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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人皆知,高人多有怪癖。华军医乃名实相副的高人,众望所归,他亦有那么一两个古怪癖习。
    军中众所周知且司空见惯之一:华军医喜晨昏遛马……
    西日沉山,暮色澹澹,华军医循习而出,牵着宝贝千里驹,于大小帷幄之间缓辔而行。
    徐步经较场而过,眼角余光因瞥见惹眼影迹不由顿步驻足,几经犹豫,仍是改道往那扎身于众虎体熊腰之中极显瘦小单薄之人而去。
    “……这么一副困倦欲眠的没出息样,莫不是昨日闻得刘副将允你参战,喜不自胜致使明发不寐?”
    言小冉被迫立于操练场边一个时辰有余,双目半阖,恹恹思睡,正待寻个名正言顺的由头遁走,便教人以不阴不阳的声腔惊醒。
    抹一把额上虚汗,她讪笑,“华军医,这是……遛马呢?”
    她仗着旁人不知,托说伤势未愈,立在较场边光看不练。现下公然打瞌睡被逮个正着,目击者还是知她底细的华军医,这让她如何不惊?连顾左右而言他的口舌之能亦失了平素水准。
    “你负伤之后怎么跟变了个人似地,言行古怪不说……人还傻气到不行。”
    华军医这一番话说的言小冉面色几变,先是闻得前半句吓岔了气,接着因后半句脸色陡然黑沉,续而怒气攻心憋红了颜,这先白后黑黑极而转红的景象落在华军医眼里,自然是愈发傻气了。
    言小冉私以为,华军医此人除却医术甚是了得,旁的皆欠妥了些,尤其一张嘴,着实噎人。也不知那青木先前干过什么歹事,显是惹毛过他,如今却要她来受气,真真恼人。但此一刻,形势所迫,怒不能言,唯有腹诽心谤。
    “华军医,我有一事不明。”言小冉垂目掩匿情绪,不解道:“先前在医帐,军医对于我急于参战并不赞同,却又为何要在刘副将面前替我请战?”
    华军医冷哼一声,怪声怪气道:“本军医医者仁心,有求必应。你既然赶着寻死,于情于理都该成全你。”
    言小冉欲哭无泪,“……如此,真是……大恩不言谢……”果然,技术活不能随意乱使,没有捐躯报国的实意,她就不该假心虚词滥说。真是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她思虑不周,活该自食其果。
    “换作寻常,你不该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目的达成忘乎所以么。怎么这回捡了个现成,倒有些郁郁不乐?”华军医忽而肃然拧眉,一语中的,往言小冉面前迈近两步,欲看透她表皮下的真实。
    后者有感沉压罩顶,抬眼一瞄,窥见一双若有所思的深目内映着不安的自己,草木皆兵的某人瞬即往后退开一步,唯恐避之不及真叫他顺着端倪瞧出点什么,还险些给自己崴了脚。
    华军医稍一愣,莫名其妙道:“你慌什么?”
    “我、我有些气闷……”言罢顿觉得这话说的实在差强人意,言小冉当真白了脸,气息亦有些不顺。
    华军医眉心一簇,伸手搭上她的右腕,默然思忖片刻,瞥了她一眼,道:“你改主意,不愿上战场了?”
    言小冉抽回手,犹自强装镇定,“我自是希望快些上阵杀敌,但……”
    华军医一摆手,打断她差强人意的说辞,眸光不掩古怪,又将她上下仔细打量数遍,“……莫不是受箭伤晕厥时磕着脑袋……经此一撞,清醒了?”没打量出个所以然,他兀自低声言语,或摇头或颔首,一副思而不解的形状。
    被晾在一旁的言小冉更是茫然呆立,不知所以。
    幸而华军医不求甚解,寻思须臾未果,暂作罢。只见他显出几分莫名欣慰意态,一语惊人,“军营后方不远处有片林子,里头有几味草药甚是好用,你同我一起去采些回来。”言罢,旋步即走。
    言小冉一直在琢磨逃匿大计,搞得寝食难安,且与人周旋心惶惶,早便觉得脑细胞有些不够用。今日变故忒多,那小心肝乘罢万里云霄飞车尚未缓过劲,又被望眼欲穿的良机砸个正中,不及细想,疾步赶上华军医,颠颠儿跟着,还不忘殷勤提议:“华军医,我帮你牵马罢。”就怕华军医变卦换人。
    两人一骑步至营后,言小冉心虚地扫了一眼有条不紊手持铁戟的巡逻队,待转眸看向华军医,他正捏着块巴掌大的玉牌晃了晃,如此这般便轻而易举出了军营。
    一路无言,各怀心思。
    言小冉深知,时不可失,断不能错过眼前良机,否则一旦回至军营,怕是再难脱身。只是接下来孤注一掷的重大举措,实属人生头一遭,不禁有些蹀躞不下,心跳如鼓。
    眼见木林渐行渐近,拽着缰绳的手心已然汗湿。未免时久生变,她当机立断,不待深入林地,右掌倏出,去势凌厉,斩向华军医颈后麻穴……
    攻其无备,出其不意。言小冉初战告捷,若折槁振落,乃至愣然瞅着倒地不起的华军医半晌,仍是觉得这事似乎不该就这么完了。
    摸了摸腰间暗藏的后招,她有感一招制敌绝非否极泰来这般简单。
    虽然隐约觉出有什么不对劲,却逮不住闪逝的头绪,始终如堕烟海,三智五猜亦不过是治丝益棼,徒增烦恼。不过眼下她既是已经顺利离开军营,也就没必要顶着青木这个不知底细的身份,无法解疑释惑丢开不去管便是。
    言小冉心知磨蹭下去有弊无利,遂不再耽搁,转眸打起那匹青骢马的主意。
    她慢步缓近,凝盯着马儿琉璃黑瞳,一瞬不瞬,继而探手轻触一下马儿脖颈,见它打了个响鼻再无他举,喜道:“好马儿,乖马儿,你助我离开这儿,愈快愈好。待我转祸为安,必将分福同乐,决不会亏待了你。”一面说,一面顺着它脖颈皮毛抚慰,确认这马儿果真如看上去一般温顺,这才翻身上马。
    她两手执缰绳稳了稳身形,双腿一夹马腹,那马也不抗拒,嘶鸣一声,咻地冲了出去。
    ……
    原地,一人一马踪迹方消,两道身影急掠而来,明明同是一身低等兵士扮相,使的却都是极厉害的上乘轻功。
    只见其中一人面容俊肃,眉目冷厉,先是将昏厥倒地的华军医扶起,蹙眉于他腕间一搭,而后收手取一白玉瓷瓶至其鼻下,一吸一呼,不消片刻,阖眼欲张,人将醒。
    而另一人亦是生得神采英拔,虽是一身军甲,却丝毫不减其风流之姿。他不慌不忙四下一扫,嘴角勾起如常笑意,“此人能一招制胜,武学修为,必然造诣极深……如此,为师父报仇的大任就劳烦师兄……”
    “死丫头!下手这么重!亏得武功没了,否则哪经得住这么不知轻重的大力一击?怕是半条命都要交代了。”抚着后颈痛处,已然转醒的华军医抽气怒哼。
    话遭打断,男子笑意一凝,“恩?!……这么说,师妹并非力追歹人,而是畏罪潜逃?”目望空荡前路,他面上若有所思,继而义愤填膺道:“师妹竟做出这等欺师灭祖之事!徒儿这便替师父清理门户去。”言罢,拔身欲追。
    “站住!”华军医冷笑一声,睇目望他,“想借机溜去风流逍遥?裴皞然,你这如意算盘打的甚好。”
    被连名带姓揭穿,裴皞然不动声色步远华军医,嘴上拣他爱听的说,“徒儿说笑罢了。不过,师妹怎会对师父动手?”那丫头执迷不悟的恶疾一旦发作,无人能医,偏师父又舍不得下狠手予以压制,哪回不是气归气,最后还是任她胡闹?说白了,那丫头根本无需动手……
    “师妹有时虽是倔了些,执拗了些……却还是极孝敬师父的。得知师父的疾风不见了,隔日便将养了半年的踏云割爱给了师父。”此举是否心怀愧疚而为之,他手头证据尚且不足。
    “姲儿自负伤醒来便有些不对劲。”华军医眉头紧蹙,亦是满腹狐疑。
    “对事不对人,就师妹来此参战一事,其认知便很不对劲。”其实裴皞然真正想说的是,他那个小师妹,自相识以来,从未对劲过。
    一旁静默已久的冷面男子薄唇翕动,稍作思忖道:“我亦有感。自姲儿醒来……她似乎极怕我。”
    “师兄你成日冷面,冷眸,连言语之间亦透着霜冰。师妹自知我二人一齐来此遭罪与她脱不开干系,心虚实乃正常。恩,说起来,师妹躲我的方式倒是新鲜了不少……”言至一半,惹来华军医警告一瞥,语气立转正经,“我以为,还是找到师妹,当面……问清,最为妥当。”
    ……
    言小冉一路疾驰,未敢停歇,心道,亏得以前迷恋过一阵子打马球,玩出极适用于眼下的纯熟骑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所谓玩物丧志,也不尽是坏事。
    天月东坠。
    呼啸过耳的风令言小冉一阵晕眩,她料是多日寝食不佳,加之赶了许久的路,身子终是有些吃不消,一紧缰绳,下了马。
    拴好马,借着皎月寒光打量四下,言小冉这才发觉自己为防上将军派人追逮,偏径小道一通乱逃,不知不觉竟窜进了一片木林。
    修长纤指抚过浓眉,滑向阔唇。先前她为这女生男相,怒且怨,恨且悲,抑不可制,发不得泄,乃至气血攻心,被强灌苦药无数。如今想来,于这兵荒马乱之际,生了张能与十余万男子同食同寝而毫无破绽的皮相,也不算太糟——少事非,安全。再者,对于这些格格不纳却又无力改变的事实,尽快习惯似乎较为理智。
    本想生火取暖就地睡一宿,又觉不妥,便就近挑了株粗壮的树打算攀上去将就一夜。她倒不是怕遇见什么宵小,左右她财色皆无,只是可惜了那匹千里驹。但这荒寂野林的,有无凶禽猛兽却不得而知。
    试手欲攀,转念又担心那马泄了行迹,忧心忡忡换了稍远的一株,四肢并用攀至枝桠处坐下,以借树冠遮掩身形。
    垂首扫过自己一身兵卒衣裤软甲,言小冉琢磨了须臾动手脱下,而后先将软甲内穿,衣裤反着于外。又唯恐熟睡之际摔个不省人事,乃至落个尸骨无存的收场,遂解了腰带将自己同树干缠系结牢。
    待做完这一切,她方吁口气,只觉自己委实困得不行,眼皮一阖便昏睡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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