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寒玉碎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0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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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夜的风加了些许力道,在书房之内即使门窗紧闭,依然能耳闻风掠过树发出的沙沙声,借着微弱的光投影在纸窗上的婆娑斑影也摇曳得厉害。解决手头的几笔帐目,遣退了身边的丫鬟侍从,顾松弈难得有兴致练起了字。平摊开宣纸,吸饱浓淡适宜的墨汁,一起一落,轻轻重重地落笔起势,笔转峰斗,一气呵成,写下了“瓮中捉鳖手到擒来”八个字。
    房梁上忽的传来一阵细碎的声响,然后一个檀木盒不偏不倚向着顾松弈的方向砸下。依旧半俯着身子维持着书写的姿势的顾松弈像是丝毫未觉危机,镇定自若地放下手中的大毫,却在檀木盒砸中他的前一刻移动了身子,单凭左手一把接住并放回了书桌之上。
    “王府的人何时都成了梁上君子?”他朗声问道,并不惊讶从梁上缓缓落下的蓝色身影,是之前在春香阁里的姑娘。“或者我该说,红绫,你终究是来了啊?”
    “谁是红绫!你这登徒子!”想起在春香阁里他那暧昧不明的话语,让她原有些降下的怒火又涌了上来。
    “我原以为王爷会派个稳重些的人来。”他一脸失落地摇着头。
    “我来已经是给了你极大的面子。”
    “那是,能让王爷最疼爱的义妹走一趟,的确是我顾某的荣幸。”不甚在意眼前女子是否已被自己激怒,他盯着面前的檀木盒,眼中氤氲起了风雨。“劳烦姑娘一直带着这样的东西赶路,真是脏了姑娘的手。”
    “快打开盒子吧,我也好早些回去向爷交待。”注意到顾松弈的神色有变,不愿多加牵涉,决定早些离开为好。
    “这倒不急。不知这样问是否妥当,不知姑娘在春香阁原是想做些什么的?”一边用手打量着檀木盒,一边抬眼望着始终保持着距离的骆冰昕,状似漫不经心地问着。
    “问这做什么?”警惕地,放不下的防备。
    “姑娘用的香粉很特别,虽然谋略一般,武艺一般,但似乎在研毒制药上倒有些本事。”
    “你……”被人一语戳中软肋。她虽各有涉猎,却少有精专,唯独研毒制药和箫略有建树。“难道姑娘的本意就是用香粉迷了众人的心智然后让在下为难吗?”顿了一顿,“那真是女子的小伎俩了,甚至更劣等。把众人当做了傻子戏弄,也不见得能显得姑娘的多才多智。”
    “顾松弈!”怒叱,平生尚未有人能这般激到她。她原本的确是想通过被香粉迷了心智的人困住顾松弈,若是他和寻常男子一样,还能用翠雨控制住他,但结果却是翠雨被他给牵制住了。所以她临时决定用人群困住他之后,用翠雨的名义败坏他的名声。即使牵制不了他,今后也能留一个耻笑他的话柄。
    “若我是你,会直接选择下毒或下蛊。以卵击石是愚者的行为。”他好心地提议。
    “你太狂妄了。”她不至于这般愚蠢,明知对方武功深不可测还不知死活的正面攻击。但的确自己的布局太欠思量,除了丢尽颜面还是丢尽颜面。
    “你不愿打开,那就我来吧!”转移话题,暂时脱离困窘而羞恼的处境,她一个闪身跃至书桌旁,随手一挑,打开了原本紧闭着的檀木盒。顾松弈并没有阻止,只是安静站立一旁,看着盒盖被揭去,袅袅白烟带着寒意从盒中生气,又逐渐弥散在半空中,失了踪影。紧接着一颗长发披散,皮肤泛青,双眼怒睁的头颅暴露在灯辉之下,森寒之气在空气中弥漫。夜依旧静谧无声,却透着令人战栗的不适。
    “国师…”淡淡一瞥,虽有些吃惊盒中所装之物竟是当朝国师的项上人头,但比起惶恐不安,更多的是路途中随身携带着它所带来的恶心和厌恶。“莫怪爷不准我打开看了。”
    保持着沉默,显得格外镇静的顾松弈绕着书桌,反复打量着盒中尚未腐败的人头,眼尖的发现了在被血污纠结的长发之下发出暗淡光芒的玉石。不觉肮脏地伸手将玉石从乱发中取出,用拇指揩去上头的血渍。“王爷想的真周到,还特意放置了寒玉以防它腐坏。”
    他把玩着手中的寒玉,眼光却比这寒玉更冷,比那盒中的项上人头更透出一股噬人的戾气和森寒。右手紧握成拳,将寒玉完全包握在内。
    “你将这人头一同带回去吧。”
    “这不是你要的吗?”
    “我只说要见到他的项上人头,并没有说要留下他的尸首,既然现在我已见到,你自是应该带回去了。”他说得理所应当,不觉有误。
    “你!”
    “劳烦姑娘了。”谦恭一笑,丝毫不觉自己恶劣。
    “把寒玉还给我。”
    “哦。”他张开手,交还给她的却是一手的粉末,不知何时寒玉已被他用内力粉碎在手心之中。眼眸依旧含笑,毫无愧疚,一脸的理所应当。
    一双凤眼因极度的愤怒而睁大,骆冰昕恨不能将眼前的男人碎尸万段。一张笑脸之下隐藏的却是恶鬼的念想。不愿再和他多相处片刻,旋身抱起檀木盒,盖上盖子,遮住那张难以瞑目的脸,迅疾地隐入夜色之中。
    在夜风中,只听到顾松弈那惨惨淡淡的笑声,混着风声,宛似野兽的悲鸣。
    春香阁中,骆冰昕火急火燎地收拾了几件衣裳,马不停蹄地唤来马车便赶起了路。夜色尚浓重,睡意却早已被身边的异物驱散殆尽。为防熬不住几日的奔波而过早腐化,还特意备了许多寒冰。冻得原本白皙的手红肿了一片,嘴唇也是青紫,失了血色。此刻心中满是对顾松弈满满的咒骂,唯独想到回王府而多了片刻的笑意。
    当马车驶入京城,已是第三日的清晨。薄雾未散,尚有寒气存留在空气中,薄薄的衣衫,一下马车,才走了没几步就已沾湿了不少。人烟稀疏,不似往日的繁华,终究是太早的缘故。毕竟不是清盘镇,热闹的总是要晚些,如同慵懒的贵人,早已习惯了雍容的疏懒。
    刚到王府大门,就看到王爷手下的侍卫惶惶恐恐地从王府走出,看得出是风尘仆仆刚回的王府,却不知何故又被紧急地派了出去。
    在门厅清扫落叶的大爷一见骆冰昕的身影,便赶紧迎了上来,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不知何故也是一脸的惨淡惶恐。
    “怎么了?”
    “王爷在书房里,小姐快去吧。”牙齿稀缺以致说话含糊,但大抵还能听明白,加上一张十万火急的表情,也让骆冰昕轻忽不了,不做多想,抱起早已被寒冰的融水弄湿的檀木盒往书房赶去。
    书房的门虚掩着,顾不得敲门的礼节,一把推开,熟悉的身影正站在床边,眺望着后院的景色。她不敢做声,知道他在看谁,便安静的站在原地,他是知道她来了,只是有他在时候,他的心思永远顾及不到自己。冰凉的水弄湿了衣裳,胸口一阵沁凉,这样的模样,慌张来见他,是极糟糕的,但他不在意,她也失去了在意的必要。
    后院之中,穿着白衫的男子正在替满园的珍异花卉浇水,修剪枝叶。额头渗出点点细汗,在晨光中泛着晶亮,直到完成了所有的工作,方才抬起了身子,只是寻常书生的样貌,但面色中带着病气,流露出一丝似女儿家的眉骨。待那瘦弱不甚健朗的身子缓缓消失在晨雾之中后,窗边锦衣的男子方才回转了身子。
    虽已到不惑之年,但常年在外征战练就的体魄依然不输青涩的毛头小子,风霜未加深他脸上的刻痕,却让他有着浑然天成的威严与潇洒,一双深邃的眼仿若洞悉着世间一切,偶尔流露的柔情,则是她一直的牵挂。
    “一切可好?”他带着宠溺的笑轻声问着。
    “我以为那些人都已经向你回报了。”
    “终究要听你说,我才能安心。”眼神落在她怀中的檀木盒上,走上前几步,替她拿下扔在了一旁的桌上,“看来真是被欺负了。”皱眉看着她濡湿的衣裳,原本调笑的心思全数没了。“怎么不先去换身衣裳,害了风寒怎么办。”
    “他不要那东西,便让我给带了回来。”不理会他的好意,她直接将顾松弈的话传达。“王府出什么事了吗?”
    “不需上心,只是那小皇帝被人劫走了罢了。”他说得云淡风轻,仿若真是不需在意的小事一般。
    “有人想挟天子以令天下?”双眼立刻满是戒备,虽小皇帝登基以来,几大势力各怀鬼胎,暗中斗法,却不曾有过这般过激的行为。“爷,是你……”眼前人的安定自若让她不作他想。
    “怎么还唤我爷,太生疏了啊,冰昕。这王府中可没有外人。”
    “六哥……”千斤重的字眼从喉咙口吐出,比被鱼刺扎过还让她痛楚。她舔舐着干涩的唇,只觉胸口闷痛。
    “你先下去休息吧。为了这肮脏之物几日车马劳累,难为你了。”
    低垂螓首,蛾眉微蹙,虽心中还有千言万语,终究还是安静地点头做了回应,缓缓走出了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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