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篇  第三章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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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
    西安卧龙寺
    面前这位老僧人很有点小说里世外高人的风范。年近百岁,双眉似雪,形容枯槁,眼神死寂。望着他,仿佛能看到一个世纪那么长久的沧桑。
    邢愷的确是有能力的。这样一个不问世事的老僧都能被他找到,自然他已是知道当年正是由这位空觉大师把龙纹玉镯交给了我爷爷。
    “大师,我爷爷从来没告诉我这玉镯到底是怎么回事。您又是怎么认识我爷爷的呢?”望着这位已是风烛残年的老人,我显得有点迫不及待。
    空觉大师本来淡然空洞的眼神突然迸出两道光,嘴里喏了喏,却没发出任何声音,颤颤的伸出手来拉住我。他就那样盯着我,看了好久,眼睛里好像有什么东西闪了闪,随即掩去。我不知他是何意,只能呆呆望着他。
    终于他松开我,垂下眼帘恢复那般死寂,摆了摆手招呼我们坐下。之后就那样静静的坐在那里,好似沉寂在过去,又好像什么都没想只是睡着一般。
    我不禁有些着急,可看着这样一位老人,又不忍打扰。过了好久,他终于回过神来,开始娓娓道来。
    “小小啊,你爷爷当年,就是在这里带走了那支玉镯,算起来,我也快三十年没见到过这玉镯了。
    自从我出家以来,一直潜心向佛,情绪早就不像当年那般容易起伏。可那一阵子,我总觉得有点心绪不宁又说不出个所以。等我悄悄拿出那玉镯,发现那镯子里的龙纹竟是比往常更要生动许多,那龙好像在里面翻腾一般。我暗自观察了几天,总觉不妥,生怕有什么大事发生,思来想去,叫了你爷爷连夜赶来。问了一夜,也没发现会出什么事。可就在第二天早上,还没等我们想出什么头绪,那镯子突然发出一道白光之后,又恢复了之前的平静,再也没有什么异样了。没过多时,你家里传来消息,便说你刚刚出世了。
    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是腊月初八,从清早就开始下雪,越下越大,后来整个天上简直白得遮眼。那是那年最大的一场雪,直到你出生才停。小小,我没说错吧?”
    我妈曾经无数次和我提过这个事情。她当时生我的时候特别难。家里住在溆水河边,几乎是夏城的最西边,可选的市九医院却在夏城的东区,去一趟几乎穿越了整个夏城。其实离家两个路口就有夏城里数一数二的大医院,舍近求远只有一个原因:熟人好办事!在八十年代初,对于一个普通的工薪家庭来说,找间信得过又技术好的医院生孩子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家里有个远房亲戚在市九医院做主任,自然是再远也要去的。我妈说她永远也忘不了那场雪。家里环境不好,天气也恶劣。那时候可是没什么私家车出租车的,公汽线路也没现在这么全面。从清早就开始阵痛,全家人拖着她往医院赶,三轮车、自行车全用上了。雪没停过,路上又滑又颠,奶奶生怕弄出个好歹来,硬是叫我大伯弄了辆板车一路给拉到了医院。
    每次我调皮不听话,我妈都会拿这个说事儿,末了总会来一句:“我当时躺在那个破板车上裹着两床棉花絮儿,看到雪下得呀铺天盖地啊,总以为世界末日就要到了。你说谁家生孩子还用板车拉啊?就你们老苏家做得出啊!真不容易啊!”
    小时候不懂事,听着总觉得新奇好玩,还问我妈:“既然我出生下那么大的雪,怎么不给我取名叫苏雪啊,小小,小小的多难听啊,跟个小名一样!”长大了,才明白那样的环境那样的条件,生个孩子是真不容易。
    回想妈妈给我说的这些,眼睛不由有些湿润,好在室内光线不亮,也没人会注意。
    “我想着这些异象会不会是和你有关,再者自己也老了,说不准哪天就闭眼,西安和夏城隔了这么远,要你爷爷来一趟也难,两人商量很久,最后还是让你爷爷把玉镯带走了。当时只是让他一定再留心那玉镯有没有什么动静和变化,没想到,他最终还是把这镯子交给你了啊!”空觉大师摇了摇头,垂下的白眉在那张干瘦的脸上显得格外黯然。
    “大师,这镯子,是我奶奶去世前给我的,说是爷爷的遗物。可爷爷从没跟我提过这些事情。可能是他走得早,根本来不及跟我说吧……”想起最疼爱我的爷爷,才刚刚干了的眼睛顿时又泛了点雾气。
    空觉大师顿了顿身子,转回头一脸诧异:“怎么你爷爷……已经不在了?”
    “恩,走了快十二年了。大师,你不知道么?难道这么多年,你们就没联系过?”
    面对我的质疑,不想这位年近百岁的老人竟顿时眼泛泪光。
    出家人本该无欲无求,在我眼里,他们都是不问世事不属于杂乱红尘的人,世人该有的情绪一般不会轻易出现在他们身上。原本一开始这位空觉大师也让我有这般感觉,可现在望着这位老人,看着他黯然的神情和眼角幽幽的泪光,我只觉得再出尘的人也有情绪,或许平时被藏得很好,可只要是人,都逃不掉“喜怒哀乐”。
    这位空觉大师一定和我爷爷有渊源。想到爷爷,想到他在世对我的宠爱,再艰苦的日子,也总会笑着叫我“苏大小姐”。再望向面前这位老人,或许是被眼泪搅了视线,两人的影像竟在这一刻有一些重叠。
    大概邢愷实在看不惯这种场面,终于忍不住出声。
    “您和苏家究竟又有什么关联?”清冷的声音在这样的气氛下显得有点无情。
    但大师就是大师,只这一句,就把刚刚还稍显外露的情绪瞬间收回。坐回椅子上,垂下眼帘,让人再也看不清眼里的一切。
    “如果我还在苏家,小小,你该叫我一声太叔公,我是你爷爷的四叔。”大师语气虽恢复平淡,可带给我的却是无比的震惊。
    我从没听爷爷提起过他的父辈,想来是我年纪小,不记事,倒是听我爸爸说过几次。爷爷的爸爸年轻时是卖馄饨的,本小利微的街坊生意,就靠着一间小摊儿养活着底下几个弟妹。本来平平淡淡兄弟姐妹几人糊口度日也是过得去的。1927年内战爆发,局势动荡,倒是有人失散过,按年纪来算,当时他应该也就十几岁,莫非就是这位太叔公?
    合上可以塞下鸡蛋的嘴巴,脚下已经有点无力了。也不知是站了太久累了,还是这一早上的信息太过强大让我有点吃不消了。随手拉过一张椅子坐下,也不知待会还会有什么天大惊雷会劈中我呢。
    原来当年太叔公跟家里失散时竟偷偷带着家传的玉镯一路拾荒要饭,走走停停来到西安,差点饿死在明城墙边,被卧龙寺里的僧人遇到带回寺里,这才捡回一条命。后来内战打完又来了小日本,局势就更乱了,太叔公也就一直没找到机会回夏城,一直到我爷爷得了遗愿寻找了多年,终于在这卧龙寺找到了。可这时太叔公早就出家,已然断了红尘,自然是不肯再回去了。既是如此,爷爷自然也不好强求,知道亲人安好也就放心了,只是每隔几年去看望看望,也不好多走动,怕扰了太叔公清修。而那玉镯一直被认为是有灵气的,自然是被留在寺内沾着佛光了。
    “听说这玉镯当年是刑家的,后来又怎么会到我们家了呢?”我家历来都是清苦人家,如果真像他们说得这么玄乎,又怎么会被我们老苏家捡到宝呢?
    “你知道当年放火的老管家姓什么?”清冷的声调再度响起,我转过头,刚好对上邢愷冷眼吐出一个字:“苏。”
    他说得波澜不惊,可我分明听到头顶雷声四起。我不可置信的望向空觉大师,他毫不惊讶,脸上表情仍旧平静。看来邢愷和卫哲说的都是真的……
    这两天一直处在雷声滚滚中,尽管这故事太过离奇,可我似乎有点相信,难道是平时狗血电视看得太多受了影响?但是电视里也常常教育我们出门在外要多个心眼,不然被卖了还在帮人喜滋滋的数钱。邢愷话语这么少,却总能轻而易举左右整个氛围和话题,再这么下去,我又要被牵着鼻子跑了。
    不去看他那一双光射寒星的眼睛,趁他还坐着,不用仰视他,赶紧站起身来先发制人:“那又如何?别说你们这些都是口说无凭,就算真有其事、真有其人,算来也是两百年了。现在什么年代?你跟我算得着这些么?我只知道,这玉镯是我爷爷奶奶的遗物,别的,我管不了那么多!”
    “口说无凭?你这位太叔公就算不知道全部也是八九不离十了。这么个大活人站在你面前你都不信那我也不多说。不管之前这玉镯怎么样,现在,我邢愷要它!你开个价吧!”
    这个男人一旦靠近,总会让人窒息。尽管不像北方汉子那样高头大马虎背熊腰,可略显单薄的身形却能轻易让人压力山大。
    暗自深吸一口气,强压住明显加速的心跳,告诉自己坚定一些,再坚定一些,不能被一个陌生男人稀里糊涂拿走自己的东西。
    “不好意思,这玉镯,无价。不管是现在还是以后,我都没有卖出的打算,邢先生还是另寻所爱吧。”
    他就那样盯着我,一动不动地盯着我,看不出丝毫情绪。我只觉得他那消瘦的身形无形间又高大了一圈,只压得我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半响,他终于开口,依旧不带起伏依旧波澜不惊:“你要记得刚刚说过的话,它会让你后悔得很彻底。”
    ……
    用最快的速度回到酒店,收拾行李、订飞机票,脑袋里一片混沌,却有一个念头异常清晰:远离他们,回夏城!
    逃命一般的赶往机场,直到坐在飞机上我还惊魂不定。刚才过了安检之后我分明看到卫哲在大厅对我招手。明明跟来了,却不拦我,通过卫哲的脸,我仿佛看到邢愷对这玉镯志在必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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