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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楔子
    跑。
    麻木的双腿不知倦意。
    举臂。
    僵硬的十指不觉痛楚。
    像是无感知的机械,已然处于超负荷状态的身体,仍是木然地执行……
    明明是梦,却能感受到那种真实的疲惫,像是和别人打了一架,浑身酸痛得厉害。
    言小冉拼命挣扎,欲睁开双眼,无奈身体拒绝配合。突然扑面浇来一股温热,伴着令人悚栗的腥味,令她的意识瞬间清醒。一抹脸,触手湿粘,满目猩红,但见一张扭曲的面孔霍然呈现于眼前。她脑中“嗡”地一响,几欲晕厥。恍惚间听见有人朝她喊了一句,待她分神去听,入耳的却是羽箭破空之声……
    逃一
    言小冉睁大眼望着黑漆漆的帐顶,如何也想不明白,一觉醒来怎么就全乱了?
    想她以前确实没做过什么大善事,但要硬是将她列为恶人也排不上号。城南那帮人,哪个手里没有几条人命?若是拿双手不沾血腥的她同那些人比,好歹可以算是善类。难不成老天也是个欺软怕硬的主,搞个天惩还挑软柿子打发?
    便说这老天爷开眼,这么百年难得一见的事让她碰见便也罢了,好歹也该按常理去见阎王,怎好用穿越随随便便将她所有的一切颠覆的彻头彻尾?让她穿至糟糕透顶的鬼地方已显过分,竟还成了女扮男装混入军营的蠢货。这做法委实不太人道。
    那日惊悚一幕实非梦境,言小冉晕厥了事以至身负本不必有的箭伤,是以,这几日无须上阵厮杀。若非如此,只怕她早已死于冲锋陷阵的第一时间。或者,违抗军令,临阵退缩,不必敌军出手,己方军官便会毫不犹豫将她就地正法。
    扰乱军心,这罪名可不小。
    言小冉原以为,于这种处境下,自己定会看淡生死。毕竟,这鬼地方对于吃喝玩乐惯了的她无异于人间地狱。死,固然有一瞬之痛,而生,却是长久之苦,如此,倒不如死了一了百了。
    想是这么想,做则是另一回事。以至于言小冉苟且偷生五日之久,迟迟无法对自己狠心下毒手。
    言小冉直挺挺地躺着,一面为忽遭变故的命格长嗟短叹,一面告诫自己不去想右臂将愈未愈的箭伤。然,长夜漫漫,内心终是忍不住自哀自怜:“药物匮乏,医术低劣;感染,发炎,溃烂;蚀骨之痛……”她越想越悚然,一个哆嗦之后消了尾音。
    郁郁不寐,言小冉憔悴地发现身体的各个系统都在敏锐地感知伤痛,“吉人自有天相……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她欲自我催眠,但这招向来不太好用。更何况,她要真是吉人,也不至落到眼下干嚎的份。
    事实教育言小冉,强求之事不宜勉为。强制性转移注意力的后果是——
    “再吵给我滚出去。”这一声极轻,若不是言小冉听得仔细,倒要以为是梦呓。
    言小冉虽是存了疑惑:莫非方才自己将内心所想不知不觉说了出来?但她不认为惹恼说话之人的过错全在自己。
    要知这军帐不大,却有二十余人,地上铺张破布便言之床铺,典型的睁眼说瞎话。帐幔为界,留三尺宽的过道,两边各睡十来人。床铺挨着床铺,大有公睡一张床的错觉。如此这般,致使相邻间隙过小,极易互扰清梦。且,军营这种三五群杂之地,打呼噜,磨牙,梦呓,放屁……在所难免。言小冉由此推断,自己被要求滚出去的可能性极小。
    事不关己,言小冉便任由好奇之心的驱使,寻声往左看去,这一看,她便后悔了。
    那人与她邻铺而卧,年二十七,与如今的言小冉同年——前提是她这副身体的本尊未作假,但这显然不太靠谱。
    黑暗里,言小冉教一双泛着森冷流光的双眸凌厉一扫,顿时一股凉意自心底扩散开来,瞬息浸满全身。那到了嘴边的哼哼声,适时被一个冷颤憋了回去。
    此时正值冬末,夜间是极冷的,言小冉自知自己这个畏寒的伤员若是滚出去,不死也要磨去半条命。一念及此,她立刻识相地阖眼假寐。
    是非曲直,自由强者恣意妄为!正如言小冉遭遇的不平,皆因管穿越的能藐视她,而她连仰视亦无法。
    本能地咬住下唇,生怕一个忍不住压抑,引发不堪后果,连着心里的胡思乱想一并忍了去。
    “青木?”又是一声极轻的低语。
    言小冉一愣,须臾之后方反应过来,这是在叫她!
    意识到说话之人带着明显的倦意,似是刚醒,言小冉倏地睁大眼。这回她可是连吐息都隐匿了去,静如僵尸,怎么还能找上她?
    “……”张嘴启唇,言小冉正欲出声,赫然发觉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捂住了她的口鼻。
    杀人灭口?莫不是她的言行与青木反差过甚,遭来怀疑?身份暴露了?该怎么自圆其说?怕只怕面对这些杀人不眨眼的将士,纵是自己再怎么巧舌如簧,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若是一个弄巧成拙教人当作敌营派来的细作该如何是好?行军打仗,向来是宁可误杀,不可错放……
    吾命休矣!
    四个灼眼烫金大字缓移尊驾,停于言小冉眼前寸许处落地生根,致使她一颗心扑通扑通直往喉口跳,胸腔顿感气闷,窒息的痛苦重围密困。恍惚间,各类审问细作的刑罚于脑中纷至沓来,古今中外,分类繁杂……
    相较受尽严刑拷打折磨至死,窒息无异于特殊优待,这么一琢磨,言小冉僵直的身子逐渐放松。她甚而极不切实际地想,兴许这么一死能死回去……
    “原来还活着……”就在她视死如归任人宰割之际,对方竟懒懒罢手,“方才你吐息渐止,我道是……”如梦呓般的声音由轻至无,末了只余下轻浅均匀的呼吸,显是睡死了。
    言小冉有个古怪的癖好,有感威胁之际会下意识屏气敛息,自觉此法能绷紧神经,敏锐五感。此之前,她一度因此而得意,现下她总算是亲身受教了一回——当真是凡事都有两面性……
    暗自平心定气,她瞄一眼右侧酣卧之人,逆着光,隐约可辨面部轮廓柔和,饶是如此,她异常固执地认为,那阖敛的眼睑下必有一双恶眸……好么,谁叫她头一遭自医帐归队过夜,便被这人骇得不轻。她承认自己心虚作祟,固然得担一份责任,但这人无端吓唬自己,怎会是纯善之人?
    唉……要论纯善,这军营十余万人中也就她言小冉勉强够格——两手不沾半条人命。
    思念翻转,忧前虑后,她大感伤神劳心。以前她只需揣摩一人心思已觉劳苦,如今却得提防周遭的每一双眼,真是好不麻烦,但为保小命,没得选……
    黑夜里,帐幔隐约映出外间篝火,言小冉觑着那微弱的亮光一夜无眠,唯恐一阖眼又是一番改天换日之景,较之现下处境更加惨绝人寰……
    ……
    翌日。
    晌午之际,言小冉遵照华军医指示,进医帐换药。
    言起这华军医,不得不唠叨一番。其人医术甚是了得,能治不治之症,能医将死之人,便是冥界阎王,眼瞅着他从自己手里抢人,也只得阖目一嗟三叹——眼不见为净。是以,军中上下无不钦佩,连那功高盖世的上将军,见面也是礼谦三分。
    以上,乃军中统一作答,言小冉闻之不禁赞叹,上将军治军手段果然名不虚传。
    俗话说,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言小冉初时转醒,便是同这华军医大眼瞪小眼……久处,愈发觉得所谓事实必当亲眼所见,人口所传做不得数。至少,这军营确证如此,十余万将士,竟无一人相告:华军医其人有医德,没口德。
    “华军医,我这箭伤何时方能痊愈?”言小冉入得医帐,直奔华军医,眸光一垂一抬,假出那么点心有不甘,竭力扮好自己眼下的角色。
    华军医恍若未闻,搭上言小冉的右腕诊了诊,又换至左腕搭了搭,取一素白小瓷瓶赶人,“回去换药罢。”
    “……”
    高人么,傲气些在所难免,恃才傲物什么的可以理解……她言小冉能屈能伸,不计较眼下。
    见华军医由始至末,眼都懒得抬一下,交代完转身即走,言小冉立马紧随其后,再接再厉,“如今见兄弟们奋勇效国,而我却无法上阵杀敌……”她煞有其事叹口气,似苦于言不尽意。
    “旧伤未愈,便想添新创,好志气!”华军医闻言止步,转首凉笑一声,“战场不是儿戏,刀剑无眼,你若是一味胡来,少不得留下伤疤。知内情的,晓得你执迷不悟,不知内情的,还道是我医术低劣。但你若是有去无回,便另当别论了。”
    言小冉听话听一半,极入戏地扬起年轻气盛的脸,言语心违道:“男人哪里怕留疤。特别是上了战场的,留道口子,才够血性!”
    华军医嘴角一抽,黑着脸一甩袍袖,往储药的内帐步去,那气力恨不能将某个没眼色的人一并挥出医帐。
    言小冉只顿了一息,复又跟了上去,惹得华军医颌下山羊胡直哆嗦。
    华军医终是教她缠得烦了,阖眼几不可闻一叹,语气竟有几分无奈,“再待两日便要破城,彼时你那箭伤若是痂落则无大碍,自然由得你去折腾……”话未言尽,回首再看,身后之人果然急不可耐往帐门行去,疾疾一掀帘,匿了身影。
    言小冉所受箭伤并不十分严重,但就此地医疗设备而言,她初以为少说也须得十天半个月方能痊愈,如今却得知再两日便可上战场,也不知那华军医使得什么仙术灵药。
    她心中为此且喜且忧,甚是矛盾,喜的是皮肉之苦渐消,忧的是没了托词则须上阵杀敌,如此一来岂不是性命堪忧?
    虽说早知小命将受威胁,只是不曾料到死期来得如此之快。言小冉本不是多疑之人,只不过此时此地由不得她,为杜绝自己枉遭虐待的隐患,她自然要三思一行,一步三省。这才有了方才死缠烂打之事,也幸而今日问清了所剩时日,不至于坐实冤死鬼的命格。
    穷尽心思,她觉得唯今之计,怕是只有尽快逃匿此地这一条生路,遂立时加紧速度准备,一刻不敢耽搁。
    ……
    “青木。”
    离了医帐,言小冉一路兜兜绕绕,心念万千,骤然被身后传来的粗狂之声喝住,骇了一跳。她止步转身,略显僵硬的身子因看清来人显得愈发不自然。因来人乃是全军她最不愿见之人——副将刘俣。
    早知有这一遭,该趁着换药死乞白赖留在医帐补眠才是。欲速则不达,躁急自败,若是逃匿未遂岂不是变相给自己下催命符?
    不待见归不待见,样子却是要做足的,言小冉垂首低眉,揖道:“刘福将。”
    “我正欲遣人去传你,不想却在此处碰见你。”这位教人不待见的刘副将无一毫自知之明,径自扬嘴而笑,“你这般心浮气躁是要去哪?”
    言小冉神色肃穆,不答反问,“不知刘副将有何事吩咐?”这人乃是衰神转世,每每遇见,尽是各种灾祸。头一回,为确认她是死是活,直晃得她口吐鲜血。第二回,招呼性一掌拍得她伤口欲裂。第三回,令她归队……
    刘副将果然未教言小冉失望,只听他道:“方才我去医帐探视下属,华军医同我提及,你的伤势已无大碍。过两日破城准你参战……”
    准你参战……
    准你参战……
    准你参战……
    这萦回耳畔的四个字于言小冉而言无异于催命符,势比惊天之雷。闻得此言,她一时顿觉魂不附体,石化当场,连刘副将何时离去亦不知晓。须知,言小冉连女生之间的掐架尚且不曾试过手,如今一下子便让她打仗,这跨度着实惊悚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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