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一章 谷雨(上)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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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一章谷雨(上)
    谷雨三月中,一候萍始生,二候呜鸠拂其羽,三候戴胜降于桑。
    天气暖和起来,冬天带来的那点春寒也终于化在和风细雨中。
    御书房内,司徒弘从奏折上抬起眼来,看一眼前面俯首坐着的树夕鹤,又百无聊赖地再回到奏折上。
    树夕鹤这样有一阵子了,多余一步不走,多余一句不说,挤兑他也没反应,跟他发火也没反应,冷冷淡淡,规规矩矩,客客气气,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司徒弘一笔歪出老远,回过神来。看见手里字不成字的折子,扔到一边,顺便抬头瞪了一眼树夕鹤,再拿起下一本。
    “咳。”无趣得有些过了,司徒弘干咳了一声,说话了,眼睛还搁在也不知道在说什么的奏折上,“树先生今日是怎么来的宫里?”
    听见问,树夕鹤从容放下笔,起身行礼,回道:“回皇上,臣坐轿子来的。”
    “唔。”点点头,又不说话了,继续看折子,像是要故意为难他似的没说下去也没让他坐下,其实也就司徒弘自己清楚,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见上头没声音了,树夕鹤只是安安分分站着,好像不管皇帝准备怎么给他气受都随他去。
    良久,司徒弘还真莫名其妙地把手上的折子看进去了,一本看完,才发现树夕鹤还站着。一皱眉,说道:“怎么还站着?”
    树夕鹤拱手道:“皇上没让臣坐下,臣不敢坐。”
    瞪了他一眼,司徒弘挥手让他坐下,就手边喝了口茶,把折子放下,像是要休息一会。放下茶杯,道:“你坐轿子来的?”
    “回皇上,是。”
    皇帝轻笑,道:“朕可听说你们家轿夫练得一身‘凌波微步’。”
    “回皇上,皆是同僚们打趣,不过是颠簸些。”
    “哦?你一个中书舍人,轿夫也雇不起么?白叫人看笑话。”
    “回皇上,臣习惯了,并不觉有异。”
    司徒弘挑眉,道:“是吗?不如朕给你派几个好的,几个轿夫朕还是有的。”
    树夕鹤躬身行礼道:“如此,臣谢皇上恩典。”
    司徒弘见状倒有些意外,原以为他要护短的,便说:“你不替他们求情?”
    “回皇上,人皆有命,他们跟着别人或许比跟着臣好。”
    “那便由你吧。”说着绕过桌子,想走动走动,谁知刚走几步,树夕鹤就装似无意地后退一小步。
    司徒弘顿感无趣,无奈道:“闷了,出去走走。”
    “是。”
    所谓走走,不过是从御书房到养心殿。天还在下濛濛细雨,着实不是散步的好天气。
    李永福见皇上出来,要移驾养心殿,忙着人去把步辇抬过来。司徒弘看见了,摆手,说就想走走,然后看了树夕鹤一眼。
    李永福一看这光景,心下乱猜,皇上坐步辇的话树先生就得随在旁边,怕是容易淋着,说话也不便。
    再看了眼皇上的表情,私下做主,嘴一努催退了要上来打伞的小太监,亲自拿了把伞过去上递给树夕鹤。
    伞递到跟前,司徒弘瞥了李永福一眼,并无话说。树夕鹤有些意外,这意思让他打伞?想起上次试毒的乌龙,树夕鹤敛敛神,询问地看了看李永福。
    李永福见司徒弘不说话,便把伞往前送了送,低声道:“有劳树先生。”
    “不敢,李公公言过。”说着,树夕鹤接过,撑开伞给皇上挡雨。
    臣子打伞,自然是服侍的姿态。司徒弘生得高大,比他高出半个头有余,树夕鹤只得抬着胳膊,又不能与皇帝并行,所以落后半步,二人之间还特意保持了二尺远的距离,皇帝照顾到了,他却是几乎大半个身子在雨里。
    白飒飒的脸被雨一淋更没血色了,慢说他自己,连后面跟的奴才都觉得他辛苦。李永福拿袖子擦擦额头,这不像是恩宠,倒像是逆了龙鳞皇上有意为难他了。
    司徒弘皱着眉头看他,平日里奴才们打伞也是这么着,都淋了一身也不觉着什么,可今天看着他这般惨样,心里却不舒服起来。
    又走了两步,雨点更加密集起来。司徒弘叹口气,转身抢过树夕鹤手里的伞,再伸手将他拉进伞里,伺候他并肩而行。
    李永福眉毛一挑,连忙低下头,顺便把身边一脸惊讶的小太监的脑袋往下摁。
    “皇上,臣不敢。。。”树夕鹤一惊,抬手要去拿伞。
    司徒弘利落地挡开他的手,若无其事地往前走,嘴里说着话:“行了,正经有事。天东昨日已查出来了,陈缪果真是陈宪林的本家,不过这亲戚关系有点太远了,朕估计他们自个儿一时半会都想不起来。”
    树夕鹤一听他说正事,便先放下眼前的,道:“臣以为,这会虽想不起,但总会想起的。”
    想了想,又道:“怪道他一个折冲都尉敢和于将军纠缠这么久,估计是想起了这门亲戚,想牵线搭桥,顺道看风向。”
    司徒弘点头,道:“朕也觉得那陈缪有些得理不饶人,敢情是有心绊住。”
    树夕鹤蹙眉,问道:“皇上,眼下朝中还有可比于将军之人吗?”
    闻言,司徒弘一愣,随即轻笑道:“会打仗的倒是不少,只是都资历太老,想法太多,不合手。”
    树夕鹤点头,于啸虎确实可贵在指哪打哪,遂道:“臣以为,还是及早召回于将军的好,趁蜀中还没行动。”
    “嗯,朕也有此意。”
    两人继续走着,身后跟着一队低头行走默默无声的宫人。
    这一不说话,怪异感又涌上。树夕鹤走在皇帝打的伞下面,只觉得不安,碰到积水,皇帝还伸手搀他一把,后头李永福的眉毛都快蹿到发际线了。
    树夕鹤终于忍不住了,后撤一步,拱手道:“皇上,臣惶恐。。。”
    “惶什么恐。”司徒弘轻描淡写地说,将树夕鹤拉进伞里,“先前谁大大方方跟朕共乘一车?”
    “。。。。。。”
    “拿个画往朕脸上摔?还连名带姓喊朕,你再喊个给朕听听?”
    “。。。。。。”开始冒汗。
    “在朕跟前海饮胡说,结果朕还得伺候你躺下睡觉?”
    “?!”树夕鹤起先还困惑,后猛地想起是玉山赏枫,只道自己喝醉了让李永福给送回去,没想到还有这么要命的一出。
    “臣。。。”哎呀,怎么办,这下只有‘罪该万死’可以说说了。
    司徒弘轻声笑笑,摆手让他不用说了,道:“你还记得你说了甚?那句话倒是让朕想了好些时日。”
    树夕鹤不言语。
    皇帝似乎并不介意,说道:“‘恩易承,债却难还’,听起来很有道理是不是?朕也觉得很有道理。”
    “可朕不舒服,不舒服得很。”司徒弘眯起眼睛,“若只是承恩,朕又何必如此辛苦?”
    树夕鹤抿嘴,并不答言。
    皇帝短促一笑,说得风轻云淡,“创业其艰,守业比之何如?”
    树夕鹤心里一动,道:“皇上圣明。”
    司徒弘看了他一眼,摇头道:“罢了。。。一会去给朕写道圣旨,让那愣头轻便上路,即刻回京。”
    “是。”
    一道密旨颁下,于啸虎率亲卫日夜兼程,七日后赶回京城,次日出现在朝堂上,满朝哗然。司徒弘只说他纵容部下,滋事挑衅,特召他回来问罪。
    早朝上不痛不痒地斥责了几句,让于啸虎自领杖刑,罚了俸禄,这事就算完,于啸虎一级都没有降。
    原本司徒弘树夕鹤商量的时候,认为黄玉儒一派对这个处置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所以决定若是他们闹起来,那就降一级安抚一下。
    谁知这日朝廷上分外安静,从头到尾几乎就只有司徒弘说话,看黄玉儒没有要说话的意思,司徒弘倒乐意就这么了事。树夕鹤看不过去,这个处置未免不公正些,以后难免落人口实,出声说了几句,都被司徒弘驳回了,只好作罢。
    树夕鹤低头退回原位,看了眼今天格外安静的黄相,只见他似乎心不在焉,置身事外想事情。
    此事了结,司徒弘很满意,刚要说退朝,一直不说话的右相上前有本要奏。姑且听他一说,结果竟然又是宗庙修葺的事。
    司徒弘也不知道黄玉儒怎么这么热衷于修宗庙,合着他一直没说话都在想这事情。问他缘由,他又唧唧歪歪待说不说。司徒弘烦了,挥手让他去办,这才了结。
    退朝,百官散去。
    “夕鹤!”
    树夕鹤回头,见墨致走上来,看看周围,才说:“怎么了?”
    见他这般,墨致脚步一顿,复又笑道:“我府上新到了剑庄的好龙井,什么时候去我那儿喝茶?”
    树夕鹤笑了,道:“你也忒小瞧人,我府上还没有二两龙井不成?”
    “那你带着茶叶来。”
    树夕鹤瞪他一眼,“去你那儿蹭滚水泡茶?”
    墨致笑起来,二人走了一阵,他说:“你真的不来?”
    树夕鹤轻轻摇头,道:“你朝廷剑庄都得顾着,我就不烦你了。”
    墨致听了,低头笑了笑,平常道:“想不到,有一天你也躲我。”
    树夕鹤诧异,转过头看他,“我不是。。。”
    “我什么时候说错话了吗?”
    “没有。。。”
    “我可有哪里对不起你?”
    “怎么会。。。”
    “那你在气什么?”墨致眯起眼,听口气是有些生气了。
    “我没有。。。你别这么计较行不行?”树夕鹤停下脚步,二人站在白玉阶上,空旷的皇城内不时有大风刮过。
    墨致只看着他,不说话。
    两人对视半晌,最后树夕鹤垮下肩膀,道:“好了,你赶紧走吧,这又不是说话的好地方。”
    “明天来我府上。”
    “知道了。。。”树夕鹤点头,这个固执的家伙,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记得预备你家的好龙井啊!”
    “你看,还是惦记。”
    树夕鹤回头冲他笑,满不在乎地说:“我尝尝,要是好就给我装些,带回去给银杏她们喝。”
    “你。。。”
    “~~~”
    树夕鹤被墨致拖住半天,赶到御书房的时候已经比平时晚了,要进里间的时候,正巧楚天东匆忙从里面出来。二人都走得急,一时不防,差点没撞上。
    “先生当心!”楚天东眼疾手快拉住他,这才没摔跤。
    “啊,没事没事。”树夕鹤站稳,“楚大人何事如此匆忙?”
    楚天东道:“路上伏击于将军的那伙刺客,刚抓到一个,皇上让我去抓紧审。”
    树夕鹤听了,喜道:“真的?”就在于啸虎日夜兼程赶回来的时候,遭遇暗杀,好在于啸虎本事过硬,有惊无险。听到这消息,他们可以说乐坏了,正好可以顺藤摸瓜,把陈宪林的班子党人摸出来。
    “那还有假?不说了,在下先走了。”
    “那还不赶紧走?”从里间传来司徒弘低沉的声音,“你们真行,在朕门外就聊起来了?”
    楚天东一惊,立马喊道:“微臣告退!”然后快步走了。
    树夕鹤缩缩脖子,走进去。
    “臣树夕鹤拜见皇上。”
    “平身。”
    “谢皇上。”
    树夕鹤站起来,见司徒弘正坐在书案后面写什么,眼都不抬,似乎很忙。他心虚地咳了咳,看来刚才在门外他们俩吵到皇帝处理朝政了。
    听见他干咳,司徒弘抬头瞥了他一眼,拿笔杆点点桌面,道:“过来研墨。”
    “是。”树夕鹤走过去,帮皇帝研墨。
    司徒弘边写边说,语气随意:“你倒是能聊,听说刚下了朝就和墨致在宫里聊了半天?”
    “回皇上,不过几句寒暄。”
    “都聊什么?说给朕听听。”
    树夕鹤看了他一眼,道:“墨大人邀在下去府上喝茶。”
    “你府上茶叶也没有么?俸禄都花哪儿了?”
    “回皇上,墨大人府上的茶叶,自然比臣的要好。”
    司徒弘提笔蘸了墨汁,道:“那你就去蹭茶叶喝?没得丢人。”
    “。。。。。。”
    “去吧,要是好回来告诉朕,朕让内务府添在上贡单子上。”
    “。。。。。。”
    “嗯?”
    “臣遵旨。”
    问东城春色,正谷雨,牡丹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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