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在水一方 1.崖底求生终迷离(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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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很凉。
源源不断的冰冷从四面八方袭来,将我包裹、攻克。我只觉胸口有一只无形的手,死死地将我往深处拉扯。
空气,越来越稀薄;死亡,越来越接近。
恍惚间,我看见一个人奋力向我游来。
四年前,同样沉没于凄凄寒水中,笑看莫桑的身影如梦似幻般靠近。这回呢?莫桑,你会来救我吗?
宽大有力的手,勾住我的腰肢。我露出一丝笑,是莫桑的脸,莫桑的温度。莫桑,你来救我了。
哗地一声,天地骤亮。我昏昏沉沉,脑海里一片混沌。
有人在轻拍着我的脸颊,有人在焦急地呼唤。
那个人,那个声音,不是……不是莫桑……我微微摇了摇头,终于恢复几分意识。那人一喜,搂紧我,往岸边游去。我怔怔望着他的脸,惨白、执着、坚定。
顾景年,你何苦如此?
有人拉住我的手,将我往上提。我这才发现崖底除了我和顾景年二人,还有先前失足落下的阿诺。他本以为捡了一条命,必有后福,懒懒得躺着晒太阳,不想我俩落下,不仅溅了他一身,也险些吓去了半条命。
我爬上了岸。缓了几口气,想起顾景年,忙回头一看,波澜不惊的湖面上哪有顾景年的身影。
他没上来?
他没上来!
我慌了,趴在岸边竭尽全身气力高声呼唤着他的名字。
没有回应。我浑身颤抖,想着绝不能让他这样死了,便动身要下去。
阿诺拦住我道,“别傻了,你站都站不稳,下去不是送死吗?”
是啊,就算我下去,就算找到他,我又凭什么救得他?我猛然望向阿诺,仿佛溺水之人,见到了救命稻草一般。
阿诺被我盯得不自在,支支吾吾地推脱道,“我水性不好,这会儿也没啥力气……”
我凄声笑了,转身便下水。阿诺又拉了我,万分无奈地嘱咐我在岸上好生呆着,自己慷慨赴死般跳下水,潜了下去。
万籁俱寂,只剩圈圈涟漪,做着无力的抗争。我焦躁不安地盯着湖面的动静,深怕漏过一丝波澜。
阿诺已经下去好一会儿了,却不见他上来换气。难不成……
我不禁握紧双拳,心里是绝望,想叫阿诺上来,可又有一丝希冀,期望他能带着顾景年回来。
时间,悄然在指尖流逝。我泻了气,这么久,水性再好的人也挺不过。顾景年,你真的就这样走了?我伏地,眼前慢慢起了雾。忽然双耳捕捉到破水而出的细响,急忙往后望去,原来阿诺已带了顾景年浮出水面。
我又惊又喜,起身奔去,由于体力未恢复,还打了个趔趄。我顾不得其他,探手去拉顾景年。
他闭着眼,身子软软的,没有分毫气力。在阿诺的帮助下,我费力将他拉了上来。手上,是一滩鲜红。他背上的利箭犹在,一身白衣硬是被染成了红色。
“阿诺,阿诺!”我抱着顾景年急急唤道。阿诺在一旁悠悠地拧着衣服,闷闷应道,“在这里,在这里。你怀里抱的是顾景年。”
我气得瞪眼,他见我怒了,才嘿嘿笑着过来查看顾景年的伤势。他扒开顾景年的眼帘,又用指压在他脖颈处几秒,说道,“先让他吐出腹内的水来。”
对、对、对,我怎么忘了!
我让阿诺扶着顾景年,自己去按压他的腹部。如此反复了几次,顾景年终于吐出几口水,双眼微睁,又沉沉地闭上。
“现在该处理他的伤口了。”阿诺又道。
见顾景年缓过气,我心里也镇定了不少,吩咐阿诺照看好他,自己便往丛林里去。寻了片刻,才发现几株药草,忙过去采摘,也不管泥土脏了裙摆,叶子割伤了手。
为省时间,我一边将药草丢进口中咀嚼,一边急急往回赶。回去时,阿诺已生了火,看见我嘴里嚼着什么,裙子又裹着,以为找着吃的,伸手便来讨。我忍俊不禁,又说话不得,只好将裹着的药草悉数丢给他。
箭刺的很深,整个箭头都埋在皮肉里。周围的肌肤因泡了水,已然发白。我掇了衣袖,细细地为他擦拭伤口。
阿诺踱到身旁,瞥了我一眼,长叹息。我想着趁顾景年昏迷,快些把箭拔了,便听见阿诺叫道“醒了”。
确实醒了,可惜醒的不是时候。我含着药,冲他指了指箭,以告诉他我将要拔箭。他原本无光的双眸猛地一紧。
乖乖,原来也知道怕呀,让你随便扑过来。我在心底偷笑,正想安抚下他的情绪,他便伸了手来,撩起我左颊湿漉漉的、成股的发。
我记起坠崖前的疼痛。
那一剑,落在我的脸颊上,不知扯了一条多长的血口。可是,我应该庆幸了,因为那一剑本该刺进我的心脏。也许,我当感谢顾景年,如不是他这一闹,我流的便不是那点血。不过,也亏了顾景年,我甩出的匕首大大地偏离了原定的目标——我知道那人会躲,但至少还能在他胸膛上扎一刀,可为了救顾景年,我自己都射偏了。
不过,我只能说,幸好——好歹射中了。虽不知伤了哪里。
我望着顾景年的眉眼,读出他的疼惜,轻轻一笑,摇了摇头以示无碍。阿诺找了根木头来,要他咬着。
他没有听。
我知道拗不过他,也便不多强求,自己小心地握住箭头处。阿诺捂了眼,想看又不敢。我心有疑惑,但也顾不上逼问阿诺,只长长地吞吐着,见顾景年闭上了眼,便猛地施力。
血,溅在我脸上。阿诺哇哇大叫而去。
上了药,我又撕了外衣,为他包扎妥当。他安静地趴着,气息微弱,但也算平稳。我稍稍松了口气,拾袖替他擦去额前的细汗。
我从未如此细心地照顾一个人,而且是这么近距离的接触。以前虽也曾近在咫尺般的看过他,但多半是觉得他极具毒舌天分而极度欠扁的。而这次,也唯有这次,他那么安静地沉睡着,如婴儿一般恬淡。
我中了邪一般,视线紧盯在他脸上,从他干净的额头,移至挺拔的鼻梁,再下滑到那薄薄的嘴唇。他的五官并不精致,但搭配在他那张清瘦的脸上,却是莫名其妙的好看。尤其是在他笑的时候,感觉十分舒服,暖暖的,如冬日里的阳光,为大地的苍茫留下一缕温馨。
是的,温暖。那是令人着迷的温度。
我仍流连于他的眉眼之间,忽然瞥见他的睫毛微微抖了抖,不由唬了一跳,游移在外的魂儿也瞬间吓了回来。
莫巧,你在看什么呢!我懊丧地想,胡乱给他擦了擦,也不管擦的干净不干净,周全不周全,便起身收拾自己去了。2011-11-8
我卧坐在湖边,望着水面上脏乱的人儿,想起方才的失态,恨不得刮自己两耳光。我俯身舀水,一股脑儿往脸上泼,妄图使自己清醒几分,却疼得龇牙咧嘴起来。
我忘了脸上的伤。
该死!
映着湖水,我小心地撩开乱发,瞥见那道触目惊心。
得,毁了。
洗手,将水里的倒影打散。影子上方,又出现一个支离破碎的人儿。阿诺蹲身下来,手里拿着药草。
“我给你上药吧。”
水,恢复平静,清楚地映着我和他。身边的那个人,绝非戏子那么简单。他对我撒谎,却几次三番地助我,究竟是何用意?明着看是胆小怕事,但不经意间却透露出沉稳深邃之意。
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他?
阿诺见我直直望着水面,也跟着往下看。
“你在看什么?”他问,简单而无害。
“看你。”
他笑了,有略微的腼腆。
“看我做什么?就算要看,看真人不是比看影子更好么?”话说到最后,已是弱如蚊蚋。
我依言,转头看他。他的脸开始微微发红。然后,他问了一个问题,让我很是无语。
“我好看,还是他好看?”
他,指的应该是顾景年。
平心而论,阿普杜长得并不差,银发碧眼,举止优雅。初见时,真的觉得如仙人一般。可是,眼前的阿诺,短平黑发,眼是普通的墨色,言谈又多浮夸,前后相较,实在有些难以接受这巨大的落差。而阿普杜与顾景年本是两类人,若硬要分个秋色的话,我自然投顾景年一票——当然,投的是斯文儒雅的顾景年,而非毒舌冷漠的顾景年。
不过,话说回来,我为什么要在此时此刻想这种无聊的事?我瞪眼,阿诺一惊,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反应之大,反惹的我蠢蠢欲笑了。
他没起来,直接坐着,抱了双膝出神。我不明所以,琢磨着到底要不要说破,便听他轻轻说了一句话。
“我不是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