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贰卷 第二十六章、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沟通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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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时分,她带着一个三明治回到网球部部室来、就拿在完好的右手中。而那本《怪谈》还夹在她的腋窝里。
渡边修看了看她的「午餐」、再看了看自己的便当,又看了看她的身材……体型轮廓。「妳在减肥吗?应该没那需要吧。」
黑河没搭理他的问话,只是放下右手的三明治、把一张椅子拖到阳光曳洒而进的窗边,接着落坐,再撕开三明治的外包装咬了一口慢慢咀嚼,最后戴着耳机继续读起那本书。
嗯,既然还需要吃东西的话,那就表示她应该不是「那个」了。总算可以稍微放心一点。至于刚刚的事件,就当作是她脚程非比寻常吧。
但是,边看「那种东西」竟然还吞得下食物……这女人果然不是一般人类。
渡边修一面在脑中胡乱瞎想,一面开口:「听远山和少年们提过,妳好像会自己做料理。为什么不带便当?这样也可以省点荷包啊。」
静默了好半晌、久到他以为对方不会回答后,她才缓缓动起双唇,轻吐出扼要的几字。「麻烦。」
渡边笑了笑、没接续表达意见。在这当头还是祭祀五脏庙比较要紧。
「你确定他们不会突然跑来这地方吧?」
踟蹰了片刻,他才猛然发觉对方这是在问自己的话。渡边又抬起头,但对方却连低垂着的脑袋也没移动半毫。
「我想他们应该会去顶楼或是去吃到破产大楼吧。毕竟他们这个年纪的少年需要大量的养分,在没填饱肚子前是不会到处乱跑的。球场这里离弄得到食物的地方挺远的。而且,通常只有在我的吩咐下,他们才会在午休的时候到部室来。」
他口若悬河解释完后、她的表情才悄悄放松下来。然后他将视线放在她那只用来压住书页、捆满绷带的左手上。
「说起来,除了脸以外、妳的手又是怎么啦?看包裹的位置不太像是扭伤手腕。是指关节那里受了什么伤吗?和什么人起冲突打起来了?」
黑河掀掀眼皮睐了对方一眼,沉默不语。神态呈现出持续戒备的样子。
「好吧,这个问题略过。那妳又是为什么会坐在部室门口的?」
「……不知道。」
这女人还真摆明是铁了心肠不想回答问题,当他是三岁小孩如此容易虚应。渡边搔搔帽子顶端,末了撇下消耗到一半的午餐、站起身走往部室门口。尽管没正眼迎视,但她眼角余光却一径追随那道颓废潇洒的背影,直到消失在门外。
室内顿时沉寂了许多,恢复成她独个儿待在属于自己的空间里时、那种熟悉的寂静。直到此刻,她才算是能真正卸下防备。
这种轻松的感觉在对方再度踏回门口时被中断。接着她注意到渡边似乎有逐渐逼近自己的趋势,心中的警戒网也愈架愈高耸、愈密实。
「哎、就说了妳不用这么紧张嘛,我又不会怎样、也不能怎样的啊。」他苦笑着把手上的东西搁在离她有段间隔的桌面。发出一声轻微的金属接触硬物时的敲击声。完后,他自己从反方向绕过桌子、回到原本坐着的地方。而不是选择从她身侧走过。事实上也无法这么做。
黑河看了看对方带回来、应该或许大概是要给她的罐装热可可无误。他那种年纪的男性应该不至于会喜欢这种甜到腻死人的东西。
「……这里面,该不会加了自白剂还是什么的吧?」
「『自白剂』?」渡边双目圆瞠、因为她的「惊世之言」傻住,在椅子上笑得前仆后仰,连口里的牙签掉了都不自知。「我的妈啊——亏妳想得到这种东西、妳竟然比我们家阿光还要天才!妳干脆怀疑我会不会在里面放安眠药算了。」
她瞪住对方大笑到不能自己的反应,嘴巴抿得又直又紧,一声不吭。
「——真是够了、别逗我笑啦。我这么做有什么好处?等妳清醒过来然后『杀我灭口』吗?或者我该考虑先下手为强,先一步把妳灭口?」他整个人笑趴在桌面,头上的帽子差点被他的大动作弄掉。「别闹了,我不是那种人好吗。虽然我总是一副这种不怎么值得信任的态度,但是我从来不曾主动对女人怎样过的。重点是,这可是完全密封住的容器、是绝对无法注射和掺杂任何外来物的铁铝罐喔!我怎么可能有办法隔空把那种药剂偷渡进去啊?又不是超能力者。」
黑河守垂下脑袋,决定来个相应不理策略。
「不管怎样,妳这反应也太伤人了吧。因为看妳中午只吃三明治实在很可怜,所以这可是我特别为妳另外拿来的东西耶——不道谢就算了竟然还质疑我的人格,这实在太让我伤心了。难道我就这么不能让妳信赖吗?对了,说到这个……」渡边抹去跌出眼眶的泪,用掺了点不怀好意的口吻道:「要是我没记错的话,先前妳好像『二话不说』就收下我们家部长给的东西了,而且还不只一次——是不是这样?」
接着,他很明显看见她的动作顿了一下。
「——搞什么鬼啊,这也太偏心了吧。看样子,我们家青春无敌的部长果然比较可口、比较得妳心吗。」她那种生涩僵硬的举止使他没来由产生出某些联想。「难不成——喂、我可以问妳一个问题吗?」
他没等她响应——其实她亦没有半分响应的意愿——便自顾自续道:「也就是说……妳该不会,没有和人交往过的经验吧?」
事实上,他这问题纯粹是在问无聊和好玩的。有什么人能忍受自己的女朋友一天到晚抱着那种诡异恐布至极的超自然书籍片刻不离身、还能有办法边看边吃东西?假设她一直以来都是如此的话。
而显然答案也挺清楚明了。她低着头,连肩膀在内、包括拿三明治的手和摆在书上的手都同时抖了一下。尽管她很快就恢复正常。
「算啦、那种事情不重要。」为避免她继续徘徊在自己的世界里,渡边难得展现出成熟人士的体贴,话题一转拉回至正轨。「反正,那罐东西没问题啦,绝对是密封着的。不信的话,妳检查看看。如果有任何让妳感觉怪异或不对劲的地方的话,可以把它退还给我。怎么样?」
……或许真的是自己反应过度了……好像本来就是。
见渡边不停信誓旦旦看似极致诚恳的承诺,黑河心里的戒备也稍稍松动了些。她挪动身子,拿起那罐还留有余温的热可可。
「虽然现在是天气快要热起来的五月,不过女人喝冰的东西对身体不好,所以我特别挑热过的。」
这句补充让她差点松开握住罐身的五根手指。倘若不是万分确定坐在那里吃便当的人是哪位仁兄的话,她还会以为说出这句话的人是白石藏之介。
毕竟,那名部长大人的确很像是会注意到那种小细节的角色。
怎么……连在这种时候都会想起那个人。该不会是真中了他的毒吧——有没有搞错。
——不行,不能这样。即使他从里到外再怎么成熟,但他可是比自己年幼了六岁有啊。弄得自己像头「想啃嫩草的老牛」一样。
渡边斜眼瞄她拿住罐子的手掌时松时紧,神情若有所思掺了点难为情。然后用筷子插起蛋卷往嘴里塞。
看她那模样,八成是又想到些什么了。
由于他也心不在焉的关系,因此完全没察知周遭悄然扬起一阵风——墙边的柜子突然摇晃了一下、接着倾斜下来,就要往他头上倒去。
当他回过神来、想避开时已貌似太迟了。他仰着颈子,傻楞楞地目视木柜离自己愈来愈近——然后倏地停止,收在里头的球拍、网球和队服,以及几个木头娃娃都随着倾斜的角度纷纷掉在他身上。连带将他给打醒。
接着,他总算明白柜子何以停顿的原因了。那个本该待在离自己最遥远对角线区域的女人,不晓得什么时候移动了位置、并且正用她的双手死命撑住高大沉重的木柜。左手上的绷带表面甚至因使力过度、渗出了斑斑血迹。
渡边赶紧从原本的座位离开,和她一起把木柜推回墙边直立好。
「欸、妳还好吧?很痛吗?」他见对方一脸狰狞扭曲并作出弯下腰抱着左手的姿势,自然而然上前表示关心。「该不会是伤口裂开了吧?要不要再重新包扎一下——」
黑河摇摇头、闪过对方伸过去的手,回到自己的椅子坐下。
自讨没趣的渡边摸摸鼻子、收回悬在空中的手臂,困惑地搔了搔后脑。「真奇怪……为什么柜子会突然倒下来呢?用了这里快要三年,从没发生过这种事啊……难道是刚刚发生了我们察觉不到的无感地震影响到的关系吗?可是无感地震的威力会大到让放满杂物的木柜倒塌吗……」
她屈膝坐在椅子上,咬着牙隐忍疼痛、静静等待这种煎熬的感觉趋缓。
刚才她本来想瞎扯一句「大概是因为地板倾斜了所以柜子也跟着倾斜吧」的浑话、好把话题引开。但脸上与手上的伤痛得让她张不了口。所幸对方只是又念念有词了一会儿,就把散落在地的物品收拾整齐、坐回原位;然后对着铺上一层灰尘的便当哀嚎。
无论如何,真正的主因怎么样都不能说出口。
在柜子倾斜之前,她很明显感受到有几位「祂们」从身畔掠过、还连带引发起一阵规模不大的气流。因此她才能早一步采取遏止的行动。不过在常人眼中,这阵微风可能只会被归咎于是窗户或门没关好等因素造成。
应该又是被自己的体质吸引过来、所以想稍微恶作剧一下吧。幸亏没酿成什么灾祸。只不过她没料到「祂们」竟然一出手就如此气势浩瀚、要把柜子给弄倒。
「黑河,妳还好吧。」
她听见渡边的声音传来。对方正一面叨念「真倒霉没得吃了幸好剩下不多」云云,一面远远朝她这头打量过来。
她又摇摇头,似是感觉到什么般取出放在夹克口袋里的黑壳手机。甫显示屏幕的当下,随即不意外看到几通未接来电和若干封新讯息。
简讯全是有关询问她在哪里的内容。其中甚至还包括了西丁霍吉校长的来电和讯息。
除了那位长辈以外,就都是来自于那群网球部校队队员们了。小金不会也没在用手机所以独缺了他。
在这些校队成员中,来电量与讯息量排在第一位的,自然是某名贴心入微的部长大人。其次是总把她名字当成口头禅喊个不停的三八头头金色小春。再来是莫名崇敬她的祖师爷石田银,接着是保母兼好人特性浓厚的副部长小石川。署名为忍足谦也的讯息净是「妳该不会是还在生我的气吧拜托别这样我快要被大家轰得不成人形了妳快点出现吧别躲了」等等的讨饶。一氏因为小春的要求,姑且发个一两封讯息意思意思一下;剩余两位就完全杳无音讯。或许是觉得她这么大的一个人了也没什么好操心的吧。
「怎么啦?感觉妳的心情好像不错,在手机里看到了什么吗?」
她闭着嘴没答腔,只是把手机收回口袋里,继续将头埋进书本中、啃光手上的三明治。
「——不管怎样,刚才多谢妳了。否则我一定会被柜子砸中吧。」
黑河抬高视线瞅向对方那张友善的笑脸,不以为意地撇撇嘴角。
……没什么好道谢的,反正引来那些东西的是我。
在心里腹诽完毕,她把三明治的外包装揉成一团抛往桌面、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硬糖当作饭后甜点。接着又低下头,注意力放回腿上的那本书里。
渡边见状,也没再多言,只是避开她所在的方向、抬起两条腿摆在桌上,然后稍稍将帽沿往下移、挡住刺激和侵扰眼球的光线,开始打盹。在意识朦胧前,他还听得到书页翻动时产生的轻微沙沙声。
醒过来时,她已经不在了。回保健室去了吧。给她的那罐热可可还放在桌上。不过当他凑近一瞧时,发现罐口被开过,罐身很轻。里面是空的。
他牵起唇角,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