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怎么看我的？”她扭过头来问我。分明是很想了很久，分明是很想知道，她却故作无意，让我的神经一次次被逗得直想笑。
    你是怎么看我的？
    莫巧，你真的想知道吗？
    闭眼，记忆倒带，拉出漫长而无边际的尘埃浮动。
    第一次见她，她一身白衣，矗立在人群里，美丽端庄，秀气大方似是未惹俗世尘埃。我不是少见大家闺秀，只是见惯了浓妆艳抹，或者腼腆娇羞。
    可是，我很快便发现自己错了。她端着枪，动作那么地利落、干脆，双眼是那么地冷漠、阴寒。后来我才知道，那人是她的二哥，虽然没有丝毫的血缘关系。
    我只能说，她真狠，和那个人……一样的狠。不过，那个人却似对她极为的疼爱。所以，我想，也许，伤害她，可以让他痛苦。但我终是狠狠地将这个可怕的念头掩埋。
    第二次见她，她拿了药来看我，语气高傲，姿态极高，令我生厌。可是，我又发现，她其实也很简单，被我三言两语激怒，翻了案几，洒了我一身的酒。
    而她，也很正气，在马仔吹嘘拍马，妄图上位时，那么果断地将他踩在脚底。一半为怄气，一半为日后立足，我故意帮忙。有了马仔和小陈，我很快熟悉了莫家寨，也渐渐了解了她，那个曾经活在云端的女孩。
    其实，我们都一样，都曾高高在上，却都狠狠摔了下来，几近粉身碎骨。
    第三次见她，我和马仔、小陈恰从溪边汲水回来，看见她在樱花烂漫下，似是在想什么。我本拉了脸等她发现，她却只扫了我一眼，微微迟疑，便走了。我紧紧盯着她娇小的背影，心里有抑郁，有愤懑。
    很好，我人生第一次被忽略——她忘记我了。但转念又一想，她对我的漫不经心何尝不是件好事呢。毕竟，我不想变成莫桑那样的人，不想牵扯无辜。
    第四次见她，恰逢小小伤了莫家二少爷。
    紫苏本是缠着要教我习武，听见风声，丢下我便跑了，那样急，急的甚至有些夸张。想是事情颇为严重，可是，与我何干呢？但，我莫名其妙地跟了上去。然后，看见她，在婢女的陪伴下，黯然神伤。
    心里的慌张、沉重，突然间缓了，然后，乱了。我感到害怕，在那晚的血色之后再次席卷而来的恐慌、手足无措。我不断地在心底质问自己，问自己究竟为何而来。
    没有回答，我只能落荒而逃。但是，不见不代表不想，不想不代表此后不再发生。
    莫巧，你要搅乱我的心思到几时呢？
    第五次见她，是膳房的王老汉上吊自尽。那时的人真多，挤在一起，不知是担忧还是看好戏。我瞥见了她，那么失神落魄地，跌跌撞撞地前行。只一瞬间，我费劲心力才抚平的心竟又有些担心她，怕她摔了，怕她出事。而她确实摔了，摔进那个人的怀里，再未醒来。
    马仔说，小姐怕是要死了。
    小陈说，其实小姐挺好的，大家都挺敬重她的。
    我想，她未必像他一样，可恶得人神共愤，因为，她会为一个仆人心伤。
    取了块良木，一刀一刀地削，任落下的木屑在风中飞舞，任马仔挥舞着扫把怪我添乱。
    做成，抚琴，弹她的曲，像每日清晨听见的琴声隐约。莫巧，我怜惜你，只因我也曾有一个妹妹，可是，真只是如此么？
    马仔说，小姐醒了。
    指停顿，心里的愁绪霎时间灰飞烟灭。我只知道，有一股叫做甜蜜的东西弥漫。莫巧，就此罢了吧，我必须守住自己活着的理由——复仇，手刃莫桑，再无其他，也绝无其他。
    第六次见她，正逢拜月节。紫苏强要了我去神庙帮忙。
    我躲在后院干活，却不想仍是撞见了她。她的双颊微微泛红，气色颇为不错。那一抹朱砂点在眉宇之间，莫名觉得分外动人。我隐在昏暗里，只想等她离去，可换来的却是她的靠近。
    她笑得真美，可是，她依旧不记得我。我感到一丝无奈与气馁——原来，我心底竟是如此希望她记得的。
    带她去我的房间，我守在门外。借着烛光，可以清楚地看见窗上那抹身姿的婀娜，以及，宽衣解带。只一瞬间，我面红耳赤。
    我想，我不该再靠近她，不论是否有意，而且，我惧怕那个肆意疯长的念头——以伤害她为复仇的途径之一。
    第七次见她，我去参加蹴鞠赛，她坐在远处的山头俯瞰众生。我想，她一定没注意到我，因为她从没记住我。话说回来，我从没玩过这么野蛮的游戏，被球打，被人撞，鼻青脸肿不说，还被人笑。
    我无法忍受，比被她忽略更加难以忍受。
    第八次见她，我正在后山勤学苦练球技。她依旧是在高处俯望，眼神淡漠，不知在想什么。可是，她不该让紫苏来欺负我——一个男人被女子打败，说出去何其丢脸。但更重要的是，她不该束缚我去做她的仆人。
    莫巧，你真不能指望我给你好脸色。
    第九次见她，人在同一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
    胡乱抚琴，却忍不住去留意她的表情。夜里无眠，听见她房里传来的启门声，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响起。我倚在墙上，同她一起遥望月色的梦幻。然后，筱月来找我，然后，我抱了她。她睡得真沉，我莫名其妙地直直望着她恬淡的小脸，似是恋上了。可是，苍天作证，我只是没见过她此时此刻的模样而已。
    筱月瞪眼，无声催了我出去。
    接下来再数数已经没有意义了，见她的次数越来越多，几乎成了生命里的习惯。看见她哭，心里莫名地难过，看见她笑，心里莫名地喜悦，看见她蹙眉，心里莫名地担忧，看见她自暴自弃，心里莫名地气怒。
    我开始分不清心里的那份情愫——我是怨她呢，还是恨她？是同情她呢，还是……喜欢她？但，不管答案是什么，莫巧，我要与你约法三章，不管是三还是四，最重要的一点是，你不能再忘了我。
    你要记得，我的名字，顾景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