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章 第一章 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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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被欧言称为“温暖”的高温天气下,太阳终于收敛了自己的强势,但这并不意味着暑气已消。
炎热使热血少年内心的躁动更加放肆,青春的年纪,极少会有抛开同学独赏半边天的严肃者,要么性孤僻,要么不合群。
“第一天就逃课,还真是你的作风。”淡淡的声音扬起,低沉得如同嘶哑的脚步声放得极有节奏,踩破了少年的蓝天白云。
欧言并不打算睁开双眼,只轻哼一声作为回应。半晌,懒懒地说:“你不也是吗?嗯……”睁开眼睛的同时,阳光刺进瞳孔,让它迅速缩小,双眼眯着再尝试打开。
太阳早已收起了强光,只是常处于黑暗中的瞳孔突然见光,哪怕那极其弱小,也会惹得眼皮一阵战栗。果然呐,像他那种黑色世界中泡久了的人,闻惯了腐朽的恶臭味,一旦见到阳光灿烂的清新美好,就会觉得刺眼无比,干净的味道反而会侵蚀他早已依赖的恶劣“净土”。
想到季离夜那抹清清浅浅的笑,欧言忍不住一阵反感,眉间隆起。
“你现在的表情就像浑身沾满鲜血的豹子在为不小心踩到羔羊纯洁的毛而忏悔不已。”沉默许久后的比喻让欧言着实不爽。
面对表情无论如何都如天池水一般纹风不动的冷情,他还是邪邪地怒笑:“为什么不换个比喻?这个好像太血腥了。而且,冷情,你要把句子缩短一点,太长了不好理解。”
冷情轻轻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一双仿佛觅食中的猎豹的双眼中却毫无杀气,神色清淡地说着讽刺:“吸血鬼也能感觉血腥那是无辜者的悲哀,这个比喻再恰当不过。”
“你不选文科真可惜。”欧言丝毫不在意冷情扔给他的比喻,反而调侃:“我的表情为什么不能是穿着高贵白靴子的人一出门就踩到了狗屎?”
冷情的双眼淡淡扫过他:“那真是狗屎的悲哀,它原以为迎接它的是鲜花,没想到被渡过金的锈铁踩下,恶劣到极致。”
欧言低笑出声,又闭上眼睛:“你来找我就是为了告诉我,句子也造不好的人不该选文科?”
这次换做冷情轻笑,满含鄙夷:“碰巧遇到你而已。”随即沉下声:“聪明的猎人会用上好的白色羊毛擦拭枪口,暴虐的人则用它来当地毯。”
“冷情你说话太深奥,我听不到。”欧言深邃的双眸眯成危险的线条,与耸了耸肩的无赖动作毫不搭配。
“人无意间流露出的表情会背叛你的想法。而你的神情告诉我你听懂了,并且在暗示我别多管闲事。”冷情面无表情地说话,语气不痒不痛。
欧言直起身,抬眼看着冷清,双唇的线条勾勒着严肃。
“干净的雪地不适合脚印。”冷情平静地说,“恶魔赐予的温柔会扼杀一无所有的人,欧言。”
“踩多了就都一样了。”欧言冷笑,干净的雪地?指的是季离夜么?什么时候被这家伙知道了?“你看到了?中午的事?”
“我说过,表情懂得背叛,你面对猎物时的表情恶心得就像饿着的狼盯上了沉睡的婴儿。”冷情抬手随意地扶过眼镜,小指的铂金尾戒滑过一道寂冷的流光。
“你什么时候成了救世主了?”欧言嘴角扯起弧度,却不是微笑,他直视冷情的双眼,一字一顿地说:“我不认为他有多干净。”
冷情默默地看了他片刻,突然的微笑让他恼怒:“你笑什么?”
“盯着对方的眼睛,瞳孔却处于呆滞状况下做出的争辩性解释往往是谎言。”淡淡说完,冷情双手插进裤袋,转身离开,却留下一句话:“指甲里的泥垢永远洗不干净。”
欧言明白冷情的话是什么意思,纯白的雪无论有多厚,黑色的脚印永远都会显得太过突兀,踩多了,自然也会沦为污秽的一角,但,雪不再是雪,是冰。
还没有开始动手,却先闻到鲜血的警告,这绝不是好兆头。欧言敛起一脸的残破表情,被挑逗起的逆反欲望丝毫未消减。对于一个青少年来说,占有及征服欲只会越来越强,冷情的这番动作,反倒有助长之势。
撇了撇嘴角,踱步向教学楼走去。
早已过了放学的时间,教室里冷冷清清的只剩下几个打扫卫生的同学。
欧言走进教室,夕阳的余晖扑在他背上,仿佛镀上了一层金色,季离夜觉得他宛若天神。片刻的恍惚,欧言已拿起书包准备离开。
“啊……请等一下。”季离夜回过神来的突然开口让欧言顿了一下,他的声音小小的,有些请求的可怜意味。
季离夜见他停了下来,高兴得有些无措,脸也涨红了些。这是开学以来第一次会理会他的存在,至少让他觉得,有人能应你的一句话就不会那么孤单,好像明天开始你们就能成为好朋友一样,尽管他知道,他始终都是一个人。可是还是孩子,毫无防备地就被短暂的喜悦打破了十七年快要窒息的寂寞感。
“这……这是我的笔记本。”他握着一本干净的本子的手指骨泛白,有些尴尬地看着欧言,看到他并不伸手接住,以为他不理解,便解释说:“你上课没来,所以,这个借给你看。”
欧言厌恶地看着他无比真挚的神情,目光在那双干净无辜的眼睛和笔记本之间打转,哼了一声:“不用了。”
季离夜脸上的喜悦淡淡隐去,只是脸红红的,那么窘迫地站着,伸出去的手慢慢地缩了回来,浅浅地应了一声:“哦。”还是,被拒绝了。
也是,本就是嘴笨,也不会说好听话,知不过是回了一句话作为礼貌就真当是人家把你当人一样平等对待了。总归是不一样的。从小父母就离异的,终究是不一样的。
欧言望着他收回去的手垂着,愣愣地站着,当他是觉得被拒绝了不好受,便也没说什么。
“再、再见了。”季离夜讷讷地说着,黑色的头发遮住了欧言的视线,他没有冷情那么多奇妙的比喻,只觉得夕阳把他的头发抹得很柔,这种微妙的如同针扎过泡泡的情感让他目光沉了一些。
没听到回应,季离夜便低着头一点点地消失在欧言的视线里。有些单薄的背影,仿佛风吹过便倒的身子深深地刻在了记忆里,说是有些痛,却又找不到根源,只是一直这样扯着,或者说像是一根头发被手指强迫地拔起,明明是一瞬间的事情,却让人痛很久,再一次哪怕是想起,便会卷起记忆中那曾经的痛感。
这样的画面往往会让人寻找人生的相似性。
欧言还记得小时候养的一只小狗。并非名犬,只是在垃圾桶边捡到的流浪狗。那只狗缩着身子的样子很可怜,明明还很小,却始终孤独地寻找霉烂的东西入口。爸爸妈妈坚决不允许这种肮脏的小东西踏脏家里的地毯,他只好偷偷地养着。
没有名字的小狗很乖。它不懂得如何撒娇,但它的眼神比什么都纯,只是远远地看着你,好像你停下脚步一次伫望都会让它颤抖着身子,勇敢迎向你,没有欲望的双眼就这样博取你的同情。欧言会带东西给他吃,偶尔会摸一下他的头,但它不会撒娇。只会开心地转,好像受到人的肯定,好像它也和同类一样真的有了自己的归属,就那么静静地看着,眨着眼睛。
欧言忘记了结局。
许多事情,他只记得一个简单的印象。他忘记了这只狗最终是饿死了还是冻死了,或者说它离开了。并不是人们嘴里咬牙切齿的“背叛”两字,是绝望。不过,也许这只狗是真的太了解自己的身份,始终被排斥着,所以绝望,所以离开。
而季离夜呢?他不知道。
也许就是太沉默了。
那只狗如果对自己撒娇讨宠的话,自己会留下它的吧。嘴角挂着若有似无的苦笑,漫无目的地往校门口走去。一个穿着制服,长相斯文的人匆忙地跑向他。
“少、少爷……”不知道是跑得急还是紧张着急地喘气,话不成句:“少爷……”
“什么事?”欧言眉头一紧,看到管家一边掏出手帕擦着额角的汗,一边急迫地唤着他。
“二少爷出事了!”
欧言吸了一口冷气,目光冷冷地扫向他,管家抹了抹汗:“他在学校和同学起了冲突,然后打架了。”
欧言恼怒地走向等候的车。打架?!哼,欧亚是个很乖的孩子,会和同学打架?要老师干什么?又是一群吃闲饭的废物,出了事却打电话来指责你家的孩子表现不佳和同学闹矛盾。
然而,欧言的怒火却在见到风中瑟缩着的单薄身板瞬间膨胀几倍,他冲到那人面前,大声责问:“不是放学了么?你怎么还没走?”
“啊?!……”季离夜抬起头望向对他大吼大叫的男人,呆呆地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哦……最后一班校车也走了,只好……额,想着怎么回去。”
白痴是不是?欧言刚想开口,却在看到他手中紧握的笔记本时哽住了。是因为这个吗?因为要把笔记本借给我,所以留下来等我,却错过了校车,是这样吗?
欧言顿时心软了下来,“要不要我送你?”
“哎?”季离夜歪着头看向他,仿佛没有听懂一样,眼眸中却流过惊喜,这种眼神就好像那只小狗,等待着戏法般眼前摆出诱人的食物。
“我说我送你吧。”欧言的眼神深了许多,像是回到了从前,还没有弟弟的时候,自己也是这么孤零零地面对一只有无辜眼神的小狗,低低地、柔柔地讲话。它会小心翼翼地试着舔一下自己的手指,那种温湿的感觉仿佛还留在指尖。
“不、不用麻烦你了。”季离夜对欧言突然的温柔有些不知所以,这种好像被捧在手心的关怀也只是出现了一下,却又沉默在汹涌的心底,渴望却又害怕接受。对于一个一无所有的人来说,没有面包和水并不是最贫穷的,失去心的时候才是最可怕的。季离夜总觉得得给自己留点什么,或许别人不在意的,在他的生命中却是最珍贵的,总得留点什么,自尊也好,自爱也好。
被这种人拒绝,让欧言短暂的温柔又沉了下去,本应该说,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要不是看你可怜,鬼才懒得理你。这种说法似乎对这样的人又太狠。生气找不到排气口时便会失去理智地寻找正常接受范围的路口。
欧言扯过季离夜,将他扯进黑色沉默的轿车里,完全不顾因用力过度而带给他的疼痛,低低地吼了一句:“开车!”
死寂的如同黑色棺材的轿车里气压极低,季离夜摸着被握红的手腕,皱巴巴的衬衫使他看起来极其狼狈,想开口却又只敢含在嘴里。欧言瞪着季离夜,在心里平静了一下心情,第一次有些懊恼地后悔自己的行为。干嘛要多管闲事?像他这种人,等不到车也是活该,畏畏缩缩的浪费了这副长相。
“去、去哪里?”季离夜细细地问了一句生怕哪里再次出错。
欧言斜睨他一眼,“我家!”
“我刚刚……只是不想麻烦你而已。”季离夜小心地看了一眼欧言冷着的脸,嗫嚅着:“我、我想回家,可以吗?”
还敢提要求?欧言觉得血气又是一阵翻涌,“不行!我有点事,现在没空送你。”刚说完这句话,欧言就后悔了,这简直就是极大的笑话。没空送他却还将他硬扯上车,这种自相矛盾的囧事若要被冷情知道了,恐怕又是歇斯底里的嘲笑吧,这样想着,心中的火气顿又升了几分。抬头看见季离夜正皱着眉看着自己,忍不住又破口大骂:“怎么?!处理完事就送你回去,晚那么几分钟会死啊!”
“不是,不是啦……”季离夜被说的脸红了红,尴尬地搓着手,显得极不自在。
“还是,这辆车委屈你了?!”赤裸裸的讽刺让欧言嘴角玩味的笑意又再次浮现。看着眼前瘦小的人咬着嘴唇不说话的样子,欧言顿时觉得刚才的不快一扫而光。“怎么不说话?恩?”
“不是的……”季离夜突然喉咙一紧,干涩地仿佛硬要将话从齿间挤出:“我还,从来没坐过这么高级的车呢。”
最初的目的已经达到却让欧言失去了冷笑的欲望,眼前这个嘴里说着让他心中一阵烦躁的奉承话的柔弱少年仿佛含了天大的委屈一样,却只闷在心里,不言不语。漂亮的眼睛里没有光见面时的轻灵,只剩下黯淡的光,黯淡了周围的一切。颤动的睫毛又勾起他的回忆:那只小狗在一个下雨天拖着一条被咬伤的、血淋淋的腿蜷缩在一角,浑身颤抖,发出呜咽的声音,好像下一秒就会喷出汹涌的泪水的眼睛微微战栗,潮潮的,不知是雨还是泪。
欧言不再看他,转过头瞥向窗外,一片片的胡杨树萧瑟地站着,静默无语,像录制电影一般,一棵棵地掠过,变成模糊不清的剪影。他突然垂下了眼睛,搁浅的记忆会有多少次重复才能停歇?
【人往往在摔了跤之后才再次翻起回忆,有多少回忆能唤醒你心灵的震撼,每一次步伐都在重复上一个动作,之所以不厌倦,是因为有遗忘的存在,不是等待被删除,而是强迫。
——即墨染意
】
注:“这样的画面往往会让人寻找人生的相似性。”这是小染觉得很有哲理的句子。亲们可关注夙沙子言《左岸之谎言》对这一诠释淋漓尽致。嘛~另外亲们看到之后,可以猜猜谁和谁打架了。恩,还有微表情系列和左岸系列是亲家系列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