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二章 雨水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569
滚屏速度:
保存设置 开始滚屏
第二十二章雨水
时雨水,獭祭鱼、鸿雁来、草木萌动。
树先生传奇般地住进皇宫,又传奇般地从皇宫出来,这一段乌龙让朝中每个人都皱眉迷惑不已,不明白这个人要怎么对待才好。
官场里摸爬滚打多年的人,通常人际关系都想得差不离,若那人整日笑脸迎人、满目假意,那便以假意待之,以利诱之;若那人装似耿直、却行为不检,那便以好言哄之,在外为他散播名声;若那人家世显赫、为人正直,那只好疏离他,这样的人总是一身麻烦。
可树夕鹤却似乎是个大例外,他从进入朝堂开始就是个迷,这次和皇上的事情又总是让人觉得不清不白,再加上他那模样,连传他是妖的都有。
这是他话。
话说树夕鹤打墨府出来之后,心情舒畅了好些,觉得自己这么一番话,那墨上和应该能开窍吧。
其实多年和他相处下来,树夕鹤根本没有看出他有什么野心,他眼里的墨致是个温柔、细心的人,为人也爽快,从不计较得失,从没听他说过豪言壮志,换句话说,根本就没有非要造反的理由。
‘年轻气盛吧。’,树夕鹤想,‘觉得好像自己什么都做得成。’
轿子到了户部门口,树夕鹤下轿来。由于自己家里才安置好,轿夫都是街角临时叫来的,一边高些一边矮些,这一路把他给颠的。
树先生揉着腰走进户部,一想到一会去度支房见柳空侯那长脸,他就觉得牙疼,那人估计这下更把他当祸害看了。
“哼。。。”他想起上次柳空侯说他是祸害要剑斩他,肚子里还有气,一边走一边嘟囔,“也不知道是谁祸害谁。。。”
走过院子,推开门,里头确是空的。
树夕鹤走进去,发现连柳空侯桌案上也是空的,但是没有灰尘,应该是这几日开始就没有来过。
“这怎么。。。”他正疑惑,忽见自己桌案上有一封信,对折了压在镇纸下。走过去,把镇纸拿开,拿起那封信抖开。
这封信倒简洁,上书蝇头小楷四字:报应不爽。
树夕鹤挑眉,恐吓?
再看,还有大大方方的落款:户部度支主事,柳空侯。
这下树夕鹤真的哭笑不得了,又看了一眼柳空侯空空如也的桌子,该不会为了给自己写封恐吓信躲起来,怕他报复吧?
摇着头,把信收起来,想着回家去放好,等上元节的时候烧给司徒光。
正这时,外面陈玉郎忽然推门进来,挺着急地说:“树大人,快去前厅。”
“啊?”树夕鹤吓了一跳,心下反应是不会是柳空侯投湖以死明志吧?
“别愣着啊!宫里来人等你去接旨啊!”陈玉郎拉了树夕鹤就走。
所谓接旨,不过是来传个话,传树夕鹤进宫面圣,来传话的是个小公公,跟树夕鹤说话时还挺客气。
话一听完,户部同僚们的表情可谓暧昧,这不,刚出宫几天,又给叫进去了,皇上可够离不了人的。
树夕鹤看那公公话说得急,估计是给催的,也不换衣服什么的,整整衣冠便随着那公公走了。
一路小轿进到宫门,下了轿,早有小太监跟宫门口候着。树夕鹤之前进宫,总是在宫门口下了轿,之后便自己走,很少见有人候着的。此番进宫,尚未面圣,树夕鹤心里便有些怵了。
“臣树夕鹤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
“谢皇上。”
树夕鹤站起来,从刚才的语气里感觉到司徒弘似乎心情不好。不过话说回来,司徒弘次次召他进宫,有哪一次是有好事的。
“还出神?”司徒弘的声音响起,随后一本奏折便被扔在树夕鹤脚下,啪的一声。
树夕鹤低头一看,是柳空侯的字,左右一联系,便想明白了。再看司徒弘,虽然奏章扔了下来,但说是扔,不如说是随便甩下来,并无几分怒气,再抬头看,皇帝正在端起茶碗,面上也看不出有多生气。
他随即跪下,道:“微臣知罪。”
“树先生何罪之有?”司徒弘慢慢地说。
“臣私藏奏章,阻扰圣听,请皇上责罚。”
“责罚?”司徒弘看了树夕鹤一眼,放下茶碗,走到他跟前,抬起那人的下巴道:“欺君之罪,你可敢当?”
“皇上。。。”树夕鹤顺着皇帝的动作抬头,笑一个死气白咧,道:“臣藏了皇上一个奏折,也赔了一个给皇上,抵消行不?”
“赔?”
树夕鹤笑笑,重又拜下,道:“近来天寒地冻,臣遥祝陛下龙体安康。”
司徒弘恍然大悟,难怪他要递上那忽然关心的折子,原来是掩人耳目,不,是掩他耳目。想及此,原本心平气和的司徒弘反倒生出一阵怒意。
“放肆!朝堂之事,岂容你儿戏!”
“皇上。”树夕鹤没料到皇帝会发难,只好收了嬉皮笑脸,讪讪道:“微臣知罪。”
司徒弘皱眉看着他,沉声道:“你且说说,究竟为何私藏奏折?”
“臣扣下柳度支奏折的原因,与臣激于啸虎将军出战的原因相同,但臣不能说。”
司徒弘看着他,眯了眯眼睛。眼前的人,嘴上说着不能说,其实是在打着算盘让自己放出条件让他说,说来也好笑,他是皇帝,他说是便是不是便不是,偏偏不断有人要和他做买卖,和他谈条件,何其可笑。
皇帝哂笑,道:“朕要你说,你就说,大不了让人出宫绑了墨致来。”
这可是完全出乎意料了,且不说这话说得多不谨慎,这方法从一个一国之君口中说出来,也太下作了。
“皇上,微臣愚钝。”
司徒弘笑了笑,走过去,蹲在树夕鹤面前,说:“你不就是怕朕不信任你么?”
头往前凑,轻声说:“朕这么喜欢你,怎么会不信任你,你只管说便是。”
“皇上。。。!”树夕鹤心下警铃大作,这话说得没纰漏,皇帝信任他最好,只是怎么听怎么怪,这不像是他在进言,反倒像他在撒娇邀宠一般。
司徒弘轻声一笑,站起身来,俯视他。自从那天在书房一时冲动之后,他便一直在想这件事情,越想越复杂,晚上都睡不好,今日见他跪在自己面前,却忽然笑自己,他是皇帝,那人是自己的臣子,被他喜欢,那是何等的荣宠,岂由得那人拒绝,而他根本不必顾及如此之多。何况。。。
司徒弘想起那日探子来报,把墨致与树夕鹤的密谈一字不漏地说给他听。墨致的野心,他早就嗅出来了,本以为树夕鹤会帮他,没想到他确实这般态度。若撇开此间不谈,最让他难以忘怀的便是那句“我不喜欢司徒弘,他是皇帝我也不喜欢。”
不喜欢?司徒弘嗤之以鼻,朕是真命天子,岂容得你不喜欢。
脑子里这么想,司徒弘忽然弯下腰,抓住树夕鹤的肩膀,逼迫他抬起头来,然后偏头吻上去。
树夕鹤几乎是立刻反应过来,在司徒弘贴上他嘴唇的下一瞬,便偏头后仰,然后便是本能一般,运起内力一掌拍上前,直向他胸口拍去!
司徒弘没能料到树夕鹤竟有如此反应,这掌风一带,竟是有杀气,即可躲开,却仍是反应不及,被拍在肩头,顿时只觉血气逆流,咳出血来。
见皇帝在自己面前被自己一掌拍出血来,树夕鹤愣住了。只见司徒弘不顾肩伤,猛地抓住他的手,一把拉近他,一手钳制住他后颈,面色阴沉,低声质问:“你想杀朕?!”
树夕鹤看着司徒弘嘴边的血迹,仿佛有些恍惚,随即反应过来,立刻挣开司徒弘,扑跪在地。
“臣知罪!臣该死!”
“你。。。!”见他跪下,司徒弘怒极,一脚踢在他身上,“来人。。。!”
还未说完,便看见树夕鹤仍然跪着,下方地砖上却有几滴水渍,明明是泪。
“你。。。”
“皇上?”李永福和楚天东带着侍卫推门而入,只见树夕鹤跪着,分明是请罪之态,便不敢再说话。
司徒弘盯着树夕鹤看了一会,瞥了门口一眼,沉声道:“下去。”
“是。”门口众人如获大赦,静静地退出门外,重又合上门。
大殿内又只有君臣二人。
地上的泪渍干了,却没有新的泪水再滴下来。司徒弘拿了帕子,擦了自己嘴边的血迹,苦笑一声,哪有皇帝当得这狼狈。再看那人,还是扑跪着,双手撑在地上,指节发白。
走过去,也不再靠近他,只把帕子扔在他面前,道:“怕得哭了?一掌拍朕胸口的时候怎么没见你怕?”
树夕鹤看见丢在自己面前的帕子,上面还沾了血迹,抓在手里,低声道:“谢皇上不杀之恩。”
冷笑一声,司徒弘道:“朕说了不杀你么?”
树夕鹤摇摇头,轻轻叹了一口气,语气平稳,“臣激于将军出战,是因为他不够,纵然天资过人,到了战场上却不一定能赢,年少不过如此,输了才知道厉害,陛下给他几千兵,让他吃吃败仗,方能成才。”
“臣扣下柳度支的折子,是因为这折子不能被皇上看见。蜀王本不是王,自封为王而已,不臣之心已显,办他是迟早的。只是现下不行,且不说朝内上下心不齐,蜀中封闭自有天地,连能长途跋涉作战的将军也没有几人。
“若是此时这弹劾蜀王年年谎报税款进项的折子给了皇上,皇上便有了办他的理由,有了理由却不办他,有失人心天道,柳空侯绝不会罢手,他本事虽小咬人确是一流;若做做样子,便是打草惊蛇;若是正经办他,便有亡国之患。”
司徒弘默默听完,见他说几句,便咳一咳,知道自己那一脚踢得狠了,心里有些后悔,又想起自己的肩伤,不免气闷,道:“早先为何不说?”
树夕鹤仍是跪着,咳了几声,道:“这两件事,都是臣非做不可,却都是僭越之罪,擅自揣测上意,欺君罔上。皇上说得对,朝堂之事岂是儿戏,臣是不是奸佞,只在皇上一念之间。”
司徒弘冷笑一声,道:“你倒是为朕考虑周全,若是当真为朕考量,又何必在意这些虚名?”
树夕鹤摇头,紧攥着帕子,道:“臣不可以是奸佞。”
帕子上是司徒弘的血,这掌却本不该他来挨,该来挨这掌的人怕是永远挨不到了,老天爷让司徒弘来当了孝子。
受够了做他们背后的人,做尽一切辛酸事,背了一身万世苦,最后只留下一个祸害的名,和万箭穿心。
树夕鹤走出宫门,他忍着腹部的痛,回头看了看皇宫,琉璃瓦朱红墙,映着蔚蓝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