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骤雨已至
大雨落幽燕，雨打风吹，碎了江河湖山，破了一世风流。
大雨，是宣泄。
大雨如夏，不冷。却，闷。闷，封闭。是以，绝望。
连日的大雨，是宣泄的绝望。
昏云漠漠，高窗暗。势压穷泉。雨打，千叶动。
入耳嘈杂。雨。雷。
入眼茫然。灰。黑。
风吹，杂花乱絮，浮埃碎石。
案上宣纸，墨迹，雨水。晕染，于是家书变成了水墨，有了重量，风吹不动，却也再无法回家。
飞雨连翩，入深廊。壁间，水尽碎。
扑籁风雨密，扑籁何静待何惶。
不是苏轼，不为子瞻，何来‘一蓑烟雨任平生’的气度？只是，残灯背壁影，暗雨打窗的雨后，绝望，蔓延。
江南，自是水光潋滟晴方好，虞国，却已暴雨五日。
蔓延万里的城墙圈起一国绝望，无路可走。无路可走。
无法摆脱绝望，于是用快感忘记绝望——穷奢极侈。却不见，白骨无人收，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
然，有人，不哭，亦不笑——军队，潜行——黑色的军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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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外，雨打芭蕉。
丝竹管弦，楼内，醉生梦死。
霓裳羽衣，犹唱风雨。
曰——“风雨凄凄，鸡鸣喈喈。既见君子，云胡不夷？风雨潇潇，鸡鸣胶胶。既见君子，云胡不瘳？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纯金的龙椅上，坐着新登基的虞帝，东门秦笙，与，改嫁的皇后，慕连蓝锦。
新立的皇后襛纤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自是，美人。
美人虽美，却，郁郁寡欢。
然，美人不乐，自有周幽王烽火戏诸侯，为博美人一笑。
一身皇袍的东门秦笙只看着怀里的美人。
“蓝锦，看吧，如今江山已入我手，军队都在边境，到时，只要将武林中人一网打尽，我的皇位，再，无人可撼！”
“蓝锦，如今又有什么我无法得到？你想要什么？愿倾举国，只为一笑！”
刚刚登基的君王含情脉脉，却，被突然闯入的侍从打断。
“陛下，外面。。。外面。。。军队无数！”
帝王无知无觉，“军队不是才被派遣出去么？”
“陛下。。。不是。。。不是我们的军队。。。。。。外面的人，自称东门孤雨。。。”
“什么？！”帝王终于大惊失色，“东门孤雨？！东门孤雨怎么会有军队？！一路上的边关呢，为什么无人通报？！”
望着方才还一心对自己献着殷勤的男子全无镇定，丢尽脸面，美丽的女子似乎有些开心。
“皇上。。。”清丽的嗓音，慌乱的男子本能的转过头，却是一愣。
——女子，在笑。古人云：一笑千金，美人一笑，果然是，国色天香。
慕连蓝锦笑着，但，眼里映出的，却不是帝王的身影，可惜愣住的男子没有发现。看着，看着眼前精于谋划的帝王如所有男人一样呆住，然后臣服，臣服于自己的美貌。叹，自己爱的，却，只有那一个人——东门孤雨，只有他。
笑容愈发灿烂，东门孤雨，你，果然还活着！不枉自己联合东门秦笙残余的势力控制边关，此时，除了九州，其他地方早已与九州失去联系。只是东门秦笙早被自己除掉，这些势力现已被自己掌握罢了。
“皇上，蓝锦已笑了，答应蓝锦一个请求吧。”
帝王已是忘乎所以。“好啊，蓝锦想要什么？”
“蓝锦想要，皇上的命。。。”
眼前的女子自是沉鱼落雁，东门秦笙痴迷的表情僵了僵，垂下眼，望向胸口——一把精致的铜刀从心脏的位置穿出，是方才的侍从。
不愧为帝王，短暂的惊讶后，眼里便归于平静。
“这个人，跟随了我十年，你竟可以，收买他。。。”
慕连蓝锦冷漠的看着眼前帝王望着自己的眼神已开始涣散。“不过一群乌合之众，你还不知，你身边的人，早已换了主子。”
垂死的帝王自嘲的笑笑，“也罢，东门秦笙这一世，被父亲忽略，被兄第忽略，唯一想的事情便是让天下记住我东门秦笙，如今屠戮百家，招来无数仇人，无人再会忘记，我这一世，已无悔了。。。”
抬眼，“慕连蓝锦，我爱你的美貌，你不要。你爱的人，却偏偏不看你的美貌。。。纵使此时杀我，夺权，你所想要的，恐怕，没那么容易得来吧。。。”
“你没资格对我说三道四！”方才还笑的柔美的女子顿时似乎换了个人，脸上的表情冷的令人心惊，拔出东门秦笙胸口的短刀，一刀割向帝王的颈项。血液飞溅。
“若是我慕连蓝锦得不到的，其他人也别妄想得到！”突然，女子脸上的狂怒隐去，换上如水的温柔，“那个人是爱我的。。。是的，特地将我留在这里等他回来。。。我做的很好。。。所以这次，你就会看着我了吧。。。”
毫不在意的丢下东门秦笙的头颅，擦去脸上的的血迹，“绿儿，备水，沐浴。把我亲自绣的那件白衣拿出来。我终于，要再见他了。。。”
雨，更大。
乌云压城，灰色盖住了朱甍碧瓦，飞阁流丹。
却，盖不住，比天更沉的，黑色。
玄甲，黑骑——黑色的军队。无边无际的，黑色的军队，环住了整个九州。
训练有素，却，充斥着煞气。这是渴望着着杀伐的军队！
硕大的旗帜在雨中展开——蝶翼魔鬼！蛊惑人心！同时，收割性命！
一道惊雷——看见了军前的那人——唯一一个身着红衣的人，暗红的外袍，仿若浴血。无论何时都没有变过的繁复衣饰，俊美的令人心惊的面容永远那么从容，似乎世界于他，便是一场游戏。
也，看清了他身旁的人——很美，甚至，胜过天下第一美人的慕连蓝锦自己。却，不容置疑，这人，是男子。风华绝代，纵使在暴雨泥泞中，依旧白衣似雪，仿佛处在另一个世界，谪仙般的清冷傲绝，绰约而立，这人是梅，雪中遗世孤立的红梅！
丝毫不逊彼此的两人。
亦是，只有彼此才能相配的两人。
想起，
曾今，那个对一切都不屑一顾的红衣男子站在冬日的梅树下，捡起每一片掉落的花瓣，眼中，尽是爱恋。。。曾今，那个桀骜不羁的红衣男子从来不会解下腰上散发着梅香的香囊，纵使时间已久，丝绸褪色，情愿，被束缚。。。
一直以为，这天下，只有自己，才配得上那人。。。
第一次，如此清晰的意识到，自己输了。。。
却还是强打起精神，一笑，想让那人，看见最美的自己。绝美的女子一笑，芳泽无加，铅华弗御。
“孤雨。。。你回来了。。。”慕连蓝锦痴痴的望着红衣男子，含情脉脉地唤着那人。一身白衣，上面绣满红艳的梅花，衬得美人愈发美艳，仿佛就要化风而去。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如此风姿，又有何人会不怜惜？何人不为之倾倒？
却，偏偏吸引不了那人。
看着，看着那人轻柔的在雪衣男子面上落下一吻，面上，是自己从未见过的温柔。
看着，看着那人终于转向自己，抬起手，暗色的薄唇开阖——“射！”。。。
沉鱼落雁的笑容僵住，看着胸口的箭，朱漆箭柄，箭羽雪白——正中心脏！
黑暗，袭来。最后一刻残留的，却是那人眼中的冰冷——亦如那人以往，看着自己的眼神——只是判断着自己的利用价值，再无，其他。
两年前，第一次迈出山庄，在王府，便是，一见，情钟。
自那以后，几百个日夜里，除了东门孤雨，便再无其他。
为了那人，出闺，改嫁，以美色博取一朝信任，计划，弑君，叛变。。。只想帮到那人，一点。只希望那人眼中，自己不再是如一个物品。只妄想着一天，那人会真正的看一眼自己。。。
恍惚间，听见那人磁性而迷人的声音，“凭你，又有什么资格叫我的名字，有什么资格穿他的白衣？”
。。。结果，到了最后，慕连蓝锦也不过一枚可有可无的棋子。
心痛吗？心，早已痛得麻木。。。
笑着，合上眼。
淅淅沥沥的雨中，白衣湿透，血染纹饰，衣上的红梅开得更艳。
罢了罢了，如此也好。君非唐皇我非環，惟愿生生世世，再不相见。。。
笑容中透出一丝狡黠——
也许自己已疯了，但是，害慕连蓝锦绝望至此，东门孤雨，至少此世，欠下的，你要偿。。。
白衣的女子静静躺在雨中，阖着眼，笑得如一个刚做了坏事的小孩那样天真，慕连寒雪忽然感觉有些不详。
腰间的红蟒从方才就开始躁动。雷鸣阵阵，夏日无风，气味扩散得极慢，却还是能嗅到一丝铁锈的味道。
“东门！”
红衣男子亦察觉了端倪。“我知道。”调转马头，“全军后撤！立刻！”
——轰然一声，震耳欲聋，连地面都在摇晃。
火药！
整个诺大的九州城里在此刻都感觉到震动，虞国的官员，城民都还在城中。感觉到震动，求救，惨叫，不知所措。喊声震天。
以华美瑰丽著称的虞国皇宫轰然倒塌，耗去无数金银的雕塑碎裂，大块红色砖石砌成的石块滚落，又引爆了安置在城里的火药。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甚至盖过了雷鸣，火药竟是遍布整个九州，接连的爆炸不断，迅速蔓延到边城——跨越六朝，屹立千年的藏青色城墙伴随巨大的爆炸声，坍塌！几吨重的石块飞出，落地，乱石穿空，顿时灰尘弥漫。
一颗巨石在红衣男子的位置投下一片阴影，苍白削瘦的手拉过东门孤雨的缰绳，“过来！”驾马顺势向慕连寒雪那边靠去，几米宽的巨石擦过扬起的暗红的衣摆，砸进方才东门孤雨所在的位置。
隆隆声持续了尽一刻才彻底结束。黄沙散尽，才看清滚落至城外几百米才停下的巨石，心有余悸，若非方才及早发现端倪，此时恐怕已成巨石下的残肢断臂。
隐隐传来几声哭喊，最终也归于沉寂。九州之内，恐怕已是十死九八。。。爆炸引发火焰，在滂沱大雨中艳丽地舞动，升腾，连雨水也蒸干。
六朝古都，九州——坍塌。火焰红的妍丽，愈燃愈烈，带来一种燃烧生命的震撼，祭祀般的绝望的快意。
暴雨渐歇，火光愈甚。加速的心跳才慢慢回复。慕连寒雪伸出手，想要扳开东身旁男子攥紧的拳。“东门，已经没事了。。。”
攥得骨节发白的手猛然松开，紧紧回握住雪衣男子。想到方才，一念之差，可能便会与慕连寒雪生死相隔！怎能容许？！
“慕连蓝锦！竟然是想同归于尽！做到如此程度，这次是我失策！”东门孤雨望向女子尸体的方向，已被乱石掩埋。冷笑，“真难看。”
  手被握得生疼，慕连寒雪却亦是用力地回握。另一只手抚上东门孤雨的脸。
“东门孤雨，看着我，我在这里！”
对上雪衣男子金色的眸。看着本来冷漠的眸中，映出自己的身影，于是不染尘世的眼里，也带上了波动。
“是的，你在这里。。。”
“东门，不要多想，我还在，还在这里。。。”
臂上用力，一拉马缰，两匹马紧紧相依，马背上的两人相拥。触上彼此的手，感觉到彼此指间残留的颤抖。
心中一颤。
——你我本来狂妄，不顾生死，死亡又如何？恐惧为何物？我本不羁。害怕的，只是分隔！生死相离！
两额相抵，相视一笑。
——为了你，学会了恐惧。因了你，有了羁绊。
你还在这里。还在我的身边。这一刻，我便无所畏惧！
哪怕三千世界鸦杀尽，只愿与君共寝到天明！
分开时，众人见到的，便又是平日里的那两人了——目空一切，唯我独尊。
王者，之姿！
“魔军听令！”东门孤雨沉着的声音一如没有方才的爆炸。
“是！”被王的沉着所感染，狂跳的心也冷静下来。
“军队驻守此地，清理出城中所有尸体。”
“是！”
“秦将军。”
“属下在！”
“带精兵百人，同城内尚能同行者，整装，随我出发！”
“是！”
将行之处，虞国众多军队所在——边境。
“我等回归之日，便是变天之日！”
天之将变——虞国将灭，新政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