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河守从椅子上起身，拿来专门填写就诊纪录的表格。
    
    「……我什么都还没说，妳怎么就知道我需要填单子？」
    
    「直觉。」对方给了个没什么诚意的回答。
    
    除了女人以外，花猫和虎斑猫也都在场；并且都对来者显露出警戒的样子。
    
    没见到之前那只黑白猫，白石觉得有点失望。「请问……上次那只，脸长得像太极的猫，不在吗？」
    
    「『太极』生性好动、停不下来，没办法待在同一个地方太久。」
    
    黑河将夹着就诊纪录表的数据簿摆在来人面前。白石坐在桌椅旁边，看着四色花猫和虎斑猫。
    
    「请问，这两只猫……分别叫什么名字？」
    
    「这家伙叫做『四象』。」黑河守抱起花猫，又抱起虎斑猫。「这家伙叫做『八卦』。」
    
    「呃……」白石忽然感到一阵无言。「为什么要替牠们取这种名字呢？」
    
    经由主人解释过后，他才了解个中原由。原来花猫身上主要是由四种色块组成：有颜色最深的咖啡色，再来是较浅的褐色、接着是更浅的橘黄色，最后是面积最广的白色，所以才被取名为「四象」。而虎斑猫身上有一处部位的斑纹，乍看之下宛如八卦图，因此被取名为「八卦」。
    
    「嗯嗯……『四象』的意义我能明白了。」白石对着花猫点头。「不过，妳说虎斑猫身上那块像八卦的图案……是在哪里啊？」
    
    「这个嘛……」猫咪们的主人耸耸双肩，作出不负责任发言。「我也不知道。」
    
    「什么？不知道？」白石忍不住瞠目结舌。
    
    「我替『八卦』取这名字的时候，牠还很小。只是随便看看……刚好看到有那种类似的图样，就这么决定了。」黑河守在等待对方填写窗体完毕的期间，也忙着应付紧紧黏住她的两只猫咪。
    
    「牠们很喜欢妳呢。」虽然家中也有只黏人的猫咪，不过白石看着别家的猫黏住别家的主人、依然觉得有些羡慕。「妳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养牠们的？」
    
    「这两只和『太极』，都是从路边捡回来的弃猫。捡到的时候才出生没多久。」黑河守将花猫抱坐在腿上，虎斑猫也跟着起跳、往主人腿上和同伴旁边挤去，无论如何也想分一杯羹。「要是没发现牠们的话，大概会冻死加饿死吧。我记得那天的天气好像满冷的，而且还下着雨。」
    
    长发黑衣女在面对猫咪们时的神情十分温和，碰触牠们的动作也相当轻柔。和她对待人类时那种充满疏离和敌意的样子大相径庭。
    
    同样身为饲养宠物的人，白石能够体会黑河守爱护猫咪的心情、而猫咪也是全心全意地信任她。人类与动物双方都打从心底仰赖着彼此、互动气氛十分温馨。
    
    「幸好牠们有遇到妳呢。」少年由衷替猫咪们感到高兴。「『四象』和『八卦』好像很黏妳。」
    
    「这两只比较黏我，『太极』就比较独立了。」
    
    「那另外那几只……黑猫、橘猫和灰猫呢？」
    
    「橘色那只叫做『夕暮』，是从兽医院领养来的，否则牠就会被安乐死。灰色那只，叫做『昙天』……就如你所看到的，牠的身体有残疾、所以没人要。差点也要被安乐死。」两只猫一直伸出舌头想舔主人，主人也只好一直闪避。「至于黑色那只，我总是叫牠『十六夜』。但牠不是我养的。」
    
    「不是妳养的，所以是野猫啰？」
    
    女方没回答问题。又和猫咪玩了一会儿，黑河才抬起头来、正眼打量对方。然后，没头没脑地天外飞来一笔：「你睡不好吗？」
    
    「咦、呃？看得出来吗？」白石摸了摸自己的脸，这才涌起一股想狂打哈欠的冲动。「呃……对、昨天晚上是睡得不是很好，因为我的猫一直吵我……」
    
    「不是猫咪吵你。应该说，牠不是故意要吵你。」
    
    「嗯、我也这么认为。牠皮归皮，但是不会胡乱吵闹和耍任性……」白石自顾自说着，突然意识到似乎有哪里不对劲。「呃？妳说什么？不是故意要吵？妳怎么知道牠不是故意要吵我？」
    
    「那只是意外。」黑河守没回答他的话，只是一径瞪着他瞧。花猫「四象」和虎斑猫「八卦」也都持续着紧张状态。而白石发现让牠们紧张的来源……似乎是在他身上。他往自己身上看了老半天，仍然没发现哪里不对劲。
    
    「什么意外？」白石也发现自己除了展现困惑和提问、好像无话可说。
    
    「但是，为什么会……」新来的保健室老师似乎没空解答学生的疑问，只一个劲儿地若有所思和自言自语。
    
    「那个……请问我可以睡一下吗？」白石边说边走到床边，「否则，我实在无法在课堂上集中精神。不知道为什么很累、会一直分心，又不能直接趴在课桌上睡……」
    
    因为时常跑保健室的缘故，养成了自动自发的习惯。某网球部部长径直躺上病床，拉起被单盖住自己。黑河守让猫咪离开自己的腿，走了过来。
    
    随意闲聊过几句以后，白石也比较没那么紧张。他看着黑河站在床边，一手拉住布帘。
    
    「你也有养猫？」
    
    「对、一只白色的，毛有点长、看起来蓬蓬肥肥的，挺有个性。」少年转动枕在枕头上的脑袋、面向对方。「当然了，是比不上妳的猫。牠们聪明多了。」
    
    大概是由于爱宠被称赞而感到高兴，长发黑衣女脸上扬起淡淡的笑容，替他拉上遮挡用的帘幕。
    
    室内空气冰凉，熟悉的消毒药水味中混着若有似无的洗发精和檀香的气味。
    
    只是错觉吧。是因为睡眠不足、真的太疲倦了。
    
    据说檀香具有安神定心的效果，他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一觉醒来，神清气爽。
    
    好像从没睡得如此安稳过。
    
    白石躺在病床上伸懒腰，却隐约觉得靠近头部的地方似乎有东西在蠢蠢欲动；于是他转过头。
    
    「呜哇！」
    
    冷不防地、一张唯妙唯肖的「太极图」赫然近在咫尺，吓得他差点从床上翻下去。
    
    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布帘被迅速拉开。
    
    「——『太极』，告诉过你多少次、不准随便爬上床。」黑河守一手抓住布帘、板起凶恶的脸孔训斥猫咪。「话说你是哪时候偷跑进来的！竟然趁我不注意——」
    
    「呃、没关系啦。」白石慢慢地坐起身，让黑白猫攀到自己身上。
    
    「不行，我的猫不能这么没规矩。在外面不知道什么地方跑过，脚底那么脏还敢跑上干净的病床，会给负责清洁的大叔大婶添麻烦的。」黑河压低嗓音、厉声命令：「『太极』，你给我下来。」
    
    「太极」紧紧依偎着少年，对着主人又是摇尾巴又是招手、还歪着脑袋装可爱。
    
    「这只臭猫、就爱耍赖。」黑河守举起双臂盘在胸前，更进一步质询猫咪。「『太极』，快说、你有没有踩到大便？」
    
    呃？这是什么问法？话说猫咪听得懂吗？假如这只猫真的踩到什么「不该踩」的东西……猫现在就在他身上耶！
    
    就当白石还处于错愕之际，随即见猫咪在自己怀里仰躺、呈现四脚朝天的姿势，露出四只小脚的脚底。
    
    他的表情已经不是「错愕」能形容了。
    
    黑河趋前稍作检查，微微皱起眉心。「……差强人意。」
    
    「太极」发出象征抗争胜利的轻快猫鸣，继续窝在少年身边，还用小小的脚掌拍打满脸惊愕的他。
    
    「这……什么？『太极』听得懂妳的话吗？」良久，白石才勉强挤得出这句问话。
    
    「我怎么知道。」猫咪的主人摊摊双手。
    
    「怎么可能不知道！妳明明就在跟牠讲话！而且牠也听妳的了！」白石竭力抑制住激动的情绪，伸手托住猫咪的腋下、把牠抱起来面对主人。「妳说要检查牠的脚底，牠就真的翻身啦！而且还翻得那么自然！根本就像是只训练有素的狗！」
    
    「我真的不知道牠听不听得懂我的话啊？牠又没跟我明白表示听得懂过，我也不可能理解牠想告诉我什么。」黑河守瞪着还在对她装可爱的黑白猫。「或许只是巧合罢了。」
    
    「可是，牠明明就会听妳的……」白石忽然有点头痛。神清气爽的感觉瞬间烟消云散。
    
    「不管那个了。」黑河对他摆摆手。「你现在觉得如何？刚刚有睡好吗？」
    
    「啊？有……睡得很舒服。」白石坐在病床上，拨弄稍微凌乱些许的翘发，转动几下颈关节和肩膀、将背脊和臂膀伸展开来。「比昨晚好多了，现在精神不错。」
    
    「那就好。」她望着挂在墙上的时钟。「现在差不多快要中午了，你可以准备去吃饭了。」
    
    白石移动身子坐在床沿、放下双脚。「太极」还黏在他手边不肯离开，睁着一双圆滚滚又精明慧黠的猫眼凝视他。白石摸了摸牠的头顶。「黑河……老师，妳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吃饭？去吃到破产大楼，小金也会跟我们一起去。」
    
    「我不需要，你们顾好小金就行了。」黑河守正在阅读自己带来的怪谈本。她怀里抱着花猫「四象」，虎斑猫「八卦」趴在办公桌上空旷的位置，貌似正在等待主人临幸。
    
    「可是，妳不吃东西吗？这样会饿……」
    
    「就说了不必担心我，你快回教室吧。我不能随便离开这里。」
    
    白石看了一会儿她平静无波的侧颜，叹了几口气；又摸摸「太极」的头顶和背部后，才起身离去。
    
    黑河斜眼瞅向关上的门板，再转移视线、投向墙角的一块阴影。
    
    「『十六夜』。」她开口轻声呼唤。那块阴影慢慢分裂成两半；一半是原本的影子，另一半则渐渐变化成猫的外型。最后，形成了一只黑猫。
    
    黑猫踏着缓慢优雅的步伐走到光线照射得到的地方，两颗眼珠子闪着美丽的翠绿光芒。
    
    「麻烦你了。」
    
    黑猫动动口鼻、触须也随之晃动，似乎不以为然地笑了一下——也可能只是错觉——牠伏低身躯、纵身跳出窗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