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台湾第一巡抚(上)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5805  更新时间:07-10-09 13: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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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台湾第一巡抚(上)
    1885年10月,大清朝决定台湾和福建划疆而治,台湾正式建立行省。慈禧太后颁发懿旨:
    “台湾为南洋门户,关系紧要,自应因时变通,以资控制。著将福建巡抚改为台湾巡抚,常川驻扎,福建巡抚事务,即著闽浙总督兼管。所有一切改设事宜,该督抚详细筹议,奏明办理。”
    清王朝正式任命刘铭传为首任福建台湾巡抚。这是台湾第一次作为行省出现于中国版图。消息传来,全台上下一片欢腾。
    布满前清式建筑的古老街道上一片热闹景象。店铺前张灯结彩,屋宇下鞭炮齐鸣,跳“公央婆”的,扮“桃花竞渡”的,唱“南音”的,舞“艺阁”的,往来络绎。人群仿佛热情的海洋。
    街道旁大**的小吃摊上,挂着“四神汤”、“国姓鱼粥”的幌帘,随风轻轻飘展。背后几口热气蒸腾的大锅,大撂杯筷碗碟铺满桌案。老实敦厚的阿贞正紧张欢快地应付着顾客,忙得满头大汗。阿贞嫂今日身着艳装,更显得俊俏。她麻利地干着活儿,满面春风地迎着顾客,一边忙乎着,一边大声地叫卖:“来,来,再喝一碗!台湾建省啦,今天是大喜的日子,买一送一喽!”
    顾客中有一个十七八岁的青年,身穿长衫,显得十分文静。他就是台湾安平才子汪春源。他把喝完的碗送给阿贞嫂,笑着接口道:“是啊,今天是大喜的日子,不过,最高兴的还是我们台湾生员。听说,刘抚台刚到任就要开科取士。”
    阿贞嫂的嗓音又清又脆:“都说刘抚台是个清官,这下老百姓可有好日子过了!”
    筱云山庄徐府花园,月亮门上写着“别有洞天”,园中一座歇山式小亭,潺潺流水绕亭而过。清莹碧绿的水面上漂着一片片艳红的花瓣。亭上一位清秀明艳的少女,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她叫徐倩云,是徐骧的小妹。倩云手中持白色纱囊,倚在亭栏杆上,慢慢地将囊中的花瓣抛入水中。她眼望花瓣随着流水,缓缓漂去……
    逢甲转入月亮门,抬头望去,会心地笑了。他兴奋地朗声高吟:“‘花落水流红,闲愁万种’,好一个葬花女儿!”倩云一惊,回头一看,脸上顿时绽出笑容:“呀,是丘大哥!”她顽皮地一笑,“你又拿《西厢记》里的这些陈词来逗我了。”
    骄阳绚烂,花树明艳。逢甲兴奋地快步走上小亭,含笑望着倩云:“小妹,春光这么好,为何倚栏长叹呢?”倩云嘟起小嘴:“我要随哥哥去科考,他硬是不依我。”
    “哦?你要去科考?”逢甲用疑问的眼光笑看着倩云,“你不怕主考官发现你是女孩儿,乱棒打出来吗?”倩云一顿足,不服气地说:“逢甲哥哥,连你也这么说,你――”她扭过脸儿,生气不理他了。
    逢甲急忙赔罪:“云妹妹,我给你赔礼了。都是我的不是,还不行吗?”说着深施一礼。倩云斜了逢甲一眼,随即破涕为笑,笑靥如花。
    石阶顶富丽的门楼上题着镏金篆字:“筱云山庄”。两边翠竹成荫,芭蕉茂盛。陈鸣鹤衣着华美,神采飞扬地走上大理石台阶。他径直走向内堂。
    此时,堂内传出哀婉的琵琶声。听到这凄清的琵琶声,陈鸣鹤心头不禁一阵震颤。他驻足站在屏风外倾听,边听边暗暗叹息,兴冲冲的神色一扫而空。透过花梨屏风看去,内堂中坐着一个年轻女子。她身穿雪青色长袍,服饰典雅,怀中抱着琵琶,正独自弹奏。这女子秀美孱弱,眉峰微蹙,泪眼迷朦。她就是筱云山庄女主人、徐骧的妻子林碧怡。
    林碧怡似乎听到了脚步声,乐声停止。她抬头望着屏风外,柔声问道:“鸣鹤,是你?来了很久了吗?”
    “不,我刚到,”陈鸣鹤听到问话,急忙绕过屏风施礼,“表姐,你的琵琶弹得越来越好了。还是那首《昭君怨》吗?”碧怡叹口气,放下琵琶,站起身缓缓挪步:“是啊。这是你哥哥鸣鸿生前最喜欢的……”说着,她眼中泪光闪动,几乎不能自持。
    “表姐――”鸣鹤看到这种情形欲言又止,迟疑片刻,低声劝慰道:“表姐,五年了!你和徐骧兄已喜结连理,我哥哥陈鸣鸿也早已不在人世,过去的那段感情……”
    碧怡听罢惨然一笑。她缓步走到窗前,目光迷离地望着窗外,举起手轻轻抚摸头上褪了色的绢花。泪水又无声地流下来。陈鸣鹤走到碧怡身后,继续劝慰:“表姐,你已经嫁到徐家,成了筱云山庄的女主人,又何必苦苦折磨自己呢?”
    “筱云山庄的女主人?”碧怡苦笑着摇摇头,“你不会明白的。‘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片刻,她转过脸面对鸣鹤,勉强作出微笑:“好了,鸣鹤表弟,我们不谈这些了。姨父、姨母都好吗?”鸣鹤连忙说:“他们都好,父亲在南洋的生意越做越大。前几天母亲还写信来,劝表姐不要再伤感,有空到南洋散散心。”
    “你转告姨母,多谢她老人家挂念。”碧怡说完抬头看着鸣鹤,似乎想起了什么,“哎?鸣鹤,台湾刚刚建省,马上就要举行首次乡试,你怎么有空闲到处走呢?”鸣鹤兴奋地答道:“我正为此事而来,表姐夫呢?”碧怡一笑:“这个时候,他怎么还会在家呢?早就到商会去了!”
    “糟了,来迟了。”鸣鹤迟疑一下,有点不好意思地问,“表姐,怎么不见倩云小妹,她不是最爱在书房读书吗?”碧怡无奈地摇摇头:“她呀,非闹着和哥哥一起去科考,云贤不依她。此刻她怕是还在后花园生气呢。你来得正好,快去劝劝她。”
    鸣鹤迫不急待地转身走出内堂,兴奋地朝花园走去。碧怡望着他的背影笑着点点头,随后垂下头,又无声地叹了口气。鸣鹤兴冲冲快步朝徐府花园走去,边走边哼着小曲。走到月亮门前,忽然听到园内传出灿烂的说笑声。
    他一怔,骤然停住脚步,侧身悄悄朝园内看。只见逢甲与倩云亲昵地并肩走下小亭,沿花篱小径漫步,边走边兴高采烈地交谈。此时,陈鸣鹤内心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他呆立了片刻,慢慢退着步,犹豫了一下,终于毅然转身,隐入竹林的阴翳中。
    风吹竹叶,布下斑驳摇曳的暗影。
    逢甲与倩云沿着小径并肩散步,温热的小风轻轻吹着,带着某种挑战的味道。倩云手持一枝鲜丽的南国栀子花,盈盈笑道:“逢甲哥哥,我想,兴台建台,男女合力才能事半功倍,抚台大人为什么不开女科?办女学呢?”逢甲上下打量倩云,把倩云看得有点害羞:“嗬!没想到倩云小妹有如此志向。小妹不用急,刘抚台经营台湾雄心勃勃,今后定会开办女学,让你去作女先生。”
    在学政唐景崧的主持下,台湾建省后第一次乡试异常隆重。全台才俊云集府城,芝兰玉树,把巡抚府都映得粲然生光。
    刘铭传端坐在堂上,眼中泛出赞赏的光芒。众举子博冠儒服,列立堂下,个个兴奋喜悦。刘铭传朗声说:“你们是台湾建省后首批考取的举子,本抚对你们寄予厚望。国家欲富强,首在选才;国家之有人才,如人体之有精神。诸位皆一时才俊,望今后时时关心国事,为国分忧,为兴台大业效力。”他的语音洪亮、自信,仿佛掷地有金石之声。
    话音刚落,丘逢甲、徐骧、陈鸣鹤、汪春源、黄宗鼎等众举子一齐施礼:“谨记大人明训!”
    台湾巡抚内堂改成了刘铭传的书房。简单古雅的陈设,壁上悬挂的宝剑和千里镜显得十分醒目。堂两侧的长排书橱上摆满了兵书战册。堂中央的墙壁上挂着丁日昌的手书条幅:“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刘铭传故作悠闲地翻看着书籍,但心神不属,似乎在等什么人。门开了,一个侍卫快步走进来,靠近刘铭传低声说:“禀抚台大人,他来了――”
    抚衙二堂外,潘高升身着官服,一手托名帖,一手提宝匣,毕恭毕敬地作了三个辑,报名而入:“台南守备、署理海关监督潘高升,拜见抚台大人!”他脸色极其复杂,是一种表面诚惶诚恐,实则成竹在胸的表情。在侍从引领下,他从二堂左手门小心翼翼地走进来。为了表示虔敬,潘高升进门后再次施礼:“卑职拜见抚台大人!”
    一阵爽朗的笑声,刘铭传从屏风后转出来,急忙伸手相扶:“潘大人,你可真难请啊!本抚至台赴任已近两个月,今天才是初次得识金面呀!”潘高升惶恐地答话:“抚台大人言重了。卑职军务倥偬,未能及时拜见抚军,请抚台大人恕罪!”
    他说着走到桌前,将封好的匣子放在条案上,小心打开,捧出一本一本的红封帐册:“抚台大人所要账目,卑职都已带来了。”他双手捧着账目,“这是海关税金账目,这是钱粮田赋细目,这是全台商税盐税总目。台湾近十年的商赋税收都在这里详细记载,请大人过目。”
    刘铭传审视了潘高升一眼,点点头:“潘大人辛苦了。请坐!”潘高升恭谨地坐到另一张太师椅上,谦卑地望着刘铭传。刘铭传又审视了潘高升一眼,然后翻阅账目。
    此时,唐景崧恰好走到窗下,猛然听到刘铭传与潘高升的对话。他急忙停住脚步,侧耳倾听。
    刘铭传仔细查看账目,看着看着眉头渐渐拧紧了。他合上账目,抬起头问潘高升:“潘守备,本抚有一事不明,倒要请教。”潘高升欠身道:“还望抚台大人赐教。”
    “台湾如此富庶,号称东南宝岛。”刘铭传目光一闪,“为何账目上竟然是亏空呢?”
    潘高升听后,冷静地一拱手,对答如流:“抚台大人容禀。台湾物产虽丰饶,但地广人稀,自雍正年间实行禁海令,许多闽粤移民至今没有户籍,也就无从征税;至于海关一项,自《南京条约》以来,各国商船均享受减税政策,英国减七成,法国减五成,俄国减三成……如此一来海关税银也就微乎其微了。至于本岛商税,近年来商务不振,不少商家纷纷倒闭,税收也随之大减。这样一来,全台税收每年不过97万余两;而驻台军兵及政务支出则需120余万两,府库财政年年入不敷出。请大人明查!”
    刘铭传目如寒剑,直视潘高升。潘高升微微笑着,镇静自若。“哦?”刘铭传双眉紧锁,“本抚在京时听说,台湾地方官员每年送给京师各衙门的节敬就有十几万两,这笔开销又从何而来呀?”
    潘高升急忙施礼:“大人,杯影蛇弓不足为证。倘若下属真有贪赃行贿之事,卑职愿交出顶戴花翎。大人如若还不信,可以去查粮台银库,卑职愿意给您带路!”他看了一眼刘铭传,泰然自若。
    这挑畔性的语调,使刘铭传脸上的肌肉微微颤动。他用手抓住茶几上的茶杯,威严的眼睛逼视潘高升,似乎要把茶杯捻碎。他的口激烈起伏,显然在强忍怒气,不让自己发作。
    过了片刻,刘铭传用勉强平缓的语调说:“好,你把账目留下,待本抚细细查看。”他端起茶杯高声喝令:“送客!”侍从赶忙走进,潘高升微施一礼,躬身退出。
    “啪”的一声,刘铭传终于把茶杯摔到了地上。杯片四溅,发出尖锐的破碎声。他仰脸靠在椅背上,脸色煞白,显得异常疲惫。
    唐景崧先是一惊,然后悄然走入,轻轻来到刘铭传身旁,低声问:“抚台大人,这——?”刘铭传仍仰面靠在太师椅上,头也不抬:“景崧,你把抚署全体官吏都找来,我要委派专人,立即查库!”
    “大人息怒!”唐景崧赶忙劝慰,“下官以为,查账之事必须缓办。”刘铭传心火上撞,抬起头气咻咻地说:“缓办?堂堂东南第一大岛,竟然亏空数十万两,真是天理难容!”
    唐景崧凝神问:“大人,您刚才从账面上是否查到了漏洞?”“要是查到了漏洞,我还要查库吗?”刘铭传不满地看了唐景崧一眼,“就是因为几十万两亏空,竟然在帐面上滴水不漏!不彻底清查库银,怎能查出漏洞?”
    “大人您想,如果查封了库银,还查不到漏洞,善后又如何处理呢?”唐景崧盯着刘铭传问。“这――?”刘铭传有些语塞,他直起身,叹息一声:“没想到,台湾吏治竟如此混乱!景崧,你坐下,咱们好好商量一下。”
    唐景崧恭敬地压着一点椅子边坐下了,慢条斯理地说:“大人,凡贪官都有真假两本账。潘高升在台湾驻守多年,一直经管海关税银,光这一笔就很难查清。况且潘高升与王室宗亲盘根错节,如果您委派专人立案清查,又查无实据,您该如何收场呢?”
    刘铭传起身踱步,满脸愁容:“照此说来,台府管理如此混乱,又当如何下手?”唐景崧欠身说:“以下官之见,您先按兵不动。当务之急,一方面要慢慢访查;另一方面必须取信于台民,作出兴台实绩,然后才能放手整顿吏治。而兴教选才,正是实绩之一。再者,要查赅台湾地方官,必须有本地人才,熟知内情,方可详查。因此,治台当以选才为第一。台湾士子聪明睿智,均为可造就之才。如果办成书院,擢选才俊,必能使兴台有望,诸事可成。下官以为,办书院实为兴台第一步。”
    刘铭传静静地听着,一脸苦色:“慢慢访查,你我即可行动。而要作出兴台实绩……”他慢慢摇头,“我岂不知要作出实绩?可资金从何而来?一个号称东海仙洲的大岛,竟然是个亏空!没有资金,铭传不能作无米之炊啊!”
    街上人声鼎沸,刘铭传与唐景崧身穿便装,走在喧闹街市上,不时抬头观望道路两旁五彩纷呈的铺店和摊位。大街上行人穿梭,小商贩大声吆喝叫卖着,热闹非凡。
    忽然,远处烟尘滚动,传来激烈的马蹄声。长街尽头,一哨人马呼啸而来,为首的正是戎装披挂的潘高升!一队带刀侍从蜂拥着,紧紧追随。商贩的叫卖声戛然而止,大家忙着收拾摊位,向后躲闪。街上顿时尘烟四起,摊位撞击声、商贩惨叫声,此起彼落,声声敲击耳鼓,令人心颤。
    刘铭传怒视着眼前发生的一切,眼中几乎冒出火来。他挺身向前。唐景崧急忙趋走到他的身边,小声劝阻着。
    马队后,是一队荷枪实弹、跑步行进的守备军。领队的正是曾欺负过阿贞的那个小头目。他走到买瓷器的摊位前,拿起一只八宝琉璃瓶,转身就走。商贩急得大叫:“总爷,您还没给钱呐!”小头目眼一棱:“爷查查货!我问你,交税银了吗?”
    商贩连声说:“交了,交了!”忙从怀中掏出税票。头目接过看看,把税票一掷:“不够,还得交!不然,我就把这只破瓶子摔了!”说着举起琉璃瓶就要摔。
    “放下!”一只大手扭住了他的脖领,身后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小头目一惊,下意识地放下宝瓶,使劲挣脱开,转身一看。只见一个威风凛凛的人站在自己身后,怒目而视,眼中仿佛要喷出火来。此人正是刘铭传。
    小头目挺了挺脖子,厉声问:“你是何人?竟敢妨碍办差?”刘铭传正要说话,唐景崧急忙赶上来,拱手赔笑:“总爷,这只宝瓶,我家老爷买下了。误会,误会。”小头目一梗脖子,顺势走了。
    刘铭传怒睁双目,久久伫立。
    台湾守备府,潘高升坐在紫檀螺钿太师椅上,慢慢品茶。侍从官坐在潘高升的下手位,也斯文地喝着茶。
    “这个茶的味道还不错吧?”潘高升狡黠地一笑。“谢大人赏脸,卑职刚喝出点儿味来。”侍从官满脸陪笑地说,“卑职这才闹明白,原来守备爷骑马过街,是作给刘铭传看的。”
    “呸”的一声,潘高升从口中吐出茶叶末子,扬起头傲慢地说:“刘铭传一到台湾就给我个下马威,查我的帐目,一点儿情面都不讲。要让他这一勇之夫都能查出破绽,我潘高升还是守备爷吗?”
    侍从官连忙说:“是,是,大人高见,不过刘铭传此人刚愎自用,据说在李鸿章面前都摔过顶子……”不等侍从官说完,潘高升撇着嘴,竟把一张大嘴撇得开了缝儿,唇角向下搭拉着:“他心高气傲,一鲁之夫,朝野人所共知。我骑马过街,就是要激他的火。他没抓住我的岔子,要敢胡折腾,我就到京城去告他。哪个皇亲贝勒买他的帐?”
    “大人说的是。您在台湾经营多年,朝中的京官谁没吃过咱们的节敬?嘿嘿。”侍从官朝潘高升献媚的一笑。潘高升收起笑容,沉着脸吩咐:“多留点儿神,看他下一步棋怎么走法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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