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从不知道自己多大，何时出生。在我有记忆的时候起，我便在这苍华峰上了。彼时我虽不能言语，却是有着自己的思维和记忆的。整个苍华虽大，可苍华峰却是冷清的。我一直待在那大石头下，甚少看见旁人。
    后来我被师父捡到带回了沁玉居。师父只说我这块玉石倒是和他这里有缘，整个苍华里，最高的山头便是这苍华峰，平日里他是甚少踏足的，许是天意要他那日路过那颗大石下，见着了我。又或许是见着我一块白玉石混在一堆青石块里显眼了些，这才将我带了回来。
    师父待我是很好的，从不嫌弃我只是一块不会说话的小石头，常常对着我自说自话，还依着我的颜色给我取了个名字叫小白。虽然我没见过几个人，可总觉得这名字带着几分宠物的感觉，时时想着能换一个更好的。再后来我能幻出人形，开口第一句便是让师父给我改名。师父围着我绕了三圈，说：“当石头时就那么一小块，哪知如今幻了人形也还是这么瘦瘦小小，像个干瘪老太太。既不喜欢叫小白，那便叫做小小吧。”
    那一日是腊月初八，就在那时，我便有了生辰和名字。只是受了师父影响，往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一直以为人的名字都是依着身形来取的。
    我在苍华玩耍长大，师父教的功课没什么长进，学了两百年，连捏个腾云决都能翻下云头。好在苍华里总是安宁太平的，倒不会生出什么事端。我整日只想着偷溜出去，倒是和左邻右舍混得很熟。
    苍华里的大小神仙们大多有些怪癖的。比如我的师父彦青，从来都是独来独往不喜热闹的，连住的地方也都清静至极。说是邻里，其实沁玉居离最近的仙居也隔了两座山头，无事甚少走动。所以直到很后来，我才知道我生辰那天，几乎惊动了整个苍华。他们对于一个由玉石自生自灭幻化出人形这样的事情表示极其不能理解。对于大家的惊讶，其实我也不能理解，这是很难的事情么？我好像没怎么努力就成功了呢。
    不用功的日子自然是飞快的，转眼，我已在沁玉居过了五百年。
    师父大约对我已是失望至极的，索性由着我的的性子玩耍，对于练功一事早已不再强求。师父待我这般好，我自是感恩的，一边稀稀拉拉的练着，一边想着找机会托周围的仙友们给我物色个师母，也不枉师父一手把我拉拔长大。
    在我眼里，师父虽性子怪癖了些，可真真算是潇洒倜傥的男子，整个苍华那么多男仙，我见着的虽不算多，可师父却是最最出众的。想来别人口中天庭上那些个貌美风流的天家仙子们也不外如此了。
    我从未见过师父的真身是何模样，但听得一些长辈平日的谈天，每每提到沁玉居的彦青总是赞誉的。他悟性高天资好，幻得人形不久变修成了驻颜术，容貌自是年轻。一袭青色长衫，衣袂飘飘伫立山头，总带着那么点出尘的味道。想来他老人家成仙已久，气质早已不是普通小仙可企及的了。
    四海八荒里的女神仙们是否都爱我师父这般模样的我不知道，倒是苍华里的众位神仙姐姐们时不时就来向我打听师父的情况。大概以往师父独来独往惯了，很难让旁人探听出什么，终于身边带了个小徒弟，才让各位姐姐们有了方向。我以为师父这般清冷的性子，若真长期处之，倒是只会让众姐姐们伤心的。可还是抵不住各位对他暗地里的各种迷恋。大概苍华里的女神仙们口味独特了些，都喜欢被人冷眼相待吧。
    我三千两百岁的时候，得了师父真传，练了多年的驻颜术终于修成，即使其他法术不高，只留得一点年轻容貌，也算对师父教授一番的回报。那日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再看看旁边的师父，不禁感慨：“师父，您说转眼我都从一颗小石头长成凡间少女的模样了，您怎么还是一点都不显老呢？”
    “神仙和凡人的区别之一便是可练得这不老的容貌，不然这四海八荒里各路的神仙们又怎会个个都修那驻颜之术呢。”师父大概对我这般无知问题已经见怪不怪，仍旧低头把玩手中的玉箫。
    “师父样貌虽没变，可对这日日如一的日子不觉厌烦么？”
    “小小，你想什么就直说吧。”
    “嘿嘿，还是师父了解小小。小小想着，这沁玉居里就咱们师徒俩人，师父您话又不多，整个山头成日里都没个生气。您这些年带着我长大，偏生我又是那顽劣性子，过不了几日总会溜出去玩耍几天，剩您一个人在家，多孤单啊，是不是也该给我找个师娘了？我瞧着南边山头的那只小狐仙生得倒是不错，性子也温顺，关键还烧得一手好菜，讨来给我当师娘定是不错的。听说周围几个山头的男仙子们可都对那小狐狸上着心呢，以师父您的条件定是能将旁人给比了下去。要是师父不愿出面，徒弟我去，想来也是没问题的。”
    师父常年温润的面容难得出现一丝红润，也不知是害羞还是生气，只听得“啪”的一声，玉箫被掷到桌上。
    “小小，为师倒不记得曾教过你这当红娘的本事。我虽不是你父亲，可从小带着你长大，也算养育你一番，如今你却和我起了这番说辞，倒真让我觉得平日对你的管教实在是松了些。”
    完了，师父甚少和我这样说话的，今日只怕真真过头了些。
    “且不说你长幼不分，便是这最基本的却也没得弄清便胡乱拉线。我凤族历来只能同族婚配不得与旁族联姻，别说苍华，便是整个四海八荒现如今也没剩得几只凤凰。今日这番言论，以后休要再提。”说完便拂袖而去。
    师父真身竟是一只凤凰，难怪平日里清冷孤傲了些，原是这苍华里没得多少神仙能企及他的高贵。想他凤凰一族本就稀少矜贵，我竟被其收养三千多年而不自知，实在后知后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