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逃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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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觉言小冉睡得不甚安稳,梦里不是满清十大酷刑,便是闻所未闻的凶器,待她精神恍惚地醒来,已是日头西沉,暮霭涌上。
她解了腰带系回身上,动了动僵硬的四肢,正欲攀下树来,却闻得远处隐隐有打斗声,听不真切。她一翻白眼,心中暗叫晦气,怎么到哪都不安宁——远离了战场厮杀,却撞上江湖恩怨。
举目搜望,但见两道身影分合缠斗,势均力敌,不相上下。黑衣中年男子窄袖宽袍,持一柄弯刀,攻势凶狠迅猛,刀法变化古怪,教人目不暇接。锦袍弱冠男子身形俊朗,手中剑刃看似轻格慢挥,不成章法,却见招拆招,一一化解那中年男子攻势不说,还隐有反压之兆。
时间一长,中年男子果然抵敌不住,多处受制。唰唰唰,锦袍男子瞧出破绽忽而疾刺三剑,去势凌厉,迫得中年男子踉跄倒退。但锦袍男子不意伤其性命,剑尖及于中年男子颈项半寸而止,反手一掌拍向其胸口。孰料中年男子乃是故露破绽诱敌,见对方中计,蓦地错步避开,斜身欺近,也不知使了什么阴招,反教那锦袍男子顿了一瞬。便是趁这一瞬,他挥刀向锦袍男子迎头砍去,总算被砍者身法快捷,险险躲开致命一刀。
一时间,形势逆转。锦袍男子行动之间比之先前沉重滞涩,只接了数招,便提气纵身,向后跃开三步,显是不敢与中年男子正面硬碰。且退且战,却是往言小冉隐匿之处而来。
蹙眉举目,言小冉攀住树枝往上方更为隐蔽的一处枝桠一翻,堪堪稳定身形,一抹玄色突现眼前。她惊骇之余,瞥见那玄色锦袍男子眼中亦是闪过愕然。
“呯!”利刃相碰,却是中年男子飞身而来,举刀追击,那锦袍男子挽了个剑花去挡。
中年男子这一击似有千斤重,锦袍男子虽然以巧妙手法化去大半,足下树枝仍是禁不住如斯余力一颤。相斗二人自巍然不动,言小冉却没那般好运,站立不稳,向锦袍男子倒去。
她心念急转,觉得指望自顾不暇的锦袍男子施救不现实,被顺手推出去挡刀子倒是有可能。为免成为刀下亡魂,势必得偏离倒向,如此一来,结果则转为自由体降落,但这高度跌落下去,很难不残,倒不如自己先发制人,找个垫背渡劫方为上策。
考虑到先来的锦袍男子身手不凡,又知自己藏身于此,只怕不能一举成功,反遭毒手。于是脚下一旋,生生转向中年男子而去。
中年男子亦非等闲之辈,只是一心对付锦袍男子,不料这树上设了言小冉这个“暗伏”,躲闪不及,两臂被束,不由被她一个飞扑带着摔至地上。
“对不住!”言小冉自人肉垫子上连滚带爬下来,撒腿便跑。
虽然她于第一时间认错道歉,可惜人家恼羞成怒,不予谅解,反手一刀朝她劈来。
言小冉奔波了一夜,又许久未曾进食,偷袭那会儿乃是处于千钧一发激力一搏。劫后余生,气虚力竭之感铺天盖地而来,自知无力顽抗,两腿不由一软,摔倒在地,杀气贴着她头顶而过。
一抬首,眼角余光扫见树上那位,立时怒声大喊:“我舍己救人,你却见死不救!太不厚道了!”她这么喊,当然不是死到临头被逼疯了,睁眼瞎说妄图激起“良心”这东西,但祸水东引的效用还是有的。
杀气一离身侧,言小冉翻身摸脸,甩去一手冷汗,脚步虚浮但目标明确地奔去解缰绳,正欲翻身上马逃离是非现场,却被一股大力撞倒。
“你怎么还在这?!”锦袍男子自言小冉背上一跃而起,气息有些不顺。
这就是所谓的现世报?人肉垫果然不是什么好差事,怨不得中年男子动了杀心,如今深受其害的言小冉亦存了杀念。
她趴在地上起不来,心说老子也想快点闪!这不是身体不配合……难不成你以为老子侠肝义胆,欲舍命留下助你?奈何一张嘴只有咳的份。
好不容易爬起身,气尚未顺,又即摔倒,且还撞到一块突出的硬石,登时两眼发黑,无法视物,一瞬间失了意识。过了须臾,她方忍着头痛欲裂翻身坐起,感叹要不是这身子骨结实,搁以前,定会以昏死状躺个一天半天方能转醒。
言小冉伸手在脑门上一抹,用袖子擦去污血,眸线紧随刀剑而动,不期然却对上锦袍男子有些担忧的眸线。他这一分神,臂膀上立即多了道口子。言小冉幸灾乐祸不忘勉强朝他摆摆手,表示死不了。
方才中年男子持刀而来,先是砍向锦袍男子,见他去挡,竟是刀锋一转,又向她当头劈落!锦袍男子再要回剑去格已来不及了,情急之下一脚将她踢倒,此举虽是好心施救,但那力道,她私以为再重些或可成杀招。
四下一张望,未见青骢马。言小冉憔悴地发现,靠自己两条腿是无论如何也走不远的,索性往后一仰,躺地上挺尸。
大概是被摧残过甚,阖目少顷,她忽而生出魂不附体之感,以为这层出不穷的无妄之灾总算是教她熬出头了,遂喜忧参半静候无常鬼差前来勾魂,好随之前往投生。孰料一股清凉钻进口内,顺着喉头下至脾胃,侵入血脉散于周身,硬是妙手回春迫她醒来。
睁开眼,但见一张年轻俊美的脸,清朗之中有一股阳刚之劲,正是那锦袍男子。
如果可以,言小冉真想一巴掌拍死这好事之徒。
“咳……咳、咳……”本想问他给自己喂服了什么药,一张嘴却咳得五脏六腑齐痛,又见那人伸手直袭胸口,明知他本意是想帮她顺气,仍是惊地一把拍开安禄山之爪,用力过猛,顿觉全身酸痛。
锦袍男子也不恼,轻而易举躲开言小冉不识好歹的一掌,也顺势撤去撑于她背后的右手,道:“我给你服了九转百草丸——我傅家独门伤药,调内治外,灵验无比。你现下好些了么?”
言小冉在心里忿忿瞪他一眼,闷声闷气道:“我与你素不相识,何必浪费这般好的伤药?”
“小兄弟舍己救人,我若见死不救,岂非太不厚道了。”锦袍男子拿言小冉引祸保命的话将她一堵,道:“在下傅临沣,小兄弟如何称呼?”
言小冉不存半丝犹豫脱口道:“青木。”随便记,左右记住的不是她。
游目四顾间,她不禁诧异,“好大的雾气。”望出去灰茫茫全是浓雾,可见度甚微,直觉不对,她皱眉。
“这里是雾障林,你……不知道?”
言小冉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古怪,昨夜倒不曾有雾……也不知这天成雾障何时消散……今日正是破城之战,想来不会有人为了逮我这么个无足轻重的逃兵,而放弃军功不要……待到明日雾散再走应是不要紧……”
她一面琢磨,一面颠三倒四将心中所想说出声来。自觉说够了,僵身顿住,作恍然警醒状,转首向傅临沣解释道:“我不是怕死,只不过……”只不过了半天也道不出个所以然来,窘迫得直挠头。
傅临沣扫过她松散领口露出的军用软甲一角,右手虚握成拳,至于鼻下轻咳一声,道:“雾障林越往深处,雾气越浓,反向便能出得了这林子。”
他早瞧出言小冉脚步虚浮,不会半点功夫,这会儿得知她乃是贪生畏死的逃兵,更觉不足为虑,便打消了大半疑惑。但今夜之事,关乎其父生死,容不得半点差错,遂指点出路让言小冉去林外候着,杜绝万一。
“多谢。”言小冉喜笑颜开,迈开大步便走,行了两步突然间想起一事,急忙退回来问道:“那恶人呢?被你杀了?”
傅临沣摇头,“他使诈令我中了一枚毒镖,不过我早先服过解毒药物,那毒只能令我全身僵麻,却要不了我的命。等那僵麻之感渐缓,雾气已浓,他自知斗我不过,逃去雾障林腹地了。”
……
言小冉别过傅临沣,独自在雾沉沉的茂林里行了一盏茶的时间,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傅临沣的法子很不好用。
傅临沣所言,固然有理,但其时四下里一片浓雾,难辨方位,绕道兜圈也未可知。她凝神细想,尚未琢磨出解决之法,却听见几个轻不可闻的脚步声渐行渐近,心中一惊,直觉不妙,立时旋身便跑。
堪堪奔出十余步,突觉后心一紧,已教人一把抓住,咽喉随即遭扣,“你是谁?”
“我是无关紧要的过路人……”
“说不说?”她以诚相待,奈何遇人不慧,颈项间握力陡然增大。
呼吸难通,言小冉忙不迭点头,脖颈间手指一松,她即捂着脖颈一面咳,一面侧目暗觑伤她之人。待瞧清那人长相,不由倒抽一口凉气。此人面貌普通,单看右脸不足为奇,但左眼下方却是青黑一片,不知受过何等酷刑,竟是爬满凹凸狰狞伤痕,可怖已极。
那人见言小冉面露骇然之色,诡异一笑,牵扯颊肌颤动,使得伤痕犹如活虫蠕动一般,令人一见便觉恶心不已。
言小冉移开捂着脖颈的手,改捂唇口,正费力忍下心头翻腾不休的呕逆之感,浓密大雾里又走出五人,高高矮矮,有胖有瘦,其中一名身着黑衣的中年男子竟是与傅临沣相斗之人。
真是冤家路窄!
她心里一阵郁愤,想来自己不仅是要思谋如何解决暂困雾障林之境,还得尽快摆脱“运拙时艰”之困。这坏事通同一气,五合六聚地连番出现,着实令她苦不堪言。也不知一个人一生之中能有多少坏事,自己能否撑到最后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