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六章 春分(中)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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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六章春分(中)
    春分雨脚落声微,燕飞犹个个,花落已纷纷。
    这日,天还没黑,树夕鹤就到家了。
    自打皇上把他批在御书房当差以后,树先生的日子比在户部清闲了不是一星半点。往日和柳空侯,隔一日便要在户部呆到夜半三更的,哪像现在,下了朝就去御书房,司徒弘批折子,顺手给他找点事情做。刚开始,只是分分奏章,研研墨,点点灯。过了几天,还加上聊聊天,下下棋,陪陪吃饭,问问意见。
    最初几日,司徒弘召见人议事的时候,他还会避一避。可现在,司徒弘让他不用避了,圣谕:你又不是女眷,见人就往屏风后躲!
    于是近来面圣的官员都能看见树夕鹤立在皇帝身边,有时甚至是坐在皇帝身边的场景。再加上之前的传言,大伙心里认定了一个想法,树先生正当“宠”。
    今日天气又是湿湿闷闷,树夕鹤也没什么精神,司徒弘见了,便放他出宫休息了。
    刚进门,银杏就迎上来,到春天了,树夕鹤让她们女孩多做几套鲜艳衣服穿,这会银杏就穿着一身桃红衣裳,褐红色的云纹宽边,腰上束了条挺括的褐红腰封,吊着一块小圆孔翠玉配,正是早几日树夕鹤赏的。
    这身打扮,树夕鹤看了都笑赞:“这身不错!腊梅秋雪做了没有?俩丫头人呢?”
    银杏红了红脸,笑道:“我们都新做了两三套了,秋雪喊要大红的,我说她没羞没臊,后来换了粉的才罢。”
    她是打心底敬佩这树先生,从她们几个女孩进府,先生就说这府里人也少,充些空架子不如过得顺心,就废了好些规矩,后来宫里得了赏,又或者先生在外面得了什么新鲜玩意儿,也都记得他们下人。那日送布来府里的小哥,听说是府里的丫鬟裁布还笑说,这架势,以为是小姐要呢。
    树夕鹤听了摇头笑了好一会,道:“她要红的就给她做一套放着,等她要嫁人了再拿出来羞她。”
    说罢,又想起来什么似的,说:“这正是开花的时候,你们怎么不出门走走?说不定真能遇上如玉郎君呢?”
    这下银杏是真的羞红了脸,嗔道:“先生这可没了正经了,也别小瞧了我们,我们入了这府,自然是要服侍先生十年八年,哪有先就。。。的道理?”
    “好了,原是我说错。”树夕鹤笑道。
    银杏方罢了,想起正事,往橱柜上拿下一封帖子来,递给树夕鹤,道:“先生,这是早晨墨大人府上人送来的。”
    树夕鹤展开,细细看完,是墨致府上桃花开了,请他去赏花饮酒。他心喜桃花梨花,往年在山上因为天寒地冻的也没有,去年冬天在墨致府上住着,隐约记得那湖边上有一小片桃花林,只是冬季仅有枯枝,现在想必已经一片绯红了,想着就心生向往。
    于是当时就要了纸笔写了答信,吹干了让银杏交到外面让人送到墨府。
    翌日,树夕鹤照常上朝。
    宫门前一顶轿子停着,听见路上的声音,轿子里的人走下来,正是左相楚尹。楚尹下了轿,一看大街那边一高一低颠簸颠簸的轿子就知道是树夕鹤家的。
    果然,不一会轿子到了跟前,落轿,树夕鹤手扶着腰走出来,抬头发现楚尹站在前头笑吟吟看着他,忙作揖道:“楚相早。。。”
    楚尹一派笑吟吟的,行至跟前,方假咳了两声,道:“树大人早。。。咳,今日早朝怕是有大事,老夫甚是忧心。。。”
    树夕鹤看了他一眼,他却仍是带着笑,想了想,低头道:“楚相多虑了,树某闲人一个,任是什么大事也牵扯不到身上。”
    “话就是这样。”楚尹点点头,捋着短胡须道:“无论什么事,只要是在朝上说,那皇上都是有打算,树大人记住这点便是。”
    树夕鹤心里一动,点头作揖道:“树某谨记,多谢楚相指点。”
    楚尹依旧是笑笑,独自背着手往宫里去了。
    树夕鹤倒是疑惑了一路,不知今日早朝有什么大事。这个疑惑倒是没有持续多久,上朝后不待多久,百官都还没有奏本,司徒弘就让人宣了这么一条消息:于啸虎乾字军漠北首战告捷,斩杀漠北仓琅国西路王,消灭西路王部主力七千余人。
    顿时群臣拜叩,贺祈帝英明大齐威武。
    皇帝免众臣礼。
    树夕鹤站起来,抬头看了一眼司徒弘,见他脸上仍是淡淡的,只是眼睛里露出些欣喜。
    高兴过了,便是说正事。司徒弘从身前案上拿起一本折子,递下去让墨致念。
    原来是于啸虎上奏皇帝,道是首战虽胜,尤不过是小捷,而且己方损失也不算小,奏请乘胜追击,增派人马粮饷支援云云。
    这道奏折一公布,大殿下鸦雀无声,群臣暗自心下活动,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只听墨致将奏章念完,司徒弘的声音响起,还有端起茶碗的清脆声,“众爱卿有何见解?”
    众人都知黄玉儒一派当初就是反战保守,这一次胜仗已经让他们难堪了,且不知黄玉儒本人这次是什么态度。至于楚尹,当初于啸虎就是楚尹举荐的,虽然看起来楚尹也只做了举荐的工作,后来和于啸虎并无联系,可这无联系却比有联系更让人担心:这是不是说明,举荐这件事是皇上私下授意的,而非出自楚尹的意思?
    此间种种心思,以至于良久无人应声。
    司徒弘倒也没有着急的意思,索性歪着身体靠着,随手点了几个人。
    户部尚书梁牧从财政上肯定了再发兵的可能性;中书令墨致表示不光是钱的问题,如今正是春耕,大动干戈只怕来年不利。
    另外点了工部尚书任海仁,司农卿曾元璞等,皆以自己本职角度,尽量客观地分析了当前形势。除了墨致之外,竟无一人做出主观判断,连墨致自己也只是擦了个边。
    值得一提的是,在皇帝眼睛滑过御史台那一列人的时候,跳过了为首的御史大夫马简,直接无误地点了后面的御史中丞柳空侯。柳大人这一吓不小,他从来没有在朝堂上说过话,和当今皇上的唯一一次交流也只是揭发树夕鹤的那道密折,没想到这头一回说话就在这么严肃的场合,一时间结结巴巴不知该说什么,结果当然是非常惨烈,司徒弘也没耐心,一挥手,柳空侯立刻噤声。
    树夕鹤见平日里一身正气的柳空侯像被人卡了脖子一般的样子,憋笑憋得厉害,只得掩了嘴轻笑了一声。
    小小一声,就见司徒弘装似不经意地拿眼睛瞥了他一眼,树夕鹤立马噤声站直,心里默念“千万别点我。。。”
    司徒弘嘴边一笑,收回视线,点了黄玉儒。
    黄玉儒一直沉住气没有主动说话,见皇上叫了他,才出列,一张口,便是滔滔不绝口若悬河。从大道仁义到行军之法,从尧舜禹汤到八卦天象,态度只有一个:不可再战,再战必败。
    司徒弘起先还能心平气和地听他说,在听到他说“祁帝不再,乱世已平,不可再启,启则衰,则败,则亡”的时候终于黑了脸。虽然终是看在三朝老臣份上,没有当着文武百官摔他的茶碗,可仍是严厉地斥责一顿,称其“出言不逊、为老不尊”,随后拂袖而去。
    然后便匆忙散了朝。
    散了早朝,树夕鹤抬脚是往御书房走。一面走一面想,若是问自己,那当然是不战的好,不说别的,听于啸虎那道折子的语气,得意之色全在字里行间,关键是他不识字不懂也罢,执笔的随军文官也由着他毫不删改,一见于啸虎心生自大,所谓骄兵必败;二见要么其身边无有能说话的谏官,要么于啸虎就根本就是个不听谏的—这两点都是行军为将为帅之大不利。
    到了御书房门口,他瞧了李永福一眼,李永福躬身点点头,树先生方让小太监通报了进去。
    走进内间司徒弘平日办公处,见皇帝没有坐在书案后头批奏章,正站着,手里拿着本折子,封面上是空的。
    抬眼见他来了,让他过去,把折子递给他。
    树夕鹤接过来,打开一看,里头也是空白的,抬头看司徒弘。
    司徒弘不动声色,道:“去写一道折子递上来。”
    “啊?”树夕鹤心说您这又是哪一出,道:“臣愚钝,写。。。什么?”
    司徒弘瞪了他一眼,道:“想什么就写什么。”
    “。。。。。。”树夕鹤看他这会也没忙什么,就站着和自己废话,心说那也别写啦,直接说给你不就完了?于是说道:“回皇上,于将军一事,臣以为。。。”
    “停停停。”司徒弘不耐烦地打断他,道:“这会谁耐烦听这个,让你写你就写,等明儿早朝奏上来。”
    “臣遵旨。”树夕鹤行礼应了,听他这么一说,心里忽然明白些,司徒弘这是让他救黄玉儒,好成全自己忠诚的名,于是躬身道,“谢皇上。”
    “嗯。”
    今天司徒弘心情不大好,树夕鹤被留得久了些,待放出宫回府换了衣裳,再到墨府的时候已经近黄昏了。
    墨致索性把树夕鹤留下来用晚膳,把桌子摆在桃花林里,周围摆上一圈烛灯,乍一看倒似作法的道阵一般,惹得树夕鹤一阵笑。
    二人对面而坐,白瓷小杯斟上桂花酒。
    看着对面暮暮斜阳,映着嫣嫣桃林,树夕鹤饮下杯中酒,微笑道:“如此景致,可惜我来迟了。”
    墨致给他斟了酒,道:“一日之内,四时之间,自有气象万千,何来早晚之分?”
    树夕鹤点头,笑道:“说的在理。”
    南风拂过,一阵花瓣飘落,虽不如下雪密集,却是零落纷飞,叫人沉醉。
    树夕鹤见那腌春笋汤里飘进不少桃花瓣,笑了起来,道:“你这汤倒多了味料。”
    墨致笑着,看对面的他今日仍是一身白衣,比起朝堂上着官服的他更让他熟悉,就坐在对面对自己笑,头上肩头落了花瓣也不自知,纤白右手搭着白瓷酒杯,杯中浮着一片桃花瓣。
    嘴角笑意加深,墨致身子前倾,抬手轻轻拂去树夕鹤头上肩头的花瓣,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抚摸,连眼里也是温柔。
    树夕鹤一时怔住,看他自在自得地又坐下,饮下一杯酒。就这么看着,心里却忽然难受起来,平白无故有些心疼。
    就着花瓣喝下那杯酒,收拾了表情,笑道:“今日倒有件趣事,你猜皇上今早和我说什。。。”
    “好了。”墨致再给他斟满,看了他一眼,道,“难得清静,别说公事了。”
    树夕鹤一顿,随即点头,颔首笑道:“好,听你的。”
    墨致一笑,抬头与他碰杯。
    尽日劝春春不语,且看桃千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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