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贰卷  第二十五章、非礼勿动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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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的发展,就正如渡边所预测的,打从踏进部室开始,她就没吭出过半点声响。只是随手抓了张铁制折迭椅坐下、将背包放在身旁,然后从里面抽出一本外观貌似年代久远、名为《怪谈》,作者是小泉八云的旧书看了起来。还不忘把耳机塞进耳洞里。似乎有意想用这种方法打发掉剩余几分钟的下课时间。  
    
    这女人,根本就是下定决心无视他的存在、把自己和他隔绝成两个世界吧,是还当不当他是一回事了。渡边有点好笑又无奈地心忖。
    
    「妳等一下打上课钟后还要再回保健室吗。」他也不管对方是否听不听得见就直接问出口。基本上,这句话应该算是肯定的问句。
    
    她定格住了几秒钟,接着慢慢点头,而后翻过一页。
    
    他离开倚着的墙边,正欲往她的方向走去时,却看见她往自己这头瞄过来。眼神里充满了警戒意味。于是他立刻举起双手、退回原本的位置。
    
    「好好好、我不过去行吧。但是妳能不能『好好的』回答我的问题啊?」
    
    她没答腔,也没作出任何回应。只是斜着眼睛盯住他瞧。
    
    「妳的脸是怎么回事啊?被什么人打了吗?」尽管得到解答的机率不高……很低,但基于绅士礼节,渡边修还是问了。在这过程中,他脸上的笑容依然没减弱丝毫。不晓得是否出于本身习性、亦或是想企图营造些许轻松气氛等缘故。
    
    然而,被问话的对方却还是没产生该有的反应。现场净是一片尴尬又怪异的默然。而这种不寻常的沉默,在欢乐无限的四天宝寺中学里是极不可能会出现的特殊现象。想当然,身为其中一份子的网球部监督渡边修也有点无法接受这种宛如空气凝滞般的沉重氛围。
    
    「——从某方面而言,妳应该也算是个宝吧。不过是另一种意义层面的宝。」渡边耸耸肩,也兀自拉开一张铁椅就坐。「没想到妳竟然会比刚入学时的阿光更难融入环境。不对,应该说阿光多少还有点可塑性,但是妳应该可以说是已经病症末期没得救了吧。」
    
    「……既然你自己都清楚,那何必再多浪费唇舌。」基本上,这句出自她口中、不带高低起伏音调变化的回答属于再确切不过的肯定句。
    
    言下之意,就是「请你老兄闭上嘴巴当个安份乖小孩就算你已经成年了甚至比我大了几岁也请你帮个忙多加配合」这样。
    
    她现在的表情神态和散发出来的气质感觉,就和刚才他暗自在心中替她勾勒出来的孤兽形象毫无二致。他不禁为自己丰富的想象力窃喜不断。
    
    黑河冷冷瞪着对方,然后又从背包里拿出一颗小小圆圆的物体,拆开外包装后丢进嘴巴。
    
    「妳真的很喜欢吃甜食耶。这种嗜好真像小孩子。」
    
    她横扫对方一眼,继续将头埋进书本里。闷声不响。
    
    
    对一般正常人来说,在碰了几次软钉子、踢了几回铁板外加把热脸贴冷屁股贴到失温降到摄氏零度以下后,应该多少就会萌生退却的念头了。从前,她甚或遇过有人在离去之际还丢了一句「妳是什么东西啊!肯赏给妳一点好脸色是本大爷(本小姐)纡尊降贵的恩赐、不领情就算了还摆什么臭架子!不过只是个小人物而已有什么好骄傲的——」之类的话。
    
    
    这样也罢。这样就行了。
    
    只要对人不理不睬,就能更减少和人直接接触的机会。不需要深交,彼此了解什么的更是不必要。
    
    对人类,只需要维持在最低限度的点头之交阶段便足矣。充其量,就好比购物时以货币易物的商业行为。
    
    
    她这种彷佛把自己关在象牙塔里头的冷漠举止、画地自限,简直就像是「故意要让人讨厌她」似的。难不成这是某种强迫症症状?
    
    人类是群居的动物,各司其职、分工合作是基本且必须的社会结构和型态。个人必须仰仗他人才有办法生存下去。更别说什么希望自己被人讨厌这种事情。任何一个还有点感觉的人,是绝对不可能会真正希望自己被讨厌、被孤立。
    
    渡边目前只能猜测,她故意这么做、也许是有她本身的用意。至于那用意为何,目前倒还真的不得而知。而且她也绝对不会据实以告。
    
    不过很遗憾的,倘若她所处的场域换成别的地方的话,那些招数或许还能发挥出一丁半点的效用。但是这里就不同了。四天宝寺中学可不是普通的地方,这里有本事和能耐收纳各式各样、性质迥异的人种。
    
    因此,渡边修当然不可能就这么果决地打退堂鼓。说老实话,他觉得她的有些作为还挺有意思的。起码,他就从没遇过这么特别的……人类。
    
    「像小孩子也没什么不好啊,反正妳看起来也满像的。倒不如说,这种感觉挺可爱的吧。」
    
    当他说出这句调戏……调侃用的玩笑话时,果不其然看见她以极其狠戾的目光笔直朝自己飞射过来,一副想拿手上的书本丢向他的样子。双颊上不甚明显的微微红润不晓得是因为气恼亦或赧然而产生的。
    
    「……要不是你的年纪比我大了一点点,你现在早就已经被我宰掉了。」
    
    渡边听着她咬牙切齿的语气,感兴趣的程度又提升了不少。
    
    「那我还真该觉得庆幸呢。不过,妳倒是出乎意料的敬老尊贤。」他懒洋洋地让全身的重量靠向椅背,貌似完全不把对方满是戾气的眼神当一回事。「我还以为妳是那种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完全自我中心』。」
    
    「……若非必要,我很不想惹麻烦。」黑河低着头、一手撑住脸颊,对着书本页面喃喃低语。
    
    的确,她给人的感觉就是容易招惹麻烦的体质。
    
    「说的也是。不过假如妳动手动脚的对象是小春他们的话,是不用担心会引发什么麻烦啦。反正我看他们好像也挺乐在其中的。真是,这些少年们什么时候变成了M啊。希望情况不要再继续『恶化』下去才好。」
    
    部室里唯有渡边爽朗的笑声回荡不止。似是一点也不在意本身接近自言自语和自得其乐的悲情。
    
    「喂,妳为什么要离开保健室东躲西藏的啊。照理说,一般人、尤其是女人,应该是舍不得把自己的脸搞得那么凄惨吧。就算不小心变成那样了,应该也会躲在家里不敢出门才对。啊、我忘了,妳不能以一般常态的标准来检验。」他将上半身靠向桌前——还刻意制造出些微的桌体震动,引来她不满的瞪视——然后支手撑住布满胡渣的脸颊。接着,他不等她回答,便径自说下去:「嘛、就算妳不说,我也多少猜得到啦。」
    
    「总而言之,就是不想被他们看到妳这张面目全非的脸吧。」渡边压下帽沿,间接挡掉来自对方那两束凌厉的注视。「要是被他们看见的话,肯定会遭到逼问。为了避免掉这些麻烦,所以妳才会干脆离开那里对吧。」
    
    他注意到她一副举足不定、欲言又止的样子,彷佛猜中她的心思般、先一步启口:「放心,我不会告诉他们的。」
    
    听见他的保证,黑河才显现出稍微心安的表情。尽管那种无防备的神色仅仅一闪而逝。却依然被他捕捉进眼。
    
    
    渡边觉得自己差不多渐渐掌握到了她的一些本质习性。即使她再如何表露出排斥、逃避,甚至是呈现出不悦到爆发的情绪时,她也不会因此实际动手,顶多来个大发雷霆的愤怒咆哮等等——她似乎有种想尽量避免伤人的意念趋向。当然,除了像认识多年的金太郎、或者像小春和一氏那种摆明讨揍的态度就先暂且不提。总而言之,只要在她不做出动粗举止的范围内,他倒是挺抱着欣赏的心态在同她进行交流沟通。
    
    
    钟声适时响起,她也毅然起身,走出部室。临去前,还不忘回头交代一句「别碰我的东西」。
    
    渡边摆了摆手当作收到,还亦步亦趋跟出门口,直至她的背影以及长长的发尾消失在视线以外。
    
    接着他即刻返身回到部室内,但是当然不可能乖乖听她的话。所以他径自翻阅起她刚才正读着的书籍。
    
    然而,他才一随机翻开某页,就立刻后悔了。
    
    以笔墨挥洒而成、写实到有点恐怖的图片画面中是一个坐在书桌前的孩子,他好像正被人呼唤般转过头去;书桌的大抽屉是有点半开阖的状态。到此为止,一切都还算正常。
    
    
    ——只要撇除掉从抽屉里伸出的一只手、以及藏在阴暗深处的那半张脸的话。
    
    
    他吓了一大跳,赶紧往下一页翻。但这次的图更不堪入目。
    
    那是一张被火车撞成四分五裂的人体的图片,而那些断肢残臂四处散落、正缓缓爬向一颗头。
    
    最教他惊恐的是,图片里那颗头上的一双眼睛,就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观者的方向。就犹如那双淌出黑液、感受得到充满清晰仇怨的瞳眸正死死瞪住阅读者一般。尽管是黑白色调的图片,但他却彷佛能在大脑中自动将那些墨水转换成血红色泽。惊吓指数骤升。
    
    
    渡边不敢再继续测试自己的胆量下去,只好迅速阖上那本书,并且重重吐出一口气。
    
    
    她的兴趣……果然很特别。
    
    不仅人怪,兴趣也很怪。不晓得远山那小子知不知道她总是在看这种东西。
    
    
    在目睹过那些景象后,待在一个人独处的部室里,忽然有种寒毛尽戴的颤栗感。
    
    
    他小心翼翼地把那本看起来和摸起来都十分老旧的书籍留在原本的位置,然后开始在她的背包里探寻。
    
    她的家当简易轻便,和他所见识过的一些女人所携带的内容物迥然相异。有些女人的东西量多到连两个侧背大袋子都塞不下,而且里面放置得一团混乱。有时候想找什么物品还得统统倒出来一一清查。
    
    他继续往背包里头瞧。乍看之下没什么特别的。没有任何类似能往脸上擦擦抹抹的「修饰辅助用帮手」,诸如他所知道的唇膏或遮瑕用蜜粉之类。虽然她的脸色苍白了点,但看起来的确是也不太需要用到那些东西。若真要说有什么引起他的注意的话,那大概就是收藏在夹层链袋里的一串翡翠色念珠,以及一面八卦形状的小镜子。
    
    
    当渡边修察觉到身后传来人的气息、并且清楚看见正前方的墙面刻画出一块人形图样的阴影时已经太迟了。背后那道浅浅的呼吸声,感觉像是在压抑着即将爆发出来的情绪似的。
    
    他吓得连动也不敢动一下。狭小的室内登时满溢起只要稍有动静就会被一枪毙命般、那种压迫感十足的氛围。
    
    「……怎么,你发现了些什么好东西吗?渡边修。」
    
    他赶紧跳起来、并且以最快的速度从她面前退开。「呃!那那那个个,对不起啦!我不是、没什么——」
    
    黑河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将桌上的那本《怪谈》夹进腋窝,转身就要走出部室。渡边悄悄松了口气。
    
    「对了,」她在门口伫足,忽然问了一句:「这本书的作者是鬼故事专家小泉八云。你觉得好看吗?」
    
    
    ……这、这家伙,怎么会知道我动过那本书?
    
    难道是躲在门边偷看的吗?不、应该不可能,我是在确定了她绕过校舍转角以后、就立刻回到部室里、翻开那本书的。前后也才不过几秒钟的时间差。
    
    不带丝毫情绪的冰冷口气冻得他浑身僵直。接着,他只能怔愕地目视对方稍稍侧过首来,残留瘀血的嘴角凉凉一勾。而后自门口离去。
    
    
    ……假如这是某种「恶趣味」的话,那也未免太超过了点吧。
    
    
    这时,渡边才警觉到自己竟然停止呼吸了有好段时间。差点在部室里窒息身亡。
    
    他喘出几口大气,身子靠向桌边,目光凝望住空荡荡的门口。上胸腔室内的心脏正不住地疯狂鼓动。
    
    
    ——话说回来,她折返的速度也太快了点吧。无声无息的,简直就像……「那种东西」一样。
    
    
    这家伙……到底是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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