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 女儿愁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6515  更新时间:07-10-13 18: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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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女儿愁
    阳光斜斜闯进绿竹掩映的文窗,慢慢占领素朴的厅屋。刘铭传的书房显得明亮和谐,他踱着步,正和逢甲、徐镶议事。刘铭传健伟的身影将阳光闯进的菱形光柱弄乱了,粉尘的微光毫不歇止地回旋。在那神秘的回绕里,阳光像吸足了精神的年轻人,连空气都辉映出亢奋的桔红色。
    逢甲朗朗道:“抚台大人,台湾建省,事事均需钱款,不从根本上治理,何以图远谋而解近忧?”刘铭传眸子一闪,倏地回过身来:“丘才子有何高见?”逢甲沉吟片刻,猛然抬头说:“抚台大人应仿效外洋,发行股票,集资入股!”
    刘铭传一怔:“可我手中没有资金作为担保,怎能发行股票?”
    “抚台大人励精图治,台湾指日可兴,这就是担保。”逢甲说完,期待的目光望着刘铭传。
    刘铭传沉吟不语,屋子里一下静了下来。建省前后,他已经见识了朝野争斗的狠辣。捕风捉影,强词夺理无所不用。祖宗成法不可改变。如果发行股票,这样明摆着的漏洞,朝中怎能放过?徐骧看出他的心思,老成稳练地说:“我看此事可由商会出面,号召商家认股。”
    潘高升坐在太师椅上,呼噜呼噜吸着水烟,阴寒的光波在眼睑中无声地流动。侍从官站在一边,正絮絮地述说着由台湾巡抚衙门安插的内部眼线,传出的最新消息:“守备大人,刘铭传拿出自己的薪俸办学,说什么要开个海东书院。”
    潘高升手中的水烟袋纹丝没动,他慢慢挑一下眼皮看了侍从官一眼:“什么?拿自己的薪俸办学?!哼,这是钴名钓誉,网罗朋党!”他还要发泄,却见侍从官略带阴郁地说:“卑职还听说,那个东宁才子丘逢甲为他出谋划策,要发行什么商业‘股票’。筱云山庄的庄主、现任商会会长徐骧正在为此事奔走。此人稳重老练,在绅商中颇有些威信。他的岳父林水源,开办水源茶庄,是个暴发户,据说身家有上百万。再加上万胜园、同庆堂这几家台湾有名的商户,实力相当雄厚。如果都靠拢了刘铭传,只怕……”
    侍从官还没说完,潘高升当啷一声把水烟袋扔在桌案上,冷笑一声:“想发行股票?咱们给他添点儿彩儿……”他向侍从官一招手。侍从官赶忙走到潘高升身旁,俯首贴耳。潘高升压低声音嘀咕了几句,侍从官眼珠一转,心领神会。
    潘高升阴冷地道:“看那些商人是信会长的?还是信我的?”侍从官诡秘地一笑:“守备爷高明!”
    池塘中红荷不计其数,池前是一座森森华堂,额上写着“萃芳堂”三个篆字。池边花圃里开满了茉莉、素馨、麝香藤、朱槿、玉桂、红蕉,都是夏末秋初南国当令的香花。满座华堂芳香淡远,果真不愧“萃芳”二字。堂中玉石桌上摆着几盘新藕,还有枇杷、林檎等鲜果,椅上丢了几柄团扇,说明不久前曾有人在这里乘凉。
    但乘凉的人已经走了,因为她心里只有寒冷,说不尽的寒冷……
    作为筱云山庄的女主人,碧怡也曾在新婚的日子羞怯地打量过这座全台闻名的世家山庄。她似乎想找出原谅父亲的理由,也想催促自己忘记过去。然而,一切都是徒劳。
    山庄前门是粉墙一带,有千百杆翠竹掩映。进门便是曲折游廊,又有一扇花篱编成的月亮门,出去便是后园。
    林碧怡穿着青莲色宁绸袄,窄窄的袖口里垂下一条雪青洋绉手帕,穿花渡柳,从泉石掩映中走来。她过了荼蘼架,在木香棚里站了一会。正午的阳光晒得她有点眩晕,连忙用帕子遮住了脸。
    后院墙下开了一道清渠,引进山间的流泉,上面压水盖着一座小亭。清秋时节,水上落花越来越多,溪流也愈加清澈,溶溶荡荡,曲折萦回,直向前院流去。
    丈夫徐骧的“古竹书房”,就在葱葱竹树旁,流水绕阶而过。碧怡常听亲友们称赞筱云山庄的布置,说是若能月下在此窗读书,也不枉此生了。
    碧怡在这里住了几年,却只感到无限的寂寞。每当想起自己的少女时代,就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她踩着折枝梅花样的高底拖鞋,沿着游廊款款踏上楼梯。隔着珠帘绣幕,痴痴地望着北面簌簌波动的山峦。不知是风吹着树木,还是云影的飘逸,青黄的山麓渐渐暗了下来,融进太阳巨大的影子里。树木枝桠仿佛狰狞的怪蟒,突突地吐着信子。
    想起怪蟒,碧怡只觉得一股冷意直透肌肤,心都紧缩成一团。当年,鸣鸿怎么会独自一个人到蟒园里去呢?
    碧怡昔日的恋人陈鸣鸿,是南洋富商陈敬乾的长子。陈家在台湾的历史不算长,到陈敬乾这辈才是第二代。刚从福建过台湾时,平埔地已被先前的移民占光了,陈家祖先只好落脚到蟒蛇纵横的台中大尖山上。创业是陈氏最辉煌、也最传奇的时代。血性方刚的祖爷爷,曾独身一人夜闯尖山头,杀死一双巨蟒,取来台湾府道官员急需上供的七星蟒蛇胆。
    陈家祖爷爷自幼练就一身捕蟒的绝招,更是屠蛇取胆的好手。台湾兵备道姚莹看中了他的肝胆,特准他开设蛇园,专门蓄养台湾的巨毒怪蟒。从此,陈家丁壮在大尖山下挖掘蛇潭,放蛇养种。碧幽幽的潭水里毒龙出没,翻波**,昼夜不息。待到蟒蛇长成,陈家的男女老少就忙着放水,把绻成一团的毒蛇倒吊在丈把高的屠龙柱上,汲血取胆,刮卵剥皮。随后搭船运到福州、广州和北京的大药庄,配置名贵的蛇胆酒。陈家的蛇园出了名,好诗能文的台湾道姚大人,特意挥毫泼墨,为祖爷爷题下四个大字,号称“海国降龙”。
    不过,陈家真正的发达在于它的精明。就在红地镏金的降龙匾送来不久,英国炮船打到台湾,被台湾兵民打得无法上岸。陈家用运蛇胆的商船,悄悄给英国军舰送去淡水和食品,从此成了英国海军的密友。
    仗打完了,台湾成了商业口岸,陈家的经营为之一变。
    陈敬乾早已看好了南洋丰美的橡胶园,新兴工业的巨大外需,使橡胶利润暴涨了十几倍。这时,已成为商船船长的英国海军上尉摩力,帮助陈家打开了最初的货源。从此,陈敬乾进军南洋,很快成了马来亚有名的华商。失去重心的陈家蟒园憔悴着,掩映在翠竹碧树中,诉说着昨日的无限往事。
    陈敬乾的夫人,就是碧怡的姨母。他们的两个儿子,大公子陈鸣鸿和二公子陈鸣鹤,都出生在台中的陈家大屋。因为离水源茶庄不远,陈敬乾初到南洋经商时,就把两个儿子托付给妹婿林水源。
    碧怡和表哥鸣鸿一起长大,感情像细细的柔丝,经年累月,不经意就把两人缠了起来。每到雨天,两人并肩站在荷塘边,沙沙小雨打在身上,连雨丝都是灿烂的。
    哪知母亲病故,父亲林水源竟背着陈家,给碧怡定了亲。十六岁的少女碧怡,真是欲哭无泪。
    成亲那天,鸣鸿没有来。很久以后,碧怡才听说,他在那天深夜独自一人回了蟒园。没带任何解毒药物,就潜进了蟒蛇翻腾的碧水毒龙潭!打捞起来时,鸣鸿的身子早已冰冷。
    有人说,这是蟒蛇精在报应陈家,好好的大公子就那么衰啦;也有人说,陈鸣鸿是中了邪,要到蟒园里寻找令陈家发迹的毒龙珠……只有碧怡知道,他是为情而死!从此,筱云山庄的女主人再也没有笑过。
    绵绵细雨下个不停。水源茶庄庄主林水源,烦躁不安地在堂内来回踱步。这是一个五十上下的典型商人,身穿品蓝缎长袍、外罩紫色珍珠扣坎肩,精明中透出俗气。
    雨打黄昏,室内显得昏暗空寂。正在此时,家人走进来:“老爷,全台几位大商号的老板都来啦,说有要事和您商量。”林水源一愣,急忙说:“快快有请!”
    话音未落,几位老板相继走进来。曾往大陆秘送锦匣、以经营樟脑驰名的万胜园老板罗又仑走在最前面,同庆堂老板洪力川紧随其后,年纪最轻的台南郑大公子郑万鹏摇着湘妃折扇,洒脱地走在最后。
    林家虽然富有,却是台商中的后起之秀。这几位全台顶尖的富商联袂造访,还是少有的事。林水源知道缘故,脸上赶忙泛出笑意:“各位老板请!这都是小婿无知,给诸位添了麻烦。关于购股之事,各位老板有什么打算?请直言。”
    罗又仑温言道:“林老板不必客气。您的贵婿徐骧为商会会长,年轻干练,我们大家无不佩服,不过,这次他号召商家认股,我们心中不安呐。”坐在一旁的洪力川霍地站起来,高声说:“全台都在传言,台湾建省后,各衙门支出甚大,台湾财政早就是个大窟窿。刘抚台发行股票,拿什么作担保?”
    郑万鹏也起身说:“台湾财政亏空,最近全台上下传言纷纷,无不知晓。既然如此,商家何必搅这趟混水?发行股票的事,烦请林老板向贵婿知会一声,商会就不要介入了吧。”
    林水源点点头:“诸位的意思我明白了。待我跟小婿说一声,命他不许介入此事!”
    但事情并不像林水源想得那样简单。徐骧似乎铁了心,根本不听岳父的劝告,还劝水源茶庄也购买商业股票。
    林水源气得几乎昏厥,转身回了水源茶庄。他脸色青白,气恼地坐到螺钿雕嵌的太师椅上,咻咻地喘着粗气,平日的一双笑眼,此时瞪得溜圆。忽然,林水源一拍桌案,把侍立在旁的家人吓了一跳:“云贤这个憨仔,太不懂事。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发行股票,他懂个屁!这是买空卖空!”林水源转身吩咐家人,“快去!到筱云山庄把小姐接回来。”
    碧怡正在内室梳妆,面前是紫檀雕镂的梳妆台,琉璃镜子明莹耀眼。丫环捧着大荷叶似的翡翠盘子站在下手,盘里摆着各色宫纱做的相思兰。徐骧从外面进来,摆摆手命丫环退下,自己拣了一支嫣红的精巧绢花,从妻子身后悄然走近,轻轻簪在碧怡乌云般的鬓上。“碧怡,今天是我们结婚五年的纪念日,你没忘吧?”徐骧的声音有点低沉,但却很温煦。
    碧怡没有说话,忧郁的脸映在琉璃镜中。她缓缓抬起手抚摸着绯红的名贵绢花,而后却把绢花摘下来,丢进梳妆台的小抽屉里。徐骧一愣,只见抽屉内层层叠叠地堆满了各式新鲜的绢花,都是自己买来的时新花样。他脸上的笑容顿时凝固了。少顷,碧怡从梳妆台深处一只镶嵌的玳瑁盒中,取出一支已褪了色的绢花,轻轻插在头上。徐骧凝神望着,说不出话来。他默默转身,黯然地向外走去。
    恰在此时,老仆带着林府家人走进来。那家人连忙施礼:“给姑爷和小姐请安。”家人直起身陪着笑,“姑爷,老爷有点身子不爽。让我立即接小姐回去!您看……”碧怡头也不回:“哦,接我回去?需要这么急吗?”
    徐骧停住步子,好像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微笑着说:“噢,碧怡,我还没跟你说。为了认购股票的事,岳父大人生我的气了。你回去也好,替我劝劝他老人家。”碧怡慢慢起身,强笑着微微点头。她转身面对妆镜,哀伤的目光凝聚在褪色的绢花上。
    水源茶庄其实是座硕大的茶园,远远近近覆盖着几十座浓绿的茶山。林家是乾隆年间过台湾的恳户,垦荒种田苦熬了几代,到林水源的父亲才识了几个字,给茶园主做了帐房。英国人炮打台湾,在山地开茶园的东家逃回厦门,就把恳头的名号让给了林水源的父亲。林水源那时已经懂事,知道茶园来之不易,加倍地勤劳节俭。他也真会算计,不几年就和内地茶商牵上了线,得了官商的“茶引”,专往缺茶的川蒙甘藏运茶。一包货就是几十倍的赚头。发财后,林水源娶了新竹富商的小姐,专心经营茶园。这位小姐的姐丈,就是南洋富商陈敬乾。在姐丈的帮助下,林水源又打开了香港南洋的销路,生意越发红火。几年间竟成了台湾数一数二的富户,身家上百万。养移体居移气,爆发户的林家竟生出个聪明俊美、艳名远播的才女来。到女儿十六岁时,商人的精明使林水源再次打了一回算盘,硬生生拆散了女儿碧怡和陈敬乾大公子陈鸣鸿的亲事,把独生爱女嫁给了台湾世家、商会会长徐骧。
    正是午后,林家院落里搭着紫藤花架,晒着半壁斜阳。林水源本是爆发起家,庭院不怎么讲究。院落里黑沉沉碧幽幽都是茶树,在斜阳下杂乱地伸展着枝干。只有荷花池水清如碧,才添了几分南国秋色。
    林水源已经年过五十,年轻时的精力仿佛在似水流年中消耗了许多,只有一双精明的圆眼依然炯炯发亮。他坐在瓷墩上,小口地泯着秋天的新茶,不时摇摇头,秃发在光柱里晃动,好象表情很丰富。
    碧怡坐在父亲对面,愣怔了许久。回到母家,她的心像漂浮着似的。所有景物都仿佛薄薄的景片,一幕赶过一幕,剪接成快速的画影。眼下的单调与过去的丰富形成强烈的对比。
    恍惚间,她又回到了十五岁的春天。表哥陈鸣鸿来了,他们一起走进蜿蜒的相思林。清晨的风刚醒,枝叶上的露水流成翠绿的慵态。海风吹过,开满淡黄色小花的相思树摇摇摆摆。她仰起头,注视着表哥鸣鸿被睫毛覆盖的眼睛,发现那微微凹陷的黑亮眸子,竟溢满了泪水……
    一切都消散了。愣怔了许久,碧怡才慢声细气地说:“父亲刚才所言,女儿全听懂了。只是女儿以为,开办新学是台湾闻所未闻的好事,发行股票利国利民,泽被乡里。云贤这么做,我想自有他的道理。还望父亲大人多多体谅他。”她对徐骧有着一份深深的歉疚,也有说不出的钦佩。
    林水源不满意地看了女儿一眼,脸上肌肉立即垂了下来。他生气地把茶碗一顿,朝碧怡不耐烦地说:“算啦,算啦,云贤已把我的面子削得干干净净,我本想让你劝劝他,你倒教训起爹来了。你只知道让我体谅云贤,可你当了五年筱云山庄的女主人,你什么时候体谅过老爹?早知如此,我养女儿有什么用?!”
    碧怡被怒斥声惊呆了,一时说不出话来,受惊的秀目直呆呆地望着父亲。“筱云山庄女主人”这几个字恰恰触到了她内心的创痛,碧怡顿时泪眼迷朦。她心里发紧,耳鼓边仿佛有另一个自己在说话:“爹,您知道这五年来,女儿是怎么过的吗?为了尽孝道,我已经做了自己最不愿做的事——”
    她眼前白蒙蒙一片,清瘦的身子几乎坐不稳。耳边骤然一阵嗡鸣,由远而近,渐渐回响起当年娶亲的锣鼓声。
    透过泪眼,碧怡似乎看到五年前,自己与表哥鸣鸿坐在陈家大屋的花园凉亭上。鸣鸿将一束鲜艳的绢花插在自己的鬓边,满眼都是哀凉:“本想一生与你相伴,看来已成梦想。怡妹,你身体孱弱,今后要学会照料自己。”碧怡哭得浑身颤抖,双手紧紧拉住表哥的膀臂:“鸿哥,碧怡命苦,母亲早亡,父命难违。我要走了,我们……”她泪流满面,抽咽着泣不成声,“只好等待来生吧!”想到这儿,碧怡下意识地摸摸头上那支已褪了色的绢花,泪水顺着脸颊无声地淌下来。
    林水源发泄一样,气咻咻地向碧怡怒吼:“阿怡,你想想,我这个岳父的话一点不顶用,在众人面前还有面子吗?爹把你嫁到筱云山庄五年,求过你什么?云贤是商会会长,你们为林家的买卖出过什么力?!”
    听着父亲的训斥,碧怡似乎惊醒了。她委曲极了,胸中仿佛涌动着一股酸热的激流,禁不住浑身打颤。碧怡再也忍不住,猛地站起来说:“爹,你太使女儿寒心了。你把女儿嫁到徐家,其实看中的是筱云山庄的气派,图的是云贤商会会长的位置,为的是林家买卖的兴旺。你唯独没有想到这样做伤害了三个人——鸣鸿、我和云贤。鸣鸿死了,女儿这五年,心里有多苦,你知道吗?”
    碧怡说不下去了,转身朝外走。刚到门口,她猛然感到天旋地转,急忙扶住了门框,她定定神,终于哭着跑出家门。
    林水源没有想到一向温柔的女儿,今天竟会如此激动。他呆望着女儿的背影,喃喃地说:“是我错啦——?!”
    徐骧赶到水源茶庄的时候,夕阳已经落下去了。山谷吹来的习习凉风吹动着他的衣襟,朦胧中,起伏的山峦上,茶园星罗棋布,浓绿和乳白相间的景色很像一幅水墨画。不知为什么,他今天很想和妻子在一起,哪怕只分别很短的时间,也使他心情忐忑。他忽然想起五年前的今天,同样的茶园,喷吐着绿莹莹的鲜嫩色彩,微风中吹来栀子花的香味,还有一种怎么也驱不散的茶叶清香。在茶庄的花厅里,他第一次见到了自己的新婚妻子。那双明艳的眼睛一闪,就把他生命的一切都改变了。
    直到很久以后,他才隐约听说,妻子是不情愿嫁到筱云山庄的。陈鸣鸿的死似乎加重了悲剧的色彩。新婚之夜,他渴望着进入神秘的花园,却走进了冰冷的故事。一想到碧怡的眼泪,他的心都寒冷了。更使他寒心的是,命运似乎注定了要把他和心爱的妻子隔开,那是比台湾海峡更辽阔的海洋——他们之间的往事、遗憾和不可挽回的悲剧。新婚之夜,碧怡抽噎着,剧烈的痛苦使她从头到脚都在哆嗦。望着那孱弱美丽的躯体,徐骧几乎要冲过去,用强力抱住她,但是他忍住了。等汹涌的热血冷却下去,他极力压抑着伤感,转身走出珠帘绣幕的洞房。
    一晃五年了。他每天都有一种隐隐的欲望,希望妻子绽出莲花般的笑魇,希望再看到她那绰约婉丽的惊鸿一瞥。然而,所有努力都落空了。经过大悲大痛,碧怡仿佛成了冰雪人儿,美到极处,却也冷到极处。时间久了,徐骧甚至不敢直视她含泪的明眸,更不敢听她痛楚的喘嗽。
    进了水源茶庄,只见岳父林水源急得脸色发青。断断续续说了刚才的情景,徐骧心里激灵一下。他心里一阵酸热,匆匆起身,下意识地向庄外墓地走去。
    墓地周围荒草丛生,黄昏时节,远处不时传来几声乌鸦的哀鸣。碧怡抚碑痛哭。碑文上一行小字“陈君鸣鸿之墓”。晚风袭来,吹拂着杂草,也吹乱了碧怡的秀发。褪色的绢花飘落在地上。绢花在风中摇动。
    徐骧站在远处的杂草中,显得孤独凄凉。他茫然地望着墓地,迟疑着走近。猛然,他发现落在地上的褪色绢花,一种被刺痛的感觉油然升起。碧怡似乎听到脚步声,蓦然抬头,发现身后竟是丈夫徐骧。她惊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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