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九、千重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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彻夜的疯狂中,她睁着眼想要在黑暗里看清什么,多年前她敢忤逆于他大胆请求赐婚不过依仗着她信他是个有着高傲自尊的人,不屑于名不正言不顺地得到她的身子,可是她终究看错了不是吗?
痴念和爱恨最终使人变质,而命势与罪孽也只能使人身不由己。
妄图改变命势不过是作茧自缚,如今这孽报也终是到了她的身上,平静地承受然后直到归正所有的偏离,她才能从那折磨她的千重罪中解脱,这是唯一的办法。
可是她又一次地妄想了,她贪图了那个人的温暖与关怀,看轻了平静生活下命势的九转波澜,于是乎……又一个人因她而死,现在她终于输无可输,也终于以血的教训坚定了最后的信念。
这场狠心的惩罚还在继续,无视着简直将她剥皮抽筋的痛苦,她露出了一个极其怀念的表情,在一片暴虐的喘息声中透过什么描绘起了埋在腐烂破碎心防下的那段记忆,那段在多少寂寞孤苦的日子里唯一的劝慰,唯一的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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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城封锁,公主很有可能已经逃到宫外了,你们这一队从城东搜起。”马匹上的军士呼啸而来,指挥着一队队的护城侍卫兵分几路,准备着声势浩大的追捕。
“真是的最近神女祭在即人手本就不够,神阁里的那位居然还这样大张旗鼓地找一个出走的小公主。”
“嘘,你不知道吗?那个小公主好像被定为下一任的神阁主人,要是有什么不测,我们这群人可全都担当不起呢。”
队中的几个小侍卫在长官的眼皮底下低声地交谈着,可却没有人注意到矮墙边的废草堆里一双狡黠的眼紧张而戒备的注视,直到一阵整齐的步伐声远去,草堆里的人才舒了一口气,她露出一张稚气未脱的脸,谨慎地又望了望那群已经走远的侍卫队,才以最快的速度向相反的方向逃去。
什么尊贵荣宠的神阁主人,什么万民景仰的荼罗神女,什么责任重大的大楚公主,她只看到姑姑在那个空荡荡的大殿里一天天的变老,每个见到姑姑的人都神情肃穆,就连父皇也是那样看不出任何兄妹亲情,而姑姑永远面无表情不透露丝毫情绪,高深莫测得让人心生恐惧,她虽只是个孩子,可是她直觉不愿成为那样的人。
唯一的一次她在姑姑脸上看到了不同的表情,那是一个隔着时光而来的悲哀的笑,她说:“鸢儿,这是命,改变不了的。”
可是她只是一个九岁的孩子,在父皇母后的疼爱下长大,她不懂姑姑为什么要那样折磨自己,也不懂姑姑为什么又要这样折磨她,天真的孩子不假思索,只是想要逃离那个所谓的被安排好的命,逃吧,这样父皇母后就会疼惜她,就不会逼她。
聪慧的小公主侥幸地逃出了皇宫,她不知道要去哪儿,横冲直撞地躲着一队队搜查的卫兵,可还是被发现了,这个时候她反而生出了勇气,攀上了那棵倚在墙边的树,在追兵的叫嚣声中一不留神翻进了一个贵族的院子,她硬实地摔在了地上,还没来得及揉揉疼得火辣辣的屁股,就听见一个惊奇而包含警戒的声音:“是谁在那儿?”
她被吓得不顾疼痛直接从地上跳了起来,却看见走近的是一个执剑的少年,不过十多岁,面目虽然稚嫩可是那双眼里有着她所不熟知的坚韧,她一紧张又害怕他声张,便连忙道:“对不起,我……我被人追着,所以进来躲躲,你不要告诉别人好吗?”
少年听声音是个小丫头,便放松了戒备走到她身边,看着她一身锦衣华服却狼狈不堪,脸上黑漆漆的满是尘土,连头发上还沾着几根稻草,雪白的脸颊微微有一丝红晕,那是见到陌生人的紧张忐忑,他对她的话便信了几分:“怎么你是离家出走吗?”
方才他逆着光她并未看清,此刻少年靠近,她才微微错愕,少年的脸上居然青一块紫一块地满是伤痕,额间全是细密的汗珠,发丝黏成一团,就连身上穿着的中衣也是汗渍淋漓,这和她印象里姿容整洁穿着华丽的贵族少年的形象实在差太多了,她不禁对他充满好奇。
“恩,我家里人想要逼我做我不愿意的事,我便逃出来了”,她实话实说,许是感到少年的目光不再有恶意,又坦然地问道:“你在干什么呀?怎么搞得和我一样一团糟?”
少年看着这个贵族小姐娇憨的模样不禁失笑,他提了提自己的剑,说道:“哦,没什么,我在练武而已。”
“练武?那你是喜欢练武咯?”
少年一愣,犹豫了一下才道:“不喜欢。”
“那为什么伤成这样还要做自己不喜欢的事呢?”她不解而天真地问出了自己的疑问。
少年的面色倒是一变,好似不知从何说起,可是那样不含任何窥探意味的纯粹好奇使他不忍拒绝,想了一想,便又轻松地说道:“我虽然不喜欢,可是我们家族的人注定以后都会成为将军的,迟早要上阵杀敌,我爹死得早,如果没有足够的力量我怎么能保护我娘,保护我的家族,况且……”,他顿了顿,一阵令人炫目的热切而坚定的神采闪过眸子:“我想像我爹一样将来保护大楚!”
有什么震动了小小女孩的心,那样浓浓的骄傲和自豪,充满年轻的信念,只因为这个愿望他便要忍受多年艰辛困苦的训练,忍受伤痕,忍受不喜欢的事情,忍受“命”?
“为什么不改变命势呢?你不喜欢不是吗?”
“呵,改变命势?你是说离家出走吗?可是我弟弟还幼小,娘又病弱,要是我离开了,在这个大家族里怎么会有好日子呢?那不是改变命势,那是自私,那是逃离。”少年的话一字一句地敲打在她的心上,原来她只是自私,只是逃离啊,过着世间最尊贵奢华的生活却又如此地不负责任。
她正思索反省着,少年的声音又悠悠地响起:“其实我从来没有甘心过屈服于这样的命势,不过首先你得接受它,掌握它,总有一天你就能改变它。”
接受它才能改变它……?
小姑娘的眉像大人一样紧皱着,瞧见她真的在懊恼矛盾,少年一叹气,摸了摸她已经蓬乱的头:“说了这么多你一个小丫头片子怎能懂呢?不要想了,我找人送你回去吧。”
她挥离了他的手,眼睛却直直地看着他,似是要将他的样子铭刻在脑中,良久,她才道:“不用了,我自己回去,谢谢你。……对了,你叫什么?”
“穆砚。”
穆砚,这两个字,我记住了。
几乎想也没想她一个转身,又攀上了一棵树,嘴里还加了一句:“再见。”
“喂,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呐,小丫头?!”少年的问句随着她敏捷地攀上翻墙而过,只是淹没在风里,淹没在回忆的一角。
再见面的时候已经是五年后,彼时她不再是那个脏兮兮的小丫头,出落成了一个风华绝代的妙龄少女,继任荼罗神女的典礼上,在皇亲贵胄世家贵族的跪拜中,她的视线落于他的身上,穆砚两个字一瞬划过心潮,却也只是轻轻一瞥,她面容沉静,目光清冷,看不出任何心思和情绪。
她并未错过他眼里闪现的惊艳,只是……他们有各自的命势,必将不再允许有任何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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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在黎明的曙光中戛然而止,她凝在眼角的泪毫无声息地落下,一阵悉悉索索的整衣声后,他的声音冷冷地带着威胁:“你最好不要有什么轻生的念头,别忘了你可爱的女儿可是在朕的手上,鸢儿,你这一辈子也别想逃离朕。”
她突然有种错觉,无论如何也无法将眼前的人和记忆里那个曾经那样信誓旦旦地说:“我想像我爹一样将来保护大楚!”的人重合在一起,曾经那样使她动容的信念如今想来恐怕只是讽刺罢了,因为就是这个人亲手毁灭了大楚,毁灭了她的信仰,而她心里那个模糊的影子也终于在今夜消失殆尽了。
她的罪本来就是错信了他,这样的罚似乎也是理所当然,可是她的亲人、大楚百姓还有奕非,他们的枉死又是为了赎什么罪?
不过是她曾经一时小小的不忍,不忍那个给她信仰的人死而已。
等到殇华宫里再无其他声响,她坐了起来,出神地望着那个他离开的方向,一会儿眼里终于不再有任何迷茫。
穆砚,我对不起天下人,可是我从未欠过你什么,而你欠我的终是要还的。
包括所有欠过我楚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