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捌卷、关东篇(下)  第三章、「这家伙是谁啊」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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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吉若听见了门铃声,但是不太想理睬;因为他当时正在进行古流武术的练习,不想受到任何人事物打扰。
    
    虽然每天的网球部例行练习已经够辛苦,部长迹部又是名心高气傲的帝王、眼界和标准都高到大气层外,但是他仍然不想因此怠惰武术练习。他的网球基础正是遵从古流武术模式发展起来的。
    
    当时,日吉若和祖父待在道馆里。日吉爷爷正在指导孙子的动作,后者正在辛勤修练。门铃就是在那时候骤然鸣响。
    
    「小若,你去应个门吧。」日吉祖父跪坐在座垫上,慢吞吞地啜饮热茶。
    
    日吉若实在不想中断练习,却又更不可能违逆祖父的指示,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走向屋子玄关。
    
    在东京都,日吉家也是一幢规模气派的日式传统大宅。并且长时间开设古流武术道场,声名远播、学生众多、历史悠久。大概就是因为如此,才造就日吉若喜好古物、喜爱阅读各种古书的兴趣。特别是怪谈类书籍。他总认为,这类内容最能体现出日本文化的精髓。
    
    当日吉若打开大门的瞬间,他还错以为书中的怪谈主角跑了出来、实际现身在他面前。
    
    按门铃的客人是一名留着一头黑发的年轻女子。她侧身站着,所以能轻易看见绑成单马尾造型的黑发长度超过了腰际,并且打扮得一身黑;双手戴着调整型的墨色连指护腕,扛着黑色系的行李袋和背包,左手拉着一条绳子,绳子末端绑着一个圆圆的包裹。用来包裹的布巾也是深色的。
    
    只有脸颊和颈子是白皙的,女子全身被黑色所覆盖。彷佛被泼了一身浓度极高的墨水。
    
    日吉若想起自己曾经读过一本惊悚推理小说,里面有个角色就是像她这样、从头黑到脚,活像只乌鸦。那名角色,则是位替人驱邪除魔的阴阳师。
    
    放观路上,同样穿黑衣的路人并不少;然而,觉得如此与黑色「适合」的家伙,算是头一遭遇见。
    
    当时已经届临日落时分、太阳几乎落入了地平线彼端,来自少许夕阳光和路灯的昏黄光晕在那身漆黑的人影四周描绘出淡淡的金边轮廓。
    
    女子缓缓转过头来看着应门者。少年留着一头貌似厚重的栗发,浏海长到了眼睛部位,身上还穿着练习用的道服。气息微紊、满头大汗。
    
    「妳是谁?要找谁?」
    
    「馆长在吗?」
    
    馆长?这女人要找爷爷?
    
    不会吧。虽然这女人长得不怎么样——算不上漂亮,就只是个人模人样的人类、清秀普通罢了——不过,万一被祖母知道了,可还是会大发雷霆的啊。
    
    日吉若立刻反问:「妳找我爷爷想做什么?」
    
    长发黑衣女自然感受得出来少年的警戒心。她放下扛在肩上的圆形包裹。「把这个交给你爷爷。」
    
    日吉若瞪着那东西。「那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还想给我爷爷?」这女人有没有搞错?有没有常识?日吉若简直不敢相信,禁不住稍微提高了点音量。「妳是谁?起码也该报上名来吧。」
    
    「那你又是?」长发黑衣女也以不友善的态度丢回问题,全然对出自少年之口的「爷爷」一词充耳不闻。
    
    「日吉若,馆长的孙子。」日吉少年回答完以后,才惊觉自己为什么要听从一个陌生人的话。他皱起被挡在浏海下的双眉,表示自己很不高兴。然后倒退一步,作势关门。
    
    孰料,面前这名陌生女子却举起绑住绳子的圆形包裹——作势要砸向对方。
    
    「喂、妳想干嘛?」日吉若连忙停住关上木板门的动作,唯恐这女人真的会把那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扔向自己。
    
    「……这玩意儿比石头还重。敢关门的话,你们家的大门就要遭殃了。」长发黑衣女冻住脸部肌肉,用冷酷无情的嗓音出声恐吓。
    
    日吉若一手抓住门板,表情也冻结在脸上。
    
    这女人到底是从哪里来的?那口抑扬顿挫节奏十分明显的近畿方言和她淡漠的外表与气质大相径庭。应该是来自关西地区吧?脑子有问题吗?随随便便就出口胁迫人?还威胁说要弄坏别人家的大门?日吉少年禁不住感到一肚子火。
    
    「如果你不帮忙把这东西转交给馆长的话,你还有两个选择:一个是让我进去,一个是请馆长出来。」
    
    「妳是什么家伙?我怎么知道妳会不会对我爷爷不利?」
    
    日吉家祖父是位名闻遐迩的古流武术高手,自然不缺总是想上门踢馆的同行。
    
    黑河守不晓得该对那种充满戒备的反应报以笑声还是生气亦或吐槽个几句。她额头上冒出了几条象征不耐的青筋。「还对你爷爷不利!我现在就能断了日吉家之后——」
    
    日吉若吓了一跳,反射性作出防御姿势。
    
    「——小若啊,你到底在干什么啊?只是叫你应个门,在这里玩什么相声啊?」
    
    一把苍老的声音从日吉少年后方悠悠传来。
    
    「爷爷。」日吉若赶紧恢复正常,朝老人行礼。「我不是在门口说相声……」
    
    身着传统和服的日吉家祖父摸摸胡子,望向登门拜访的年轻女子。
    
    「请问妳是?」老人亲切地笑着问道。
    
    年纪大的人类总是能给她无限的安全感。黑河守也在不知不觉间削减了些许气焰。「您就是馆长吗?请问您认识一位住在大阪、姓中禅寺的老爷爷吗?是他要我过来的。」黑河举起绑着绳索的圆形包裹。「——把这个东西交给您。」
    
    这女的……明明对他的态度就不客气得彷佛如临大敌一样,怎么对爷爷的态度就很正常?甚至有礼过度了。日吉若难得瞪得一双眼珠子快掉出来。  
    
    「中禅寺……?」日吉爷爷偏头想了一会儿,接着露出豁然开朗的模样。「哦、我当然知道啊!」老人家抚掌笑道。「很久没见到那个老家伙了。他竟然还活着吗?还没死啊?妳是他的什么人?我记得他应该没有孙女啊……不对,我从没见过他身边出现家人这种东西……应该是个孤单老人吧。」
    
    被突然一反问,黑河也突然不知道该如何界定自己和旧书店老人之间的关系。最后只好吶吶地回答:「……什么人都不是。」
    
    日吉若开始抽搐眼角。这女人是来捣乱的吗?
    
    「呵呵呵、没关系。」见多识广的老人也不以为意。「妳是从大阪来的吗?」
    
    长发黑衣女点了点头。
    
    「那妳一定累了吧、跑得这么远。来、进来坐坐,稍微休息一下吧。」日吉祖父对她招招手。「顺便瞧瞧中禅寺那个老家伙想给老夫什么好东西。」
    进了道馆以后,老人递了一张坐垫和一杯茶给客人。客人遵照老人的指引卸下所有家当、暂时搁在木板墙边,然后把那个圆形包裹摆到老人面前。
    
    「黑河君,请坐、不要拘束。东西随便放就好啦。」交代完客人后,日吉爷爷接着对自家孙子说:「小若,你还在发什么呆?继续练习吧。」
    
    「……是。」
    
    原则上,日吉若并不会排斥在陌生人面前练武。道馆时不时会来些参观者;有些是在考虑要不要交钱入馆学习而事先鉴定、有些则是为了纯参观而参观,也有些是同行为了切磋琢磨武艺而上门。无论是哪种访客类型,日吉都已经习惯到不能再习惯。尤其他身为馆长的嫡系孙子,理所当然有义务当当活招牌、替祖父宣传道馆的名声。
    
    然而,那名长发黑衣女的视线却让他莫名地感到压迫。
    
    黑河守四平八稳地跪坐在垫子上,丝毫不如一般年轻孩子那样没过几秒钟就腿麻得跪不住,倒在地上哎哎叫;她的双手呈八字型摆在腿上,背脊挺得比芦苇还直,双眼瞬也不瞬地欣赏着正在练习古流武术的日吉若。
    
    那并非真的是一种「欣赏」的态度,倒比较接近于「审察」。
    
    眼神既严厉且锐利。
    
    日吉若觉得自己的动作迅速不起来,愈来愈缓慢而且僵硬。
    
    所幸她的注意力很快就被老先生引开了。
    
    「好——让老夫见识一下,那老家伙想送什么呢——」日吉爷爷兴致勃勃地解开系住圆形包裹顶端的绳索、揭开布巾。
    
    圆形包裹的真面目的确是一个如假包换的瓮。瓮的开口用麻布和软木搭配塑料纸堵住、最后用细绳固定住。
    
    竟然用什么塑料纸,简直太煞风景。那个陈年老瓮的古味就这么被破坏殆尽了。场上的日吉若用眼角斜瞥过来,不以为然地暗忖。
    
    「小姑娘,妳不知道这里面装了什么吗?」
    
    黑河摇摇头。虽然她扛这个瓮扛得肩膀都快和身体分开了,但还是从没想过要一探究竟。
    
    因为那不是要给她的、不是属于她的东西,当然不能任意乱来。黑河守尊重他人的隐私;同样的,也绝不允许什么人侵犯进她的地盘。
    
    日吉家祖父一打开封住瓮口的软木和麻布以及塑料纸,里头随即飘出一股……浓烈的气味。
    
    浓烈的——陈年老酒的气味。
    
    那股酒味让黑河守忍俊不住弹离几公尺远。小时候的遭遇导致她对酒没什么好印象。
    
    「哎呀哎呀、原来是这种东西啊!闻起来真是不错。」日吉家祖父用双手掂了掂瓮的重量。「这玩意儿还真是不轻,那老家伙也实在是……竟然让妳这个女孩子背着走这么远的路,太狠心了吧。」
    
    「不、这没什么。」
    
    原来这个瓮里面装的是酒……那个开旧书店的臭老头,竟然让我背我最讨厌的东西,而且还背了这么久。肯定是故意的。思及此,黑河守禁不住咬牙切齿起来。
    
    日吉家祖父暂时放下那坛酒瓮,开始和来访的年轻女子攀谈。
    
    「妳是怎么和中禅寺那个阴阳怪气的老头产生交集的啊?老夫还以为那个老家伙没朋友呢!」
    
    理由很简单,因为她同样是个阴阳怪气的家伙。黑河没老实回答对方的提问,只是在心里默默想着。
    
    老人继续和客人闲话家常。结果,问到了年龄和职业、以及套出她是一名走无差别格斗派路线的自由搏击选手,而且还是个重机玩家、外加平常没事就会练练射击技术等这些基本信息。
    
    「妳真厉害。」老爷爷惊讶地赞叹道。「这些专长真不是女孩子会的啊。」以他们这种社会阶层所认识的名门闺秀而言,那一位位千金小姐必须学习的功课不外乎是茶道、陶艺、花道、或者舞蹈、音乐、绘画之类的。特别是音乐。日吉若就读的私立冰帝学园,学校还规定每名学生至少要懂得一种乐器。
    
    遗憾的是,黑河守对于音乐和美术这种东西向来就一窍不通;从前的学生时代,她这些需要丰富想象力与鉴赏力的术科成绩全都不怎么样。此外,与其要她跳舞,还不如耍拳弄脚打倒敌人要来得容易。
    
    「实在太了不起了,老夫真佩服妳。」
    
    黑河守默不作声,完全无法判断这番话究竟是褒亦或贬。她不是什么娇滴滴的千金小姐,所会的当然也不是那类用来陶冶心性和培养气质的项目。
    
    日吉爷爷看了看年轻女子,又看了看正在旁边练习古流武术的自家孙子。
    
    「小姑娘,妳要不要喝一杯?妳应该成年了吧?」老人一手拍拍酒瓮,一手做出举杯饮酒的手势。
    
    「不了,我对这个有点……」
    
    「呵呵呵、没关系。」老人也只是提议好玩的,他才舍不得把难得到手的美酒分享出去。「对了,老夫有个不情之请……不晓得妳愿不愿意听听看。」
    
    「请问是什么?」黑河守跪回垫子上,对老人微微低头、态度相当恭敬。「假如我办得到,必当尽力而为。」
    
    「办得到、妳一定办得到,这很容易的!」日吉祖父也相当满意她的表现。虽然她的身家背景大概不如千金小姐们,却出乎意料地拥有不输千金小姐的良好教养和娴雅仪态;并且似乎已经非常习惯传统跪坐礼。光是最后那点,就足够得到老人的欣赏。「老夫的要求就是……」
    
    日吉家祖父对黑河说道,眼神却是望向日吉若。
    
    「——希望妳能和咱家孙子较量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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