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章 第一章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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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言躺在床上,眯着双眼,回忆着季离夜的不知所措。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如四年前那样熟悉又陌生。
燥热的夏季,蝉鸣在少年的听觉世界里像一场无端引起的挑衅,兴奋却又不耐烦,甚至更多的还是一种倦懒。少年的白衬衫因为密密的汗而变得有些透,泄愤般将胸前的领结扯开,这种有些残暴的方式却能在极端中得到一些暂缓的快感。
只是这一切在一瞬间变得微妙起来。
在一只干净纯白的手捡起地上被少年捏扁的易拉罐的时候。
墨玉的发。清浅的表情。
还有苍白皮肤映衬下淡色的嘴唇。
云淡风轻。
季离夜。
这是他千方百计拒绝去法国的原因。只是这四年变得太多,曾经的念想早被风霜所割,也许所剩无几了,也许还在,只是血肉模糊,掺杂着的纯真、憧憬都让人恶心得想吐。
好像不剩什么了。
这偌大的欧宅里,一个年迈的管家,还有他的欧亚。三年腥风血雨,父亲无故死亡,母亲离奇失踪,然后是周围邪恶的手,一只只带刺的魔爪伸向欧氏。
然后呢,他忘了。不算是忘记,而是不想记起。
在踏入这所房子里,他怀里抱着欧亚,满身血迹,充斥戾气,身边是一脸惊愕的亚莱仕•罗格和静坐清冷的冷情。
梦醒。
欧言惊坐起,摸到枕下的冷美人,直到抚到它冰冷的洞口,他才定下心来。似乎逃离不了这种模式了,从纯净美好再到狰狞。所以,他才这样渴望,渴望一片白色,一个寂静世界。
苦笑,还是忍不住想起季离夜。
一块纯净的羊毛。
四年又四年,还是初次见面脸红的惊讶,还是高三毕业时红着的眼眶,就像受尽极大委屈一样,还是那样……清浅的笑,让尘埃都跪拜的惊艳。
有谁知道,他认识季离夜的十年里,季离夜只认识他七年。
惊醒后就再也无法入眠,欧言在厨房的酒柜上抽出一支白兰地,为自己倒上半杯。
“哥。”一个温婉的声音响起,带着青少年发育时的沙哑。
欧言闻言转身,淡雅的月光下,欧亚蓬松着亚麻色的头发,手里举着冒着冷气的矿泉水瓶,睡眼惺忪,瞥见欧言手里的意大利水晶杯,白色的烈酒在蓝色玻璃杯中显得格外纯澈,那感觉就像是一只透明杯盛着一汪蓝色多瑙河。
有一瞬间的尴尬。
仿佛四年前作为一个初中生的自己那样颤抖地躲在哥哥怀里至今让自己羞愧,而四年后的自己,在明天已是一名合格的大学生。欧亚清了清嗓子,而喉间仍像埋着沙一般喑沉,“半杯白兰地足够灌晕一头小公牛了。”
欧言愣了一下,低沉地笑了出来。伸手想抚上欧亚的头发,惊讶地发现曾经拽着自己衣角的小男孩如今已和自己差不多高了,对于一个即将迈入大学的孩子来说,这样过于亲昵的抚摸只会带来一种被轻视的厌倦感,的确已不适合。欧言收回的手拍了拍他的肩,“小子,冷笑话吗?”
欧亚低头浅笑,月光滑过他的眉眼,即使是一个垂眼的动作也演绎得十分优雅。他伸手接过欧言的水晶杯,在另一只杯子里倒了一半,“明天,你会送我去学校吧?”
他抬起头,温和的嘴角诠释着一种清新的沉稳。
也是这样的表情。
欧言眯起双眼,优雅的月光瞬间清冷起来。
在那个唯一一次的温暖的黄昏,欧言回到家,身后站着单薄的季离夜,承接夕阳的余晖。天边云卷云舒,而他云淡风轻,遗世独立。欧亚也是这样温和的表情,虽然脸上还留着和同龄人打架的痕迹,但一脸优雅,“明天,你还是会送我去学校的吧。”
他对季离夜笑得清浅。
季离夜歪着头看他,眯着眼的微笑让欧言仿佛得到全世界的温暖,这耐人寻味的表情在欧言的记忆里被保存至今。
“嗯。”也是这样的回答。
欧言收回思绪,举起杯子,仰头饮尽的一瞬间,唇边的笑意被月光吞噬。
天际破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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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欧言来说,这简直就是莫大的惊喜。
如果收到一封冷情的email也算的话。
这家伙似乎消失了很久。在高中时代作为学生会长能面无表情地指着校长说他是“只会对金钱发情的秃**”,被人揪起衣领还能双手插在裤袋了一脸事不关已,开枪杀了金氏龙头的时候双眼平淡无痕,满手鲜血一身狼狈的时候还能不动声色饮酒,这样的人真可谓众人眼里的惊奇。
只是当事人总来去无踪,隔了半年还能收到一封他的信,对于欧言来说,简直就是荣幸至极。
冷情只是说他经营了一家波尔多公司,即将去法国,说是度假,再就是祝贺欧亚成年。
没有祝福语,没有格式没有联系方式,加起来不超过50个字。
这绝对不是意外。
但遇见季离夜似乎算得上天赐了。
欧言刚走出欧亚大学的校门,一抹匆忙的白色撞进了他的视线。就如初见那样,无论是那个捡起易拉罐时候的恬淡,还是教室里自我介绍时的青涩,都这样狠狠地撞击着他的心。
尽管欧言知道,自己会主动寻找季离夜,但这样不期的邂逅让他的血液更加澎湃。
季离夜跑得很急,墨玉色的发在晨光里显得异常润泽,刘海微湿,鼻尖有些淡淡的汗,依然是引人遐想的蜜色嘴唇,只是,他好像更瘦了。下巴的尖俏着实让欧言双眉锁起。
高贵的骄傲卡着欧言的喉咙,与生俱来的自尊横亘在胸口,可他还是叫出了声,“离夜。”
季离夜听到呼唤,不确定地愣了一下,犹豫地四处寻找,那短暂的时间里,一种莫名的失落与伤痛在欧言的心间跌宕,季离夜的眼神在欧言身上定格,犹如初见一般,先是惊艳,随后就是惊喜。
他脸颊红红地走近欧言,试探却又肯定地低喊,“欧言?”
“嗯。”欧言哼了一声。
季离夜似乎早已习惯。他有些不知所措,手抬起又放下,抓皱了衣角,手指松开又并起,“我……我在这里当老师。”他不太清楚自己为什么第一句话这个,但又想了想,似乎这句话最合适。
“哦?”欧言挑了挑眉,老师么?嘴角不经意间勾起一丝微笑,“天文学老师?”
他在开玩笑吗?对着我开玩笑?季离夜迟钝地望着那抹微笑,忽然间想起高中时代的课堂上,曾经在志愿卡上填下的小小愿望:做一名天文学老师。一瞬间,噩梦一般铺天盖地而来,季离夜冷了脸。
似乎满含痛苦一样,那种强烈的委屈感使他的双肩都在微颤,在欧言看来,刚才的谈话似乎让他极度不愉快,好像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一样以至于作呕。欧言皱起了双眉,这算什么?嫌弃他么?
这种感觉着实不爽。再次遇见的激动被瞬间浇冷,连心中为他而生的悲伤也被抹平。哈,真是好笑。这种不知觉间被转换地位的滋味让人惊奇地如同踩到了狗屎。
“怎么?你不会现在想哭吧,真是一点都没变,真丢人啊,季离夜。”欧言伸手紧了紧自己的领带,斜睨着季离夜,在低着头的季离夜面前,这种姿态让他有种居高临下的快意。
听到讽刺的季离夜似乎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咬了咬嘴唇,鲜红的颜色在苍白皮肤的映衬下显得更加突出,在欧言的眼里闪现着妖冶的美。
欧言显得有些烦躁了,他又伸手松了松领带,引得周围经过的女学生一阵惊呼。对于这种声音,欧言早已听得腻味,只是在季离夜面前,这种声音似乎变得有存在的价值。
“季老师早。”一群孩子走近,趁着与季离夜打招呼的时间偷偷打量着欧言,只是在看到他冰冷的眼神时又缩了回去。
“啊?哦。”季离夜抬起头,点头示意,“你们也是。”正犹豫着还要说什么时,听到欧言的冷哼,又迅速转回了头,“抱歉……啊,我、我是语文老师,那个,抱歉。”
欧言看着他慌忙的样子,却更加得意。他的语文学的不是很好,用冷情的话形容就是“糟糕得一塌糊涂还选填文科班简直就是侮辱文学”,只是,他肯定,季离夜现在的样子绝对是“不知所言”。
“我,我,早上有我的课,所以……”季离夜结巴地看着欧言。
“嗯。”欧言收拾好表情,不等季离夜反应,擦身走过。
“下次请你吃饭,欧言。”季离夜在身后急急地喊出。
一声“欧言”,让他停住脚步。清婉地还似初见,他红着脸低低地喊着,“欧言。”
他转过头,看着那双清澈的眼睛,唇角笑意满满,“好。”未等转回身,季离夜又跑至跟前,“等、等一下。”然后掏出纸片,写了一串数字,递给欧言,“我的联系方式。”
欧言的唇边挂着一成不变的笑,接过后放进名片夹里。
季离夜看着那些方方正正的卡片,而其中夹杂着自己的白纸,不禁又红了红脸。
这些漂亮的表情被欧言细细地收在视线里。
他的确不太明白季离夜先前失态的原因,不过他会知道。他甚至每分每秒都在好奇着季离夜过去的四年里在做些什么。是什么驱使他的倔强演变为妥协,当然,远不止这些。他想看到的不只是这些,还有更多,甚至想占有他的将来。季离夜不会懂他的疯狂。冷情也不会懂。就连亚莱仕这个情圣也不会懂。
在孤独的岁月里,遇见季离夜对于欧言来说就是天赐。十四岁的年纪,跟着季离夜到学校,远远地看着,看着他像天使一样踏着一路青草,然后在角落里看着他走出校门。望了三年的背影,似乎是看着他成长,蜕变。然后是与他正面相见,他又怎么会懂他的苦涩。
季离夜说,“我叫季离夜。”
欧言淡淡的扫视他,把一种酸涩埋在心底。我知道,你叫季离夜。三年前,就知道。
在最绝望的时候,每天面对残忍厮杀的时候,他寂寞地蜷在黑夜里,反反复复地回忆季离夜清浅的笑。几乎窒息的思念,好像被淹没在海里,每吸一口气,就更贴近死亡。
似乎没人会懂这种疯狂的精神寄托。
但只有他自己了解,再见时感动甚至要冲破泪腺。
三年,三年,四年,欧言第一次觉得这十年,自己卑微到尘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