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捌卷、关东篇(下) 第二章、陌生访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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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在铁丝网墙外头的陌生人有两位;一名是坐在轮椅上的老者、另一名则是替他推轮椅的年轻男子。
「什么啊?那两个家伙是谁啊?」石田银和小石川等人开始你看我、我看你,互相问来问去。「那是谁的朋友?还是亲戚?是来找人还是参观的?」
「不过,那位穿着深蓝色夹克的年轻人,看起来好帅、好可口,人家爱上他了——」小春又开启了怀春少女模式。一氏气得对他嚷嚷:「小春,你又想偷吃了!」
「裕次前辈,小春前辈那才不叫偷吃、而是『光明正大』的表达想吃行吗。都已经说出爱上人家这种话了说。」财前光用风凉的语气吐槽。难得在场的千岁千里发动才气焕发的绝招——结果是预测不了对方的身分。
「好了好了、大家都不要骚动,专心练习。我去瞧瞧吧。」渡边修把一脸好奇的金太郎赶去场上,自己走出球场大门。丰臣秀子的目光仍然紧紧追随着他,片刻都不放松;而总会无心留意女导师举止的小石川不可能没注意到,但是也不能怎样。
「唷、请问两位是我们哪位部员的什么人吗?亲驾莅临,有何指教呢?」渡边修拿下牙签打了声招呼,又叼回嘴上。他从部员们那一张张茫然至极的脸孔可以充分判断,这两名陌生人和网球部的成员并没有丝毫关系。
年轻男子稍微离开老人,走上前、对渡边伸出手。「您好,敝姓日向,日向佑圭。请多指教。」
渡边修笑着回握那只表达友好的手,不动声色地观察突然来访的两名陌生人。
坐在轮椅上的老人左眼戴着一个黑色眼罩,头顶稀疏、发色花白,松垮垮的肌肤散布着褐色或咖啡色的斑点,肤色较黄种人来得苍白,眼窝相当深邃、鼻梁高挺,五官较东洋人更加深刻,完好的右眼瞳孔是美丽的湛蓝色。
就算不是个外国人,也大概是名混血儿。渡边修猜测道。
老人腿上铺着一条深色布巾,看不见双腿的状况。即使和腿部没有直接或间接关联,也应该是因为某些理由导致行动不便、才必须坐轮椅。不过,老人的一边上衣袖子里头似乎是空的、风一吹就会飘起来。另一只健全的手拿着根拐杖。
老人慢慢转动颈子,斜睨打量自己的年轻监督。「小伙子,没见过残障人士吗?还是没见过混外国血统的老人?看得那么认真做什么?」皱巴巴的嘴角噙着一抹戏谑的笑意。
「呃、不,对不起……」渡边修这才发觉自己不小心忘我又失态,连忙鞠躬道歉赔不是。
「船越先生,请不要这样,会吓到人家的。」自称为日向佑圭的年轻男子穿着一袭浅色V领衫搭配深蓝色夹克的服装,下半身是一条深色长裤以及运动鞋。十分休闲又挺有型的打扮。虽然那头潇洒的黑发似乎长了一点。
老人淡淡一哂,又转回头去望着网球场。
「那个、请问,两位是……」
「不好意思,我们是附近的居民。只是慕名而来、想参观一下贵社团的练习状况罢了。」
「慕名而来?是……」
「听说这里的网球部是全国大赛的常客。」日向佑圭温和地表示:「当然了,我和我家先生对网球一窍不通、无法做出任何评论,充其量只能旁观吧。不知道可不可以呢?」
渡边修看了看面前的两人。实在猜不透他们的关系。
看起来八竿子打不着边、貌似也不像是有血缘关系的家人或亲戚,然而交谈的样子却给人很亲密的感觉。
应该是朋友吧。
就如同黑河守那样,拥有年龄差距甚大的……朋友。
想到那女人的朋友……丰臣秀子好像提过被她带去什么旧书店的地方。店主也是个老人,而且是个完全看不出年纪、老得像僵尸的老人。
「——不好意思,您是网球部的相关人员吗?请问怎么称呼?」
渡边修回过神来,发现日向佑圭正在他眼前挥手。
这男的容貌很年轻,估计岁数和他差不多,又或者更小了一点。渡边修一面思忖,一面报上自己的名讳与身分。
「原来是网球部的监督、渡边先生,真是失敬了。」
「不、没的事,随意就好,请别客气。」渡边修没所谓地摆了摆手。「我们部里的风气是很随兴又自由的,请不要感到拘束。」
老人也毫不客气地欣赏了一会儿球场上的景象——小春和一氏又开始搞笑耍宝、谦也和小金负责鼓掌叫好、财前负责吐槽和打击普通部员的信心、石田银负责当观众和用波动球破坏场地、拿伙伴们没辙的副部长小石川当的是名「头痛的观众」、部长白石正忙着教导部员无暇理会队友们、千岁一副想开溜的样子——总括而言,确实是个充满了欢乐与欢笑的地方无误。
「怪不得……『那小鬼』会喜欢待在这里……」混血老人紧盯住眼前的景色,嘴里喃喃自语。
「呃?请问……老先生说了什么?」渡边修好奇地问;日向佑圭从容且迅速地代为回答:「不,没什么。」
年轻男子蹲在老人身边,两人时不时对眼前所见的景象指指点点、低声交谈。渡边修听不清楚内容,只好被晾在一旁。
又过了半晌,混血老人似乎满意了、才对年轻男子说道:「佑圭,我们回去了。」
「是、船越先生。」撇开单纯交流意见的时候不谈,年轻男子对待老人的态度十分恭敬,称呼对方时必定使用敬语。
和晚辈对长辈的感觉又不同。那更接近于「下位者」对待「上位者」的气氛。
「渡边先生,我们走一步。不好意思,打搅了。」
「呃不,这没什么……」
渡边修目送推着轮椅的年轻男子、和坐在轮椅上的混血老人一同渐行渐远。
原本在指导部员的白石走了过来,站在铁丝网的另一边。
「阿修,那两个人是谁?来做什么的?」
「咦?」渡边修搔搔帽顶,一脸困惑。「我不知道欸。」
他们家部长立刻露出伤脑筋的表情。
「你刚刚没问吗?」
「问啦……不过人家没回答,所以我也就没继续追问了。」
……这样的监督没问题吗?真是的。
「不管那么多了。去练习、去练习吧!」渡边修将视线绕过部长,对球场上的众人吶喊打气。「大家要为了关西大赛和之后的全国大赛努力啊——」
「喔喔——」
除了莫名造访的两位陌生人以外,铁丝网外头还站着一名少女。
那是身材相较于同龄女孩更高大丰腴许多的二年级生后藤咏世。
她就隔着一层铁丝网面向球场。然而,表情倒是一点都不花痴,反而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哀怨的味道,完全不受场上的搞笑表演影响。
「后藤同学,妳还好吗?」
后藤少女完全没察觉丰臣秀子走到了她身旁。
「呃……我没事。」
「妳不是有气喘吗?待在这种都是沙尘的地方可以吗?」
「……我们这里哪有都是沙尘啊。明明每次练习前后都会清扫场地的。」耳尖的财前光远远听见,忍不住出声反驳。「只是小春前辈和裕次前辈的表演有点伤眼睛而已……」
「阿光!你这家伙说什么!」
女导师被爱耍宝的学生们逗得开怀大笑。反观身旁的少女却依然闷闷不乐。「后藤同学,妳心情不好吗?」
少女依然摇头,继续注视着网球场。女导师满头问号。
「我只是觉得……」后藤咏世的目光落在正在大施绝技的远山金太郎和石田银身上。「拥有能够自由行动的健康的身体,很幸福。」尤其她不知怎地,似乎特别关注高壮魁梧的祖师爷。
女学生的体型虽然有点福泰,不过肌肤却显得病态苍白,看得出来没晒过多少太阳。
「啊、这倒是……」女导师挺起胸膛,一副专业又充满自信的样子。「不过,无法活动也有无法活动能做的事啊。」
后藤转头看着丰臣秀子。后者小吐舌头,模样俏皮。「如果黑河小姐在这里的话,一定会这么说吧。因为她是保健老师嘛。」
少女想象了一下,接着不由得微微一笑。
如果,我也能像她一样那么坚强、那么强大的话,就好了……
×
年轻男子推着坐了一位混血老人的轮椅、走出耍宝正门,步向停在不远处的一辆外观破旧的丰田汽车。
「……佑圭啊。」
「是的,船越先生。」
「看样子,那小鬼还真的没把我们的事透露出来呢。」船越老人的口气既遗憾、却又隐含着庆幸意味。「不管是那位监督、还是那群小伙子,看见我们时都完全没反应。」
所谓「那小鬼」,指的自然就是同时和两边都有点关系的黑河守。
「也有可能是黑河小姐没对他们仔细描述我们的样子啊。」日向佑圭笑了一下,恭敬地回答:「她一定是想尽量避开可能会让那些孩子们涉险的任何机会吧。」毕竟那群少年……真的就只是孩子。
「啧、老子那地方真的有那么危险吗?不过就是收藏了一些交通工具和枪炮火药之类的……」
日向佑圭认为,此刻他应该要笑个几声、聊表响应。但是他无法发自真心地笑得愉快,只能苦笑。「船越先生,一般来说……一般人是很难接受那些、您的『收藏品』吧……」
船越老人用拐杖敲了敲轮椅的踏垫,朗声大笑。「没办法!谁叫老子身边那些混蛋们都接受得理所当然!包括你啊、还有那小鬼在内!」
「我自然是不必说了……一直到现在,我都很感激您的赏赐,让我在车场里训练、还安排我参加各种比赛。」年轻男子将老人推到车子旁、开启后座的车门。「不过,我倒是没想过除了两位赛车女郎以外,还有女性能看习惯您的收藏品。」
「佑圭,这你就不懂了。」混血老人让年轻男子搀扶着坐进后座。「那小鬼,经历过你无法想象的遭遇。」
「无法想象的遭遇?」
日向佑圭盯着船越老人沧桑又苍老的侧脸。这样的一张脸庞,才有资格称得上是历经风霜吧。
「哎、我可不能讲太多。否则到时候那小鬼一定会怨我的。她真正生气起来是可怕得很。」倘若严重一点的话,可能又会引发灵骚现象。混血老人点点头,示意年轻男子可以准备开车。「我们回去吧。」
「是。」
引擎发动的时候,船越老人再度开口:「佑圭啊。」
「我在听,船越先生。」
「网球部……还真是不错啊。」即将年届八旬的老人望着车窗外头。「尽情挥霍青春、挥洒汗水的感觉……到底是怎么样呢?」
老人从很久以前就无法正常运动了,自从失去了手脚以后。也没想过试着以这种残缺的状态运动。
为了获得金钱、权力和地位,汲汲营营了一生、庸庸碌碌了一辈子,伤害自己更伤害他人;片刻都没感受过——所谓活着的幸福、生命的美好。
从某方面来说,船越老人和黑河守的生存过程是差不多的。困难挣扎并且艰辛。
因此,感触格外地深。似乎也能了解她喜欢待在那地方的心情。
「佑圭,你也是个在正常环境中成长的孩子,一定能体会那种尽情挥洒青春的感受、对吧。」
日向佑圭透过后照镜看着语重心长的混血老人。老人的神态稍显惆怅。
「……是的。」年轻男子一边作例行性的车况检查,一边回答:「船越先生,如果黑河小姐知道我们偷偷跑来的话,她一定会气死的喔。」
黑河守在出发前往神奈川前,还面目狰狞地威胁赛车场里的众人都不准去四天宝寺中学打扰,连被看见半眼、踏进耍宝正门一节趾尖都不行。
「哼!她不知道人类就是这种心态吗?限制愈大、就会愈想去做啊!因为人脑是无法处理『不』这种讯息的。」混血老人用健全的那只手拍拍大腿。「而且,那种祸害才没这么容易死呢!就像老子一样!」
日向佑圭看了看笑声洪亮的老顽童,觉得无奈又好笑。
「话说回来,我觉得那个银发的孩子,气质有点像你啊……佑圭。」
「咦?真的吗?」年轻男子感兴趣似地笑了笑。「既然是船越先生的鉴定,那就一定不会有误了。」
混血老人将身子全然放松、背部靠住椅垫,然后闭上双目,嘴角微微扬起。
「我倒是没注意到那么多呢。因为我对他左臂上的绷带比较好奇。」
「……说得也是。看起来也不像是受伤了啊?因为他是用左手持球拍……」
四个轮胎慢慢转动、带动车身前进。那辆丰田汽车缓缓驶离四天宝寺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