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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43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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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欧言看着他的眼神越来越温柔,好像要腻出水一般的迷离,在他的鼻尖印上一枚吻,低声说,“还有呢?”
    “还、还有——”季离夜的眉毛跟着颤了起来,红润的嘴唇也在抖,不知是害怕还是心里太伤心,酒精催得他使出了小孩子的怪脾气。他很生气,似乎平日里对欧言那种上流社会的畏惧此时被酒唤醒的勇气磨平,至少来说,在他的精神上,现在他与欧言平等。他瞪着那双带泪的澄澈的眼睛唬着欧言,仿佛是想证明,他也是有脾气的,只是以前受欺负的时间久了,就学会了默默忍受的本领,甚至还有逃避,当然这不能全归于金钱的“威慑力”。他清楚记得这么一段话是关于简妮特的,尽管平凡甚至是矮小,但是穿过坟墓站到上帝面前,他们是平等的。
    “我——我不是同性恋!”几乎是吼着说出来的。季离夜跺着脚,肺部的剧烈扩张让他喘着气,但这愤怒的表情只出现了一会儿,很快又消失不见,眉毛耷拉下来,皱着的一张脸就像童话世界里的花栗鼠,欧言只是柔着目光,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嗯,的确,你不是同性恋。欧言含着苦笑,你当然不是,可他仍觉得自己在醉态的季离夜面前显得如此脆弱,仅仅因为那句绝对的否认,就被打入深渊般,平时那种与生俱来的高贵与骄傲已是千疮百孔。可他仍伸出手抚着季离夜软软的头发,“嗯,我知道……”似乎没有说下去的勇气,尽管他知道说完这句话季离夜也不会记得,但他心底的挣扎就像临死前那样痛苦,不会真的像电视剧那样轻轻松松事不关己的样子说出事实,那是泡沫剧的偶然特点,但生活的现实与电视剧总是距离遥远的,电视剧里的情节会巧得如同街角跪守路人金钱施舍的落魄人一样,甚至没人会问为什么他们身上正好携带白纸和记号笔。但生活就会残忍得如同遗体捐献,它会仔细地分割每个可用器官,细致得就和一个眼角膜可供几个人使用一样。更可怕的是,电视剧一句“end”就结束,但生活还有明天。
    “其实,那天——”
    “你不一样……”季离夜嘀咕着,声音不大不小,没有做作的意思,没有矫情假装暧昧样子,轻柔的声音在欧言的耳中转化为一支绵长的乐曲。
    季离夜觉得头痛死了,他迷离的眼睛看不清欧言难以描述的表情,脑袋也很重,他想继续说完,他想说,我们毕竟认识七年了,所以感情会好一点的,至少在他自己看来,他是真心把欧言当最挚爱的朋友来看的,或许更高级一点,但他形容不出来这层接吻后的关系属于哪种。他觉得嘴唇很干,说一句话都觉得难受,他晃了两下,想抬头看看欧言,可身体还是独立于思想先软了下来。
    欧言伸手轻轻接住了他,只是将他搂在怀里,就仿佛得到了全世界,“你说我不一样?”欧言的声音有难耐的激动,平时华丽低哑的声线也出现了颤动,“我——不一样?”他摸着季离夜的头发,轻柔地抚摸,低下头,嘴唇一遍遍亲吻他的发顶。这种强烈的感觉好像要从体内喷发出来,黑色的眼睛也因为这句短暂绵软的话而变得湿润。
    “我不一样么?”像是要得到肯定,他重复地问着这令他欣喜的几个字。怀里的季离夜已沉沉地晕睡过去,嘴里含着的最后几个字也咽了进去。欧言始终没有得到他想要的那句“嗯”的回答,但心里的感动强大地磨平了对他来说十年的缺陷。
    或许十年前,他只能幼稚地在他的身后细细看他的背影,但十年后,现在,他可以拥着他。季离夜对他来说不仅仅是信仰,也不仅仅是梦想如此简单。
    如果说当一样东西从眼前消失的时候,人类往往会期待下一次的重逢,久而久之,淡淡遗忘的过程中,忽然某月某日被告知它永远消失,会有一种悲伤浮起,但一旦寻到另一种寄托,悲伤会随着它的消失而消失,或许一两天,或许几个月,也许半辈子,这种过程叫做遗忘。但假如,依赖即将消失的时候再被告知它将永远消失,这种悲伤会比预料中来得更快更猛,甚至一辈子都存在,而这种过程又叫做自我欺骗。
    对关于季离夜的记忆长久存在的问题,欧言只想用记忆神经元从未为他断裂来解释。
    欧言原以为这次等待季离夜醒来再做新的解释是个完美的机会,但安静突然打来的电话让他迅速抽身离开。
    欧言急匆匆赶到医院的时候,安静正捂着受伤流血的额头排队挂号。看起来非常可怜又很孤单的样子。安静套着米色的大衣,小腿不停地发抖,红色的指甲在白色的世界里显得太刺眼。安静是个快四十岁的女人了,和丈夫离婚了,也没有孩子,虽然说要结婚了,但仍然看不出很高兴很幸福的样子。其实,安静不过是个小女人,对于一束鲜花都会快乐地转一天,同时又是个精明理智的女人,不会被感情冲昏头是欧言录用她的最大理由。她形影单只却又假装坚强的瘦弱样子让欧言想起了季离夜,他走过去扶过安静,命令她坐到静候区,为她排队挂号。
    “不解释一下么。”欧言拿着药,一手扶着走路都不稳的安静。看着她额头上厚厚的纱布,真想再劝她干脆住院。“你到底再瞎折腾什么?既然都不关心你,还结什么婚?!”
    安静停了下来,眼睛有点红,“这又关他什么事儿了,我说了,不小心撞的。”她嘴角挂着无助安慰的笑,“你啊,还是毛毛躁躁的。”说完又低下头,在弱弱的灯光下慢慢地走,那双红的高跟鞋每一步都踩得非常小心,“要不是我实在有些晕,就不会找你了。”
    欧言看她在黑暗里小心翼翼摸索的样子,实在不忍,干脆将她拦腰抱起,安静的体重让他有些吃惊,一个很强悍的女人,其实还是很轻。
    安静轻轻笑了,借着微暗的灯光,欧言看到了她眼角细小的皱纹,“你真是瞎折腾,其实比谁都清楚你在他心中的地位是不是?”欧言皱着眉抱她上车,小心地扣上安全带。见她眼圈红红别开脸的样子又有些不忍,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最痛苦的并不是别人说你爱的人不爱你,而是女人自己清楚认识到这一点。其实脆弱的人都是这样,他们都学会了自我欺骗,只是女人——尤其是重感情的女人尤其脆弱。
    车内一下子无话,欧言淡淡问,“你打车来的?”
    “嗯。”安静亦是轻轻回答,“我这种状况还开车就是对别人不负责了。”
    “车钥匙呢?”欧言看着前面桥上拥挤的车辆皱了皱眉,还有耳边一波又一波的汽车鸣笛声让他更加恼火。他想暂时没收安静的车,让她休假,至少等伤好了之后再回公司。安静犹犹豫豫的样子让他低咒一声,开过桥段时突然打着方向盘转弯让安静吓了一跳。
    “你把车都送给他了是不是?”欧言发问时声音有些大。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火气怎么会这么大。对于安静,他怜悯她,把爱情与信任都毫无保留地奉献的女人,最终得到的却是最悲惨的结局。前夫分走了她一半的财产,她也只是一笑了之,说什么感情不和,那种人,一看就是吃喝嫖赌抽全占的垃圾吧,也就是安静这么傻。现在那个更加别提,天文学教授了还要开女人的车,真他妈见鬼!更加令他恼火的是,安静居然还死不悔改!
    “这世界上男人死光了吗?要你倒贴?!”欧言愤怒地加速。
    “这不是倒贴。他只是现在需要钱,他在完成他的梦想,我也是——”安静看着欧言,音量提高,“我也想帮他修一座天文台,然后我们就结婚。”
    “哈!一座天文台。真简单啊,一座天文台——”欧言迅速踩了刹车,停在了林荫路边,看着安静有些沧桑的脸,不忍再高声指责她,便放软语气,“安静,你不再是只有二三十岁的年轻人了,你再也没有十年二十年可以继续浪费在等待上。你更加适合被宠爱着,这些应该由你信赖的另一半提供给你,比如一个完美的家庭。”
    安静直视欧言的眼睛就这么滴下泪来,一颗一颗,轻轻的抽泣声,她咬着自己的手指,似乎想努力安慰自己不许再掉眼泪。
    “安静,你忙了半辈子,我只问你,你快乐么?”欧言叹着气,打开车窗。安静跟了他这么久,他还是第一次看她哭得这么心碎。这世界上,无论什么在时间面前总是渺小的,谁也经不起光阴的折腾,也许年轻的时候一年两年无所谓,但对于女人来说,三十岁之后的时光比穷光蛋的钱包还脆弱,只会越用越心酸。他看着安静的脸,岁月已在她身上爬过足迹,她尽管还是有吸引力的,可那不是少女的美丽,那是成熟女性的魅力。
    安静趴在欧言肩膀上大声哭了出来。
    “欧言……”她抹着眼泪,“你知道吗?我摔跤撞到瓷砖角的时候没有人在我的身边,你懂我那时候的无助吗?哪怕那时有一个孩子在我身旁我都会得到安慰。”
    “我不再年轻了,只想要个家,哪怕那里没有爱情,哪怕那时我用金钱换来的,只要——”
    “只要可以得到活下去的安慰。”
    那是欧言曾经在最彷徨的时候有过的想法,只要可以得到活下去的安慰,但唯一不同的是,季离夜的确是他最大的安慰。而安静——她真的太可怜了。一个没有孩子没有丈夫没有关爱的女人,或许如果她再年轻十岁,五岁也行,她就可以——
    “我已经没有挑选的资本了,欧言。”安静用纸巾擦着被眼泪粘在一起的睫毛。就连睫毛也是,也不再有年轻时候的骄傲。“我只想有个家庭。欧言,他会给我想要的。”
    欧言无声地望着她,似乎不太理解,但又很懂她那番感慨。
    “我翻手机的时候,发现能够过来帮我挂号的只有你一个。”安静胡乱理了理头发,“真糟糕啊。”她吸吸鼻子,“欧言,你有烟吗?我想抽一支。”
    欧言把zippo和烟都递给她,虽然自己不好吸烟,可极度苦闷的时候还是会抽一支,但越抽越忧郁,比如现在的安静。
    他坐在车里,看着车外发丝凌乱的安静,一闪一闪的烟头火光在黑夜里如同一只萤火虫。像极了他们的人生,也是在明灭中烧到终结。其实他和安静一样吧,明知道距离真的很远,可还是疯了一样追求着,就为一个真正的家。可是却又不满足真的仅仅这么一个简简单单的家。越是贫瘠就渴望的越多。还好,他还有季离夜。他叹息着,伸手取了一支烟,犹豫了片刻,还是放回了原地。
    安静被烟呛了十分钟后回到车内,“你送我回家吧。”
    欧言不想再多说什么,只是这种状态的安静,无论说什么也说不通,还不如禁言,但事实就是如欧言所说。年轻的话,可以等着她反悔,等着她自己发现曾经冲动的选择真的大错特错。可安静不再年轻,四十岁后,独自一人的话,即使是十平米的房子也觉得太空,除了自己所占的空间之外,其它的地方都盛满了寂寞。
    “我很喜欢他,是我先缠着他的。”安静觉得心里太苦了,如果不说出来,她的心也许会被这些苦闷胀破,她会奔溃。不理会欧言烦躁的表情,她继续说,“他比我大16岁,年纪很大了吧。”她自嘲一笑,叹着气,“我被他的魅力所吸引,认真、一丝不苟地热爱着天文学,他有时会向我描述宇宙,太美太美了。”她仿佛又陷入那片想象,表情浮现沉醉的浪漫。
    欧言皱着眉,他打着方向盘,嘴角勾着不屑,“然后呢,他的工作占据了太多位置,以至于把你挤掉了?”
    “不、不是这样。”安静摇着头,“他会关心我。”尽管少得可怜。安静淡淡地笑,“他说十一月的时候会带我看狮子座流星雨。那是星座中爆发得最壮观的星座,很浪漫——”
    “可你不是学天文的。”欧言放慢速度,最后踩了刹车。
    “这种浪漫可以用心理解。”安静套好米色大衣,温和地看着他,“对于喜欢的人,就该用心理解。欧言,即使不懂天文,也可以和情人分享流星雨,管它什么座。”
    欧言别过头,心里想起了季离夜——这个同样对天文执着的人,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放弃,不过,欧言开始慢慢期待十一月了,他的嘴角微微勾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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