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十一、离恨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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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张多年来温婉贤淑的面容怔了片刻,额间的三瓣梅一蹙即逝,随即她露出了一个苦笑,珠光宝气锦衣玉食所孕育出的尊荣气质顷刻间随着她上扬的弧度而消逝,她的眼里并没有被戳穿的恼怒和惊骇,那是一种似曾相识的悲戚的笑。
静默了许久,雪茹苑才哽咽道:“有些事……终是要有人替他来做的。”
那样的凄楚本不该出现在这样的一个女人身上,至少不该在这后宫,在这不允许弱者存在的地方,楚鸢看着她不由得握紧了腰间那块形状奇怪的墨玉。
“元奕非该死,并不仅仅是因为你,更是因为他需要摧毁元氏怀楚的最后一丝念想,可是他却犹豫了……虽然犹豫我却知道他最后还是会杀了元奕非,为了南幽江山的稳固他不得不做,而我只不过是推了他一把……”断断续续地诉说,却好似令人插不进话,她眼里化开的忧伤似是要凝成一滴泪,可惜却在眨眼间迷蒙了视线。
“你知道他为什么会犹豫吗?”
“他那么地想要得到你却又怕你恨他,可笑吧,他是掠夺天下的冷酷君王居然会在乎一个掠夺品的想法……”说到这里雪茹苑没来由地停顿了一下,接着语锋一转,沉淀许久的哀痛霎时间变换为狠厉和怨恨,“可是我等不起了!!”
许是这突如其来的转变,楚鸢猛然心头微怔,她淡淡扫过雪茹苑那满脸毫不掩饰的恨意,面目仍是不知悲喜地说道:“哦,等不起?作为一个后宫的女人,你已经得到了最高的荣耀,还奢望什么吗?”
“呵呵,你以为我想要他的宠爱?这么些年我早就已经对他绝望,这满后宫的女人他流连沉沦我都无所谓,可是那些女人想要母凭子贵我却绝对不会允许,应该属于晟儿的东西我不会让给任何人!”
“原来如此,又是那个位子吗?你以为有了我这个不允许生养子嗣的人他就不会去宠幸其他女人吗?你是高看了我还是高看了他?”淡漠而悲悯的反问像是一盆冷水浇灭了雪茹苑片刻前的狂躁和愤怒,她有些不敢置信地盯住了楚鸢毫无表情的面孔,那是一个绝对局外人的姿态,明明平静如水,却好似不经意泄露了那深藏骨髓的不屑。
她的精心的布局其实还有另一面,密香杀人杨巍他们处理尸体时就会轻易发现,那样他就会知道她为他所做出的选择,他或许会怪她,可是最终他会感激她的——替他免于苦恼地除掉了一个他想要除掉的人,可惜那又如何,不过只是后宫女人的小手段吗?
直到此刻雪茹苑似乎才确信了荼罗神女——一个与帝王并驾齐驱的存在的真正含义,什么权位、尊荣、宠爱,落魄至此她也未曾在意过一丝一毫,这样的女子……那个人穷尽一生也无法真正得到她……呵……悲哀啊,穆砚你和我一样可怜……
“你的怨你的恨诉完了吗?”
清冷的女声还未划过耳膜,雪茹苑就被指尖传来的一股刺痛惊醒,只见她保养良好的玉手不知何时被一种强劲的力道抓牢带动,她视线下移,触目到指尖上一抹殷红的血痕连通三指,而另一只与她一样看上去娇嫩无比的素手却是紧紧掐住她的伤口,根骨分明,凌厉至极。
此时她才注意到一把看上去并不起眼的银质小刀,染着红色的血光,握在那个人的手里,一瞬又闪进了那人的衣袖,随后那只握刀的手从腰间取出了一块奇怪的墨青色玉佩,诡异的纹路令人生出不好的预感,她忍不住惊呼道:
“啊,你干什么?!”她奋力地想要抽回被制住的手,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接近那块玉佩,又是一阵痛,伤口像是要炸开了般,她的指尖终于凝了一滴血珠,然后顺势滚落到玉佩上,几点血色在与青黑色接触的瞬间像被吸收般消失得无影无踪,惊讶的同时她看清了玉佩上潦草镌刻的一个字——雪。
“现在也该轮到我来诉仇诉怨了。”没有情感的近乎审判的声音中,楚鸢放开了惊惧得颤抖的雪茹苑,她闲适地再次从衣袖间滑出那把银质小刀,指尖传来刀子的寒意,撕痛几乎划破本已稳固的心防,她一屏息带着从未有过的慎重将自己的血滴入了玉佩之中,一阵几不可闻的低语之后,玉佩的青黑色以一种人眼可见的速度开始退散,直至整块玉佩露出了半透明的翠绿色,淡淡的光晕下翠玉又慢慢开始碎裂,化成了一缕缕晶亮的粉尘,细细地淌在半空中,衬着她眼眸中从未泄露过的悲叹的光华。
“你从没有想过为什么楚氏八百年来与四大世家维持着一种极度和谐的关系吗?没有权位更迭更没有党争阴谋……”,转瞬的流露又被掩饰,面无表情的叙述微微停顿,楚鸢的嘴角上扬,那是一个于阴影下展露的恶意的笑,几乎使人的背脊生凉,“那是因为一个传言,传说在大楚开国之初,楚氏与四大世家便定下了一个血令。”
“什么血令?”雪茹苑扶紧了受伤的手,惊异混杂着不安,心头却又茫然无章。
静默了片刻,直至欣赏完雪茹苑无措的表情,楚鸢才淡淡道:“一种融入血脉,以保永世效忠的血咒,血令自订立之初便一直被封存着,但是一旦开启那么……那个家族就将与楚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果楚氏衰微那么他们自然会一起凋敝,如果楚氏族灭那么他们就会一起陪葬。”
楚鸢的话音刚落,雪茹苑不可抑制地又看了看已经不再流血的伤口,重重地摇了摇头,拼命想要赶走脑海里那个可怕的想法,她的心情还未平复,那个残酷的声音像是一只拨开迷雾的手,带着无尽的战栗再次向她袭来。
“只有楚氏的直系血脉才能开启血令,更确切的说只有荼罗神女代代相传了血令的开启之法,而我刚才就是用你的血开启了你们雪氏的血令,你明白那意味着什么吗?”
“血令没有解咒之法,真要说唯一的解法……那便是永保楚氏昌盛!这就意味着从今以后雪氏除了效忠楚氏以外已经没有其他活路了!”
这正是最好的惩罚不是吗?穆砚进城后第二个背叛楚氏,和穆氏联姻的雪家,你们要付出的代价就是承受与楚氏一样的痛苦,然后永世堕落为楚氏的奴仆,亲手毁去曾经的荣光!
“不,我不相信,八百年前的传言怎么可能会是真的?”雪茹苑退了几步,眼里全是不可置信,这一定是圈套,她是想借此耍什么阴谋诡计?!
“呵呵,那你就回去问问你爹,每个家族的家主世代传承这个秘密,虽然他们也的确把此事当成了一个遥远的传言,又或者你只要拭目以待你们雪氏的没落就知道我说的是不是真的了。”楚鸢眼里荡开的讥诮激得雪茹苑一个踉跄,她疯狂地拽住了楚鸢的裙摆,也不顾那曾尽心装扮的发髻散乱开来,只是一味地想要否认。
“你骗我!!如果血令是真的,你早就对穆砚用了,还会等到他毁了你们楚氏吗?”仿佛是找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雪茹苑的手攥得更紧,似是要生生地扯裂手中的布料。
“呵呵,所以说后宫的女人……真是愚不可及!”言罢,楚鸢一个转身,挣脱了雪茹苑的拉扯,她用力极大,雪茹苑陡然受到反冲,被甩扑在地。
“要是穆氏衰弱了,那么就没有人能够抵挡阙宇王的铁蹄了,我们楚氏可没有和阙宇王定什么血令,相反现在放过穆氏,让他们代守天下,等到时机成熟,只要楚氏血脉不断,取回我楚氏天下不过轻而易举之事。”
“你……这才是你的布局吗?!”雪茹苑震惊地看向仍是一片淡然的楚鸢,她蓦然觉得自己很可笑,或许所有人都和她一样小看了这个他们以为空有虚名的神女公主,却没想她的心思如此缜密,就连楚氏被屠没落殆尽也竟是她的图谋之一,置之死地而后生,她的谋算是百年后的天下,而穆氏也会如她所料的那般奉若神明地保护那在将来才会给他们致命一击的楚氏公主……
“没错,城破的时候我就想好了一切,唯一的困难只是你的雪氏之血,没想到却是你自己送上门来了,倒是省下了我的麻烦。”
楚鸢走近已经失魂落魄的雪茹苑,她微微弯腰,轻轻抚上那张已妆容尽毁满面颓色的脸庞,视线直直地投进她的眼里,仿佛要烧尽其中的最后一丝清明。
“雪茹苑,你记住你的家族是败在你的手里,就像我不会忘记奕非是因你而死的。”
瞳孔一缩,有什么再次崩断了,可是她仍不想死心,几乎是嘶哑着喊道:“楚公主,既然你如此神通广大,我只再问你一句,我的晟儿可会受血令的影响?”
“不,他姓穆……我甚至可以告诉你,他会得到你希望他得到的东西……”
说完,楚鸢回身,摆了摆手道:“你走吧,不要再来我这儿了……”
雪茹苑,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你不忘的仍是你的儿子,何其伟大的母亲!可惜……那个位子已经有了更为残酷痛苦的命运在等待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