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师父这气生得着实大了些，自那日以后便去了南荒山。这南荒山上住着的那位，早年听师父提起过，说是从儿时起两人便耍在一起，算得上是发小儿了。以师父这般清冷性格，能和旁人多亲近已着实不易，实难想象他老人家和人把酒言欢的模样，但转念一想，人生在世谁还没几个说得上话的朋友啊，何况我师父一位活了几万年的老神仙。
    自师父走后就剩了我和平日里负责洒扫的小仙童阿珂了，算来整个沁玉居里也有半月没个声响了。
    这日日头不薄不厚洒得将将好，百无聊赖之中我倒是想起了当年做石头时呆的苍华峰。也不知那大石块怎么样了，路边那颗玲珑草儿是不是又被人踩折了腰，峰顶上那株桃花，算来也该开了。这许久未曾去看看，今日倒想念得紧了。
    如今我已是人形，比不得从前当玉石那般挪不动步，自然是要一番潇洒做派说走就走的。
    沁玉居离苍华峰其实不远，才不到一刻钟的时间我便已腾云到了。落下云头，望着眼前一派葱郁，我内心很是感慨啊。想我离开这苍华峰不过三千多年，原先呆的那块大青石四周却全然变了个样。
    说起这苍华峰，倒着实是个好地方。我自幻得人形到处玩耍以来，倒还没遇着比这里仙气更重的地方。如此高的地方，离着九重天上自是更近一些的，每晚月光洒下来，整个山头仙雾缭绕，灵气充沛。我便是得了这个便宜，才从一块冰冷玉石修得了如今的神仙道。我记得我走时，路边那颗草儿正值葱绿时期，每每月圆夜里，他身上总会拢了好些晶莹露水吸纳天地精华，按照那般情形我估摸着哪怕日子长点，今后怎么样也算是个仙友。可今日再看，哪里还寻得到那草儿的半分踪影。苍华峰仙气重，自是不会有什么小兽出没，想来是那草儿命苦，还没有半分建树便让哪位路过的神仙踩踏而亡了吧。谁让他偏生长在了路边呢，大概是注定修不得正果的。
    我倚在那大青石后暗自感叹了一会儿，抬头望向峰顶，那株桃树果然已经开花。
    这株五色碧桃孤植于苍华峰已有近万年，五百年花开，五百年花落。风头吹过，树周粉白两色花瓣纷飞，树下泥土皆被其厚厚掩住，自是一派风流景象。往日里，我虽为一块玉石，却因有着思维，常常生出些莫名情绪，每每觉得日头无趣漫长，总会仰望这株桃树，看着她落英缤纷的模样，如沐春风，心静不少。
    望了这么些年，今日我总算能走到她身下闻一闻花香了。
    待我走得近了，却发现那树下已站了一个男子。玄衣墨发负手而立，肩头已落了好些花瓣。看情形，怕是许久未曾动过了。
    我正待上前，还未踏出一步，一阵清风吹过，拂起那人的衣角和发丝。粉白的花瓣在如墨般的长发中纷飞。我虽未见得这男子面容，却立时想起“人面桃花”这四个字。虽是形容女子，面对这背影，却是莫名地让我笃定了这人定是有着连女子都不及半分的容颜。
    我不敢再行半步，生怕扰了这如画般的景致。那人却似听到声响一般，转过身来定定地望着我。
    很久以后，我仍忘不了那个画面。忘不了桃花纷飞下，那张绝世的脸。
    我就知道我的直觉没有错。这人若是女子，“倾国倾城”来形容也不为过。可这样一张脸，偏偏生在一个男子身上，连我这块顽石也不禁汗颜了一把。
    “你是谁？”剑眉一挑，如星般的眸子里透出些许桀骜清冷的味道，瞬间淡化了他的美色，只让人觉得此人周身都是寒气，刚刚那如沐春风般的画面仿佛只是我一瞬间的错觉。
    “你是谁？”大概等不到我的回话，有了些许不耐，美男的眼神比刚刚更冷了几分。
    “小小。我叫小小。”说话间，我已走到他跟前。
    “这苍华峰如此之高，又是险峻，平日里是极少有人来的。你是哪家的小仙娥？怎地跑到此地来玩耍。”
    “我可算不得是什么天家的仙娥。只是跟着师父学了点法术皮毛。这苍华峰算来是我家乡，想着便来了。”走得近了，更是被这人的一副好皮相迷得转不开眼。这人可真好看啊，睫毛像扇子一般，敛眼间，遮住了原本如星光璀璨的双眸，双唇红润却是极薄的。棱角分明的唇角只微微一翘，便又让我兴起“乱花渐欲迷人眼”的错觉。收起眼里的锋芒，是让人如被轻柔春风温暖包围，一抬眼，便是冷冽寒星般的冬天。光是这外在样貌，便让我觉得此人真真是个祸害。
    可祸害是害别人的，对我这石头来说无甚大碍，自然也有祸害的好处，便是养眼。平日里对着师父彦青那样的温润美男是不得放肆的。难得出来一趟，赶上这等天上人间都不世出的美色，当然要看个够本才行。
    “你师父是谁？”
    “家师名唤彦青。”
    “原来你便是沁玉居里那块小石头。想不到这石头也会犯花痴。”嘴角上扬，这人轻笑出声，竟是在笑我被他的美色迷惑。
    “世人看见好看的花儿都会多看两眼呢，何况如此美色？是吧？嘿嘿。”收起直勾勾的眼神和口水，好歹每日面对师父这样的面容，还轻易被美色迷倒，确实有些丢脸。都怪师父，没带我见过什么世面。
    “小石头有点意思。天色已晚，你还是快些回去吧。”话音未落，此人已腾云而去，只留下漫天桃花，打着旋儿往下坠落。
    “哎，哎，美男，你还没告诉我名字呢！”人家把我的底细探得一清二楚，可我连个名字都没问到，真是亏了。看他一副命带桃花的祸害样，姑且叫他“如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