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惊蛰（上）
    三月惊蛰，桃始花。
    树先生挨了圣上一脚，官升三级，不过升官的不只他一个。
    皇帝一张旨意宣下，户部度支主事柳空侯调任御史台，领御史中丞正四品，坐地升官，监察三省六部，群臣百官。
    户部度支树夕鹤调往中书省，领中书舍人，正五品，掌侍进奏，参议表章，长侍御书房。
    调令下的时间很诡异，树夕鹤是在二更天在家接的旨，迷迷糊糊起来，也不管什么升官不升官了，接了旨回房就睡，还是银杏提了个醒。
    “先生，正五品的官儿要上早朝不要？”银杏提着灯小心地问。
    树夕鹤一惊，可不要上朝么？！
    小院里传出一声痛苦的哀嚎。
    寅时，外边一片漆黑，初春的清晨，寒意丝丝侵入骨。
    树夕鹤由银杏腊梅伺候着，穿戴好，一身枣红官服，衬着比平时有生气有精神些。喝了几口热茶，吃了半块点心，便赶紧收拾着上路，树府离皇城可隔着小半个京城，就他那一高一低的轿子一路颠过去，有的好受了。
    打开大门，刚款款出门，只见门口停了辆马车。树夕鹤正疑惑，他家的轿子呢？从那马车里却下来一人，正是墨致。
    墨致见今日树夕鹤一身官服，清俊非常，笑了笑，道：“树先生请上车吧。”
    树夕鹤见他神色举止一如往常，道他想通了，笑着点点头，上到马车里坐了。
    大清早的，京城一片寂静，只有马车辚辚之声。二人对坐帐内，却也是无话。
    最后还是墨致先开了口，笑道：“你调在中书省倒好，在我手下，总是比在户部清闲。”
    “你手下不做事的么？”树夕鹤笑笑，而后摇头道，“他知道我和你走得近，还把我放在中书省，可见信任你了。”
    墨致心里冷笑，这哪里是信任，分明是警告，何况树夕鹤虽然名挂在中书省，却特批在御书房长侍，哪里是把树夕鹤和自己放在一起，分明是常伴君侧。
    面上却不显露半分，点头道：“确实，看来我那点心思，他竟未勘破。”
    树夕鹤听了，犹豫了一会，说：“他是聪明人，有没有勘破我不知道，只是……你现在作何打算？”
    墨致苦笑，末了轻叹，道：“你都那么说了，特意过来劝我，我自然想了一番。”
    “我想要这个位子，也无非是因为剑庄如今……当初行走江湖，剑庄势力遍中原，被朝廷收服了以后，剑庄出了些官，可倒是越来越像个普通庄子了，沦为平庸。”
    “我本是想，趁着如今武林江湖的势力还没全散，朝廷里又不安定，索性赌一把，无非是成王败寇。”
    树夕鹤听的微微蹙眉，英雄末日，何尝不是字字辛酸。不禁问道：“那如今呢？”
    墨致笑了笑，一脸轻松，道：“你这样为我打算，担心我，我又怎能辜负你？”
    说罢，拉起树夕鹤的手，握在手心，道：“我布下的局，自然要我慢慢地拆，可不容易做……你陪我好不好？”
    树夕鹤耳朵尖红了，抬头对上他的眼睛，见他深情，别过头，并不说话，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一阵，再抬头，眉眼间却已是清明，把手抽出来，脸上冷冷清清的，淡然道：“要怎么做，自然是你自己的事情。”
    “为什么？”墨致拉住他的手不让他抽出来，急道，“我为了你江山也不要。”
    “江山本就不是你的！”树夕鹤脱口而出，见墨致一僵，又道，“不许你再说为了我不要江山的话，我……”
    话说一半，忽觉喉中腥甜，咳个不住。
    墨致忙给他抚背顺气，急问：“别急，这是怎么了？”
    树夕鹤只摇头，咳得气喘，又觉腹上疼痛，摇头道：“你要再说这话，也不用再来见我了。”
    “你……”墨致无法，看他捂着肚子，去给他揉，谁知一碰到他，他就疼得一缩，忙住了手，道，“这到底怎么了？我不说便是，你别气了。”
    树夕鹤慢慢把气顺过来，再看墨致，只见他一脸焦急，分明是在担心他，如何有假。心下叹气，开口道：“你的心思，我自然是……”
    还未说完，马车停下，只听外面车夫请安，说到了宫门口。
    树夕鹤住了口，抬头道：“走吧，墨大人。”
    墨致知道不能耽误早朝，点头说好，扶着树夕鹤下了马车。下了马车，树夕鹤便不让墨致再扶着，不成体统。
    一声尖细的嗓子过后，皇帝早朝，百官觐见，三呼万岁，平身奏本。
    树夕鹤无本要奏，只老实地站在墨致后边，听着上面的皇上和下面的群臣处理事情。忽然感到脖子一阵凉，树夕鹤一个激灵，左右看看，发现柳空侯站在御史大夫后面，正用一种疾恶如仇的目光盯着自己。树夕鹤忽然觉得，柳空侯此人就生了一张正直的脸，放他在御史台，确是人才得用。那反观自己，难道自己就生了张祸害的脸？怎么他就认定自己一定是祸害呢？司徒弘墨致楚天东也都生的好，怎么没人觉得他们是祸害呢？
    树夕鹤边揉着肚子边想，早上咳了一阵，现在倒好受些了，那日回去也没仔细看，似乎是青了些，不知现在怎么样了……司徒弘那脚踢得可真够分量。
    再看柳空侯，人家已经不看他了，两眼冒光一脸崇拜地看着前头的御史大夫马简。马简也是黄玉儒的学生，只是他年轻一点，也就没有其他同门那样和黄相亲密，倒是和楚相亲些。这位御史大夫叫一个大齐第一正直人，光今日早朝便参了两人，具是同门师兄，再看黄相，可谓一脸伤心生气。
    树夕鹤笑笑，也难怪柳空侯崇拜他，这柳空侯骨子里就流着弹劾的血，眼里揉不得沙子，跟了马简算是跟了正主了。
    “退朝——”
    “臣等恭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树夕鹤走出大殿，被墨致叫住。
    “你回去不回去？我送你过去吧。”墨致看看他的脸色，似乎还是有些苍白，又问道，“还咳不咳了？”
    “不碍事不碍事。”树夕鹤摆摆手，“你先走吧，我还得去御书房当差。”
    墨致笑笑，道：“我倒忘了。那我走了，一会我让人送些清肺止咳的药去你府上，记得吃……你看了大夫没有？”
    “好了好了……”树夕鹤好笑地说，一面摆手把他往外赶，“啰嗦得很，我回去自然看大夫去，快走快走。”
    墨致无法，只得往外走，一面走还不忘回头嘱咐：“记得让下人伺候吃药……”
    树夕鹤笑着答应了，看着墨致走了，才迈开腿走。没走两步，又给叫住了，树夕鹤回头，却是柳空侯，一看见是他，树夕鹤只觉得肚子又疼了几分。
    “恭喜树大人高升。”柳空侯一如既往地用他充满怀疑的眼神看着眼前的人，毫不掩饰地说，“你倒是不罪反荣。”
    “呵呵……”树夕鹤干笑两声，忽略后面那句，道，“柳大人不也平步青云，可喜可贺。”
    “哼，我是应该的，倒是你，如此贪赃枉法，私扣奏章的大罪，却不得降罪。”柳空侯单手背后，颇有些忠臣的风骨，说道，“你到底耍了什么手段？！”
    手段？树夕鹤揉揉腹部，总不能说拍了皇上一掌又给皇上踢了吧？也不欲与他多说什么，树夕鹤似笑非笑地说：“柳大人，你升了官，说明皇上觉得你做得对，没有降罪我，自然也说明皇上没觉得我做错了，这样的道理，你还不明白吗？”
    “胡说！你这是狡辩！”柳空侯剑眉竖起，斥道，“定是你媚惑圣上，哄得圣上饶了你！”
    树夕鹤冷眼一横，却不知这一眼的风情，柳空侯看了，顿时更确信了心中所想。树夕鹤不再多解释什么，只淡淡地说了句“我要是媚惑圣上，你岂能官升四品堂坐御史台，而非锒铛入狱血溅菜市口？”
    说罢，甩手走开，留下柳空侯一人紫涨着脸，几乎气急败坏。
    树夕鹤赶到御书房，李永福正侯在外头。司徒弘的习惯，办公务的时候不喜有太多人在旁边打扰。
    见他来了，李永福也不通报，直接开了门让他进去。
    树夕鹤对李永福让了让，便走进去。一进去，便听见司徒弘在咳嗽，一声一声的，咳得还挺沉。树先生一下心虚了大半，估计这是自己一掌给拍的。他虽没有多深厚的内力，可全力拍过去，那一掌也不轻。
    思来想去，又听见司徒弘咳了，树夕鹤自己也觉得喉咙犯痒，不禁也咳了几声，一边走进去，跪下给司徒弘请安。
    “咳咳……臣树夕鹤叩见皇上。”
    “起来吧……咳咳。”
    树夕鹤站起来，听着司徒弘咳嗽，也不敢说话。司徒弘见他一动不动，倒觉好笑，其实自己也没伤多重，只听见他来了，才有意咳得重一些，叫他不安。
    “傻站着做什么？去坐那边，给朕抄些折子。”
    朝中决议，有许多是尚书省递交中书省，通过决议之后再由皇上定夺，若皇上通过，再将其决议写成圣旨，司徒弘让树夕鹤抄的，便是中书省递上来的折子了。
    “是……咳咳咳”
    树夕鹤倒不是假咳，所谓咳嗽打嗝都不能想着，你要想着，就咳不停了。
    门外李永福听着，倒纳了闷了，怎么皇上和树先生同时犯了咳嗽了？在御书房里比咳嗽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