,我这个不出众的家伙,自然要忍受相对的冷落,无可厚非。再说,外公外婆也没有把我扔了,或是对我进行言语侮辱,精神虐待~
可就是这种淡淡的生疏,浅浅的不重视,加之姐姐弟弟的太过惹眼,我就这么奇怪地陷入了异样自卑的漩涡。纵使,现在的我,一身武艺比他二人更有资格在这个武林站住脚,却抹不掉心底深处的不安。我是个很不可靠,很没出息的丫头,一辈子都是。我老早开始就很怕别人对自己的不喜欢,所以只要有人愿意稍显亲近,我就会可笑地留恋,无法自拔。
我是个自私的小鬼,我贪婪别人的爱,想要很多很多。
戌时,我掠进了仉仂的高墙。
落地,是尚带湿气的草丛。此间是树林,以高木为主,全都是参天大树,望而生畏。我决定选棵顺眼的蹦上去看看学府的全景。
本楼主最大的优点就是心情好得快。
而本楼主最大的缺点就是心情坏得快。
走了会儿,觉得饥饿难挡,伸手摸摸手边大树粗糙的“肌肤”,我实在没勇气把牙齿放上去啃……
提气,我跃上树梢,半路就闻到一股桂花香~于是立即中途改道,在低低的树杈上停下。
我看见了一盘桂花糕,口水差点滴下来,脚步踉跄,手腕一凉——一只手抓住了我:“小心……”
孩童般沙哑带磁性的声音。
我慢慢转过身,偏头,在粗粗的树干另一边看见了一……只——妖精。
一只无性无别的妖精。
冰蓝色的长发垂至腰间,刘海荡在额前,它低头,夜色下看不见它的脸。只晓得那发,衬得它那身飘逸的蓝衫也黯然失色。
我没再多看他,只管盯着它手里的盘子,那上面放着六块长方形的桂花糕。很小,却很香~
我的世界、我的眼里,只有它们——即便它们来历不明,就和它们的主人一样,还带着股妖气。
我虎视眈眈!
他放开了我的手,盘子已在眼前:“吃……”
我全没客气,拿了个就塞进嘴巴:“嘿嘿,谢了!”
它不声不响,扶着树干坐下。
一块根本不够吃的。我饥肠漉漉盯着它盘子里剩下的另外五个!
它拿起一个(不会是要吃吧~五个我已经嫌少了……),忽然又放下,把盘子端到我鼻尖:“全拿去……”
我接过,初夏的风伴着林间的草香,卷起他额前的冰蓝,我看见了他的眼睛,靛色的,天边的星火在其中眨眼,我却打了个冷颤。
这双眼——空洞、淡漠,玻璃球一样镶在它面无表情的脸上,没有生命,没有魅力,假的一般。
我背脊泛起凉意,它定不是个人!
我知这边世界有千万异族,却不知还有妖精怪物……
它的眼睛直直望着前方,仿佛能看到很远很远。我怀疑,它这没有灵魂的眼睛,什么都看不见。
可它并不是瞎子,我知道,所以才倍觉骇人。
我饿极,还是把那些桂花糕一点不落的吞入腹中。并不是我相信这个不明生物体,而是我有令人羡慕不来的体质——百药不侵,内力无用。
为什么不说是百毒不侵,自有道理。我若生病,也无药可治。除非直接用新鲜的活草药(完全生吃~连磨都不能磨的),不然就是白搭。
至于内力……我自有内力。但他人的内力于我而言毫却无用处,想要扁我,靠的只能是实打实的蛮力~
拥有这个体质,是因为我的身体,流着这个世界以外的血液。我原不属于这个地域,所以在这里我与众不同,我受到庇护的同时也要处处提防。
很容易理解,像我这样的人,很多组织都想得到,或是要我们为他们卖命,或是拿我们进行各类实验,一如生活在这里的各种氏族——有相当一部分的族群已经面临灭绝,就是因为他们与生俱来的天赋或是出众的外貌。
再来说说我旁边的妖精……
在我胡七八糟想着由桂花糕引起的琐事时,它就没有动过,包括它的眼珠。我手里捏着空盘子想还他,开不了口,生怕它会因为我讲话所散发的声波,像玻璃一样碎掉!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这么不切实际的想法。
“怎……么……”他忽然慢慢将瞳孔对向了我,我有种要被“邦”一枪干掉的错觉。
“你那个……嗯?”我舌头卷住了牙齿,牙齿贴上了下唇,我有多痛就有多糗,“你你——雄的?不不,对不起,我是问——男的,男的吗?”
它依旧面无表情。
我神经急速紧张起来:“我想问,你是男的吗?”
它将眼珠再次转向远方,我大大松了口气。
可尴尬还是这么来了,冗长的沉默。在我忍不住想要主动打破时,它那特别的音质响了起来,在这清淡的空气中,像是魔笛般诱人。
“是……男的……”还是有气无力,无精打采的口气。
我捏紧盘子,靠着树干:“你叫什么名字?”
“草……”他(既然是男的,就该用“他”,我这人是不搞种族歧视的~)的眼睛恍惚中,有一瞬别的光彩,“我叫草……”
“什么草?”
“鬼草……”
“什么鬼草?”
“明鬼草……”
我彻底无语了,跟这个妖精实在没话可讲:“你不肯说就算了吧~”
“黄绶。”
“黄兽……?”我脑子里没概念,“禽兽的兽?”
问出来才觉不妥,我哈哈笑,笑得全没感情:真是糟透的一天!
手被他拽了过去,他手掌的冰冷和指尖的冰凉让我轻易念出了,他写在我手上的字。
我低头,看着他的眼睛:“黄绶?”
“嗯……黄绶……”他空洞的目光转开,“我要走了……时间到了……”
他要走了啊?
我拉住他的袖摆:“留下。”
真的不想一个人!尽管我不太满意你,但是总比我一个人好啊~
他低头,抚开我的手:“我要走了……”
为什么所有的人都要推开我……我望着自己的手发呆,在他跳下树杈的时候,跟着栽了下去!
“我的脚啊……”疼死!!
我心里压抑,经这一摔,越发没意思起来,开始埋头呜呜哭。
肩上稍许一暖,有薄衫盖在我身上,带着那妖的体温,我抬头瞪他,泪眼朦胧。
“为什么……哭……“他看着我,俨然一个不懂世事的妖精模样,“哪里……痛……”
我拉过他的手臂借力站起,一把圈住他的脖子:“不许提起今晚的事,不然我一定会对付你。”手起,簪落,他的脖颈被我拉出一条血痕。
看着血在簪中飞舞,我安了心,贴近他:“不要动,谢谢。”
他任我勾着,最后慢慢抬起手,抱住了我。
力道极轻,他似乎只是怕手闲着,才抬起来而已。
我忽然就不想哭了(典型的阴晴不定……),点点了他后颈的伤:“不好意思。”
“什么……”他良久才出声,可每一次听到他的声音都令人有点震撼。
“……没什么。”跟他简直没共同语言~
“习惯了,”他忽然收了手臂,抱得比刚才紧了许多,“……原来拥抱也可以……这么安静……”
“是很安静,这里没人。”我想推开他,却有点不舍得,简单的说,人家美妖一个,如今还主动抱着我套近乎,我要是拒绝才真是性倾向有问题了~
“很吵……”
“啊?什么?”那里吵啊!该不会是嫌我吵吧~你要是敢说,我就给你颜色瞧瞧。
“风……”
“……风怎么了?”
“好吵……它们在说话……”
我寒毛大竖。
他果然是妖!他听见风说话!!
“它们说什么?”我问。
“它们说我傻……”
为什么?
——我本想这么问,开口却是其他的话:“你不傻,它们才傻~”
他不语。
“真的,谢谢你留下来陪我——这是真心话。你让我好受多了~也许,你是天才!”
“嗯……”他仰了仰脖子,“这下……真的安静了……”
我顿悟,风并没有说话,是他的心在作祟。
真是个奇怪的人~我弯起嘴角,闭上眼睛,聆听风的声音:“听见了吗?”
“什么……”
“风也说你是个天才。”
他抱紧我,什么都没有说。
我和这妖精还真就这么抱了一晚!迷迷糊糊下,觉得除了眼皮子,身上其他的器件没一样是自个儿的!!
若不是他放开我,我大概就要石化了。
顶着发麻带来的酥软热辣,我将披在肩头的蓝色外衫递给黄绶:“给,记住我的话——别和他人说起我哭的事。”
“那,我们……见过吗?”
“嗯,见过。萍水相逢而已,明白我的意思吗?”
“……明白。”他接过衣服,只着白色单衣,渐行渐远。
呼口气,看着大树枝丫间的破碎天空,我想现在该有寅末了……是时候,好好逛逛了~
我练功,连带把耳力练好了。寻着声,我往人多的地方走——很快就出了林子,转上大道,穿过了个名为“玉石苑”的大石门。
这里的人明显多起来,我走不到两步,就见了起码有十七、八个女孩子围着圈,叽叽咕咕说着小话。
难得见到这么多人了~我哪有不去凑热闹的道理!立马屁颠屁颠跑过去。
原来她们不过是在绣花。我撇撇嘴,抬脚要走,有人从身后拍了我下:“等等,你都听见什么了?”
顶多是看见一大把一大把细细的短针,被你们捏在手里,往棉被、绵枕里狂塞而已呀~
“我并没听见什么。”我转身,老实回答。
那个当中站着的女孩扫了我一遍,阴笑:“你没听见也该看见了吧~”
这话不假,我点了点头,爽快的。
她使了个眼色,女孩子都围拢过来,显然是不让我走,怕我告密。可是小姐们,我初来乍到哪有闲情管你们这些破事儿……
“你是哪边的丫头?眼生得紧,是我们琦妗手里新来的?”那女的靠过来,眉心一颗红痣,长得很一般。
我忙点头,心下不以为然:谁有空认识你们家气井啊……听这名字怪的!
“这好~”她招手,让其他女孩子把那床被子和枕头,放到一旁的推车上,对我下达旨意,“你把这些个东西,送到瑶园去,就说是她们要我们连夜赶做的东西,都送来了。”
谁会要你们送这要人命的东西啊……看你们这帮女人笑得恐怖得来。
“哎,好!”我学芙蕖客栈阿牛的口气应答。
一点红(眉心生红痣的那位姐~)拦下我推车的动作:“可记住了~”眼色狠戾(可惜我不怕她),含着浓浓警告,“这被子是送给绿檐七号的,这枕头是送给红檐三号的。”
“是是,红三绿七!定不忘的,请小姐放心~”我心下已拿了主意,推着车,谦卑地去了……
身后女孩子的笑骂风云肆起:“再让她们看不起人,有个臭钱就忘了自己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