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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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假来临的时候,我打电话回家,告诉那边我不回家了,在学校出版社兼职。
妈一个劲儿地答应:“好好好。”
她似乎一下老了很多,我问她家里是不是有什么事。
她向我埋怨,“哪有什么事,还不是你姐啊,好好的在纺织厂的工作说不干就不干了,说要开个小店。家里又没多少本钱,正愁着呢。你小舅也是——哎!不说你姐他们了,还是你最让妈省心,现在自己也能挣些钱了。对了,书闲,街道上说,你今年也到年龄领身份证了。说是7月份的,要不我去说说,你过年回来再补。”
我只是一味地‘嗯嗯’,她就叹气了:“书闲啊,你是不是闲妈烦了。”
“没,妈,你说什么呢。”我连忙打消她如此的念头,只是很久没听到她的声音,“妈,你们不用给我寄钱的,去年的学费都有返还的,我大二的学费都凑的够。学校补贴加上去,还有奖学金啊什么的,多出将近一千块钱呢。”
“这样啊,就好就好。你呀,正在长身体,不要委屈自己。钱不够,一定要打电话回来,你这孩子,心气傲,要吃亏的,知道不?”
“嗯嗯,我知道。”
“那就这样,有空多打打电话,哎,一年不见的,妈也揪心着。”
“学校暑假里就给宿舍装电话了,我会给家里打电话的。”
“那就这样啊——”
“妈——”
“你这孩子,挂电话呀,打长途贵的。哎,算了算了,你这倔的,那妈先挂了。”
“你哭什么?”他进到电话亭子里,帮我抹泪,“想家的话就回去,知道不?不要委屈自己。”我就知道,除了妈以外,他对我最好,他们连说的话都那么相像。
我知道他推了出国的机会的时候,我的期末话剧演出刚完美谢幕。我疯狂地找他,却发现平常触手可及的人怎么也见不到。他爽约未来观看我的话剧。
筱筱惊讶于我的惊讶:“我以为你知道,你不知道外语系那边都传开了?都说是为了你这个小女友放弃的。”
郑元磊,如此,若是真的,我担不起。
我在男生宿舍楼下等他,从晚上七点等到快要到熄灯时间,寒气渐深,我打着哆嗦。宿管员老头眯着眼终于答应上楼帮我找他。下来的却是他的室友,他看着我的单薄,难掩怜悯的神色,我知我们之间终究出了事。如这位室友所说:“元磊回家了,你有他家里的电话没?”
我僵硬地摇头。
他报给我一串数字,我此时的脑袋如同榆木,开不起窍,他无奈,从传达室里拿了张纸写了下来。他递给我的时候,奉劝我:“听说你还未成年,其实吧,元磊家是住大宅院的,你应该知道的。哎——你这孩子,说你单纯还是什么呢。我先上去了,你也快回去,这六月天的,这么点寒气你也会冷成这样。”他转身走了,边走边摇头。
看来我这么令人遗憾。
我捏着那张纸,看到自己的指甲已经泛紫,血丝布满整个手,宛若中毒。
我怕冷,怕到如此地步,我为什么还要来上城?因为上城有全国闻名的学府,我要在这上学、毕业,然后分配到一个好工作,然后赡养我的家人。
“喂,你好,不好意思,我找一下郑元磊。”我肯定疯了,这么晚,宿舍肯定已经关门了。如果他在家,此时他的家人也该睡下了。我却那么固执,想要立刻听到他的答案。
“元磊啊,他不在,你可以留个电话他回来我让他打给你,你叫什么名字?”那边的声音年轻朝气,听得有些熟识。
“那个……呃,不好意思,不用了,我用的是公用电话。真是不好意思,这么晚了还打扰。再见。”
“呃——”
我慌乱地挂了电话。他不在,我该怎么办,筱筱她们肯定在着急我的晚归。
“你在这干什么?”有个人突如其来地出现,把蜷缩在电话亭子里的我拽了起来,他和郑元磊一样,有那样好听的嗓音,只有说法语的人才有的微微颤音,“傻瓜,你在干什么?”他的语气里全是懊恼。
我以为他会生气的。
“小石头。”
他的怀抱很暖和。
“余书闲,你不好好地呆在宿舍,在这儿装神弄鬼么?你这个傻瓜。”他心疼我,不停地帮我搓手呼呼,不断地骂我‘傻瓜’。
“你去哪儿了,你去哪儿了?混蛋!郑元磊!你混蛋。凭什么?凭什么说不去就不去?呜呜……”眼泪不争气地一股脑儿倾泻而出,“你混蛋,说好的要来看演出的,为什么不来?你说回家就回家,你不知道我找你吗?你混蛋。”
“傻瓜。”他掏出手帕,帮我抹脸,原本紧绷的脸突然松了开来,笑出声来,“瞧,成个大花脸了,算个什么样子。”
我没来得及卸妆,一直顶着个浓妆招摇过市,然后现在在他怀里哭得一塌糊涂。他的帕瞬间被染得五颜六色。
“都怪你。”我看着那惨不忍睹的帕子,哽咽着赌气。
“好,好,怪我。我们先回去,好不好?明天我再来找你,我们好好谈,好不好?”我才发现,其实我还很幼稚,幼稚的固执,幼稚的无知,幼稚的任性。
他帮我敲了宿管阿姨的门,帮我解释、圆谎,然后看着我进去。他说:“好好睡觉,不许多想。”
我乖顺地点头,在阿姨的哈欠声和埋怨声中回了寝室。
刚进门,姗姗她们都倏地而起。
“书闲!”
“你这小妮子,死哪儿去了?担心死我们了。”
“有没有和郑师兄碰头啊,他找不到你。”
“嗯。”我在黑暗中找到自己的毛巾,抹了把脸,也不敢弄出多大的动静,脚也不洗地躺倒在床。眼睛抡的圆圆的,盯着上铺的床板发呆。
“书闲,郑师兄晚上在宿舍楼下等你的,也不见你回来,阿姨都发了脾气。哎——”
“对不起啊!不会有下次了。你们睡吧,很晚了,这些天要忙考试的。”
早上起来的时候,她们都惊讶于我恐怖的黑眼圈。
“书闲,姓郑的欺负你了?”
“没有,你们别多想了,我自己不争气罢了。”我和她们一起去水房洗漱,好好地用热水敷了又敷,总算被乐毅判了‘PASS’。她耐着性子教育我:“有事好好说,别哭,你忘了林妹妹咋整的了,你又不欠他,用得着赔眼泪么?你不知情,说明错不在你,你管别人说什么。好好谈,哈?”
那节大课,郑元磊坐在我旁边,帮我做笔记,一言不发,只是偶尔回过头来与我对视的时候微微笑。坐在另一边的乐毅没好气地警告他:“郑师兄,你悠着点,别总拿色迷迷的眼神瞅我们书闲。”
他没搭话,眨巴下眼,算是回应了。我就窝在座位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着瞌睡,最后,索性磕了头在桌子上睡了过去,不再理会他们。
‘啪啦啪啦’的起座声响起,我终于从睡梦中苏醒,抬了脑袋。
乐毅和我打招呼,“我们先走了。”
他帮我整理书籍,然后端坐。等着教室里人去一空,他才开口:“说吧,想问什么?我如实作答。”
我又把头磕上桌,不愿面对。
他在旁边轻轻叹气,“书闲,不许做鸵鸟,不许你伤心,不许你无语——”他对我使用一连串的命令句。
末了,他也把头靠在桌上,伸手过来,把我的手握住。
“小石头。”
他在那边轻声应我,我说:“我怕。”
他静默着等我继续。
我便和盘托出我心所想,余书闲毕竟是小家子气,而且自私自利。“我怕,我担不起这样的责任。我从来没那么怕过。他们说你的家人,我可以当不知道;他们说你的好,我可以自豪一下;但是他们说你为了我放弃出国深造的机会,我就是怕了。我怕别人说我,你的导师,你的家人。我担不起。”
“傻瓜。”他在我手心画着字符,恕我无能,我看不懂,我以为他会写那几个字,但是我知道这不是法文,也不是英文,更不是中文。我还是无知。他告诉我:“书闲,我就知道你一直给我惊喜,你不在意的东西,你在意的东西,都让我如此高兴。我的书闲在长大,思考着自己的未来,还思虑着我的未来。你不顾一切地跟我一起,让我惊喜;你如今为此而烦恼,我一样的欣喜。”
“那你——还会放弃吗?”我如此的懦弱,就因我和他的差距。我害怕他的任何决定,两者选其一,任何一项对于我来说都是悲哀。
“你怎么想?你告诉我,你内心的真实想法。”他的心切切,我懂,我明了。我们不差小说里的那几个字,就像金庸小说写的感情,从来没有俗气的那几字,也能写出小龙女和杨过的绝恋。
但是,余书闲是那样胆小怕事,“我——出国,总是好的。”
他突然抬头,把我拉起,让我看他,失望写满他的脸。他却不愿意生我的气,那样的细柔,不像平日里的他,“书闲,我是成年人,我为自己做的决定能负起责任。所以,你不用这样,明白吗?”
我看进他的眼里,他的眸子墨黑墨黑,吞噬着我的意识,我的执着,我那变态的顽固渐渐地土崩瓦解。我凝望着他的嘴唇,看着他吐字,“书闲,为自己,就像之前那样,为自己,这样才快乐,你不必背这样的包袱。我是我,你是你,我要做什么决定,主观行动的主体是我。你明白吗?”
“小石头。”我终于承认,我不想他离开,“我怕,我还怕你离开,去了法国,去了浪漫之都,我们便没有了未来,我连一丝的期望都没了。”
他说:“傻瓜,我也怕,你还那么年轻,你又那么优秀,你说,到底是谁会离开谁?”
我们就像两个大傻瓜,说着别扭的傻话。
后来的后来,他自己调侃自己,总结,他说:“其实那时我也幼稚。”
是的,他后来后悔了,为我这样的女人,为我放弃那样难得的机会,为我与他爸闹得不可开交。因此,他对我说过最狠毒的话,他说:“余书闲,你让我做了世界上最傻的傻瓜,你不只狠,还贱。你知不知道,我想杀了你。你怎么可以那么贱、贱、贱,王八蛋,我是TMD瞎了狗眼。”他不惜降了自己的身份来辱骂我,诅咒我。
我除了哭,还能补偿他什么。
乐毅错了,我欠他,命中注定我欠他,我用泪也还不清他的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