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过去了，他不曾再见过她一次，虽然暗中打压了元氏却不见元奕非对她有什么怨怼，看来果真是琴瑟和谐情深意重，穆砚的心里不禁泛起了冷笑，他的指节轻轻敲打着桌面，不一会儿一身黑衣已落于他身侧，随即在他耳旁耳语了两句，帝王眼里的凌厉更重泛着杀伐的冷光，忽然他悠然一笑，仿佛看到了那波澜不惊的脸庞终于扭曲着对他的怨恨，一阵快意闪过，只是那抹无奈与怅然却并未被察觉。
    夜有些深了，宁静中只余殇华宫里女子撕心裂肺的喊叫，却没有混乱的人声鼎沸，略显空荡的殇华宫里只有一个小太监忙进忙出，他好不容易搬了一盆热水进来，看到那青衣男子仍是坐在床边，紧紧握着一只由于痛感而微微颤抖的手，眼神丝毫不离，怜惜地为床上的女子擦去额间的薄汗。
    “驸马，奴才都和您说了好几遍了，女人生孩子，男人在这里不吉利，求您到门外等着吧，这里交给笑月和张嬷嬷吧。”小太监有些急切，话里不免少了恭谨，青衣男子却并未在意，仍是自顾自地擦汗，然后叹道：“哎，女人生孩子这样疼，男人不陪着一起疼未免太没良心了。”
    他的话多少不符世家公子的礼数，却使女子因疼痛而微蹙的眉渐渐舒展，然后更紧紧地抓住了男子的手，指甲锋利，眼看男子的手掌上已沁出了丝丝腥红，但他的手仍不曾放开，就像那一夜洞房花烛他牵起她手的那一刻，紧紧地想要握牢一生一世。
    他记得锦盖掀开后她见到他说的第一句话便是：“对不起，我没有护住姐姐。”
    他玩世不恭地一笑：“娶谁一样都是娶公主，我不亏。”
    “奕非，楚氏本许你一世荣华如今却又连累你幽禁一生，我心里过意不去，只是如今我能信任的人实在……你恨我吗？”
    恨？他心里苦笑，恨你为保全天下担千古罪名开城投降？恨你弱质女流无法挡住豺狼肆虐致使他痛失未婚妻？恨你一纸婚书便让显赫一世的康靖侯世子从此于囚禁中落魄一生？还是恨即便成了你的夫君，与你之间却仍只剩责任与忠义？罢了，你如此忍辱负重折磨自己不过为了赎尽本不该你来担的罪孽，他又有什么道理去多求什么？
    她只要永远知道他爱的是她的姐姐，便够了。
    剩下的……
    红妆玉肌，她正色肃然，他却如那流连风月之地的不肖公子，含着风流的讥笑言到：“公主多虑了，做不成绽玥公主孩子的爹，做她侄子侄女的爹也是好的，我虽纨绔也总算是元氏之子，大楚许给元氏的荣华何止一世，元氏莫不敢忘，何况穆氏作乱一时，只要楚氏血脉不断终有光复的一天，奕非之前途与大楚之运势相比又何足挂齿？绽玥之死又与公主无关，恨也只恨穆氏一族违背天命残忍无道。”
    言罢，她果然神色一缓，却仍是深深看他一眼，仿佛想要看清那些似讽刺似疏远的话语背后，曾经离经叛道意气风发的少年轮廓，却发现物是人非是比时间更残酷的字眼。
    她低眉：“如此，甚好。……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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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红烛在夜色里闪着微弱的光，耳边尽是嬷嬷极力的催促，模模糊糊间一声响亮的哭声瞬间照亮了一室的晦暗，他再也无法掩饰内心的欢喜和期待，那是他和她的孩子，虽然同样注定了一生悲苦……
    “公主、驸马，恭喜，是个小公子。”
    张嬷嬷将孩子抱给了他，刚出生的孩子还不习惯光眼紧紧闭着，皱成一团的小脸和毛发未生且形状有些扭曲的头颅合在一起谈不上可爱，倒像一个小老头子，他忍不住笑了起来。
    “怎么了？你高兴得都傻笑了？”她有些疲累的声音里也透着欣喜，初为人母的楚鸢激动地伸手拉住他的袖子，“奕非，孩子也抱给我看看。”
    “哦，只是想到原来我出生的时候也就是这么个丑孩子，一转眼我都当爹了。”他说着便将孩子抱到她面前，“你看这丑孩子取个什么名字好呢？恩……元丑？楚丑？”
    “你这家伙这种时候都没个正经，什么丑孩子，这可是你的孩子，照我说不如就叫元忆玥。”她仍是高兴地逗弄着孩子，并未注意到他突然的沉默。
    直到她回头看他，他才露出先前敛去的笑意：“你不让他姓楚？大楚血脉可是要靠他延续。”
    “不，如果不是那时我……你和姐姐早该有这样的孩子，就权当我对你的补偿，姐姐封号绽玥，忆玥忆玥也好纪念姐姐。”
    他早该想到的，这三年来的琴瑟和谐不过是她出于对他的愧疚，即便站在离她最近的距离，他也仍是触不到她的心，她的心在楚辉十六年就已经死了。
    “我不同意，我元奕非的儿子将来肯定也是个风流冠京华的翩翩公子，怎能取这么个女气的名字？再说到底是楚氏为尊。……我想想，‘清泉照影，君子如玉’，叫楚澈如何？”他的口气恍然还是锋芒未露玩世不恭的惊华少年，只有眼底那抹寂苦被他藏得很深很深，深得如那腊月的冬雪融入延熙江水，不着痕迹，也无人窥见。
    一旁的张嬷嬷微微局促，眉间有些不忍，却还是开口道：“公主、驸马，这……小公子取名之事按照规矩必须上报皇上，由陛下钦定……奴婢这就去报备……”
    “张嬷嬷！您提这些事干嘛，公主驸马难得高兴呢”小太监瞪了张嬷嬷一眼，也不管对方比他品阶还高一些，他早年曾受过公主照拂，在这世态炎凉的宫中却不曾忘本，实在难得，只是这性子过急，楚鸢倒是担心过他以后容易吃亏。
    “小柯，行了，张嬷嬷说的有理，规矩不可废，本宫只是喜得麟儿，高兴过头罢了，嬷嬷劳烦您跑一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