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在水一方 2崖底求生终迷离(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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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36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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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起来,直接坐着,抱了双膝出神。我不明所以,琢磨着到底要不要说破,便听他轻轻说了一句话。
“我不是好人。”
轮我惊了。
我紧紧注视着他,任发梢的水顺着脸颊滑落,溜进嘴里。阿诺不再说话,只是眸子里多了一份无奈与愧欠。他放下草药,独自离去,留我一人呆坐着。
半晌,紧握的手终于松开,滚下一块石头。
阿诺会武功,只是我不知他是敌是友。
但愿,我对他的防备,都只是多余。
回到空地,篝火依旧。顾景年仍在昏睡。我扫视一周,确定只是多出一堆水果少了一个话匣子后,我才明白阿诺的话。
他走了,一个人。
我嗤笑,想来可以理解,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拖着一个伤患,还有一个半残,谁来保证他的性命呢?怪不得他。但这个善良体贴的念头,在我奋力编织草席,划伤第十根手指头时烟消云散。
该死的阿诺,编了这个再走也不迟啊。
等到我冷静下来,拉着草席穿梭于茫茫荒野,勒的肩头发疼而依旧望不到尽头的时候,我会百无聊赖地想,要是阿诺在该多好,至少能替我顶一会儿。
瞧,人的欲望,就是这样永无止境、可歌可泣。
我定时为顾景年换药。他睡的真沉,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我盯着他苍白的脸发呆,然后犹豫不决地伸手去探的鼻息。
还有,暖的。我傻傻地笑。随后,我就听见一声若有若无的呢喃,带着深不可测的忧伤,刺痛我的双耳。
沉睡中的他,似是经历着一场可怕的梦魇。他在哭,在挣扎,干燥而苍白的唇飘出的只有两个字。
小可。
女孩的名字。
看着听着,我突然忧伤的无以赋加。
黑暗开始蚕食天际的光亮。夜,蹒跚而来。
钻木取火,光荣地把掌心磨破。我自我安慰着,又磨了老半天,却不见丁点火星。在我气的想砸人的时候,终于蹦出一点火星。我大受鼓舞,再接再厉。然后,火起了,再然后,寒风过,火灭了。
我**着嘴角,连杀人的冲动都有了。
该死,该死,真该死!我将木头狠狠地丢进柴火堆里,蹭地一下,世界佛光普照般亮堂了。
我一愣,摊开双掌,狐疑着这也行?
借着火光,我只看见手上血肉模糊。
好吧,去他妈的魔力——啊,爆粗口了。果然是环境造就人才,没准多挨几天,我的修养就变成泼妇骂街的才能了。
脱顾景年的衣裳,脸颊微热。我对自己鼓劲,怕什么,病号一只。
给顾景年喂水,百般受挫。我对自己劝道,忍住、忍住,你欠他一条命呢。
一番折腾后,只觉全身酸痛,草草吃了几个野果,酸了一大片牙后,我挨着顾景年躺下。
原野的夜空很美,星光闪烁,似比在山里看到的还要活泼。只是看景的人没有欣赏的兴致。我念起离寨前和莫桑在山顶看星许愿的场景来,一时唏嘘不已。
素玫该回去了吧?那么,莫桑该知道我遇袭了吧?唉,他会多着急呢。
我长长地舒出一口气,空旷的原野上也传来一声叹息。
呵,还有回音啊。我笑,下一刻便回过神来,扭头一看,原来顾景年不知何时竟醒了。
我又喜又窘,喜的是他醒来,至少证明小命暂且保住,窘的是方才的失态不知被他看去了多少。
“你,感觉怎么样了?”我轻声问,没敢正眼瞧他。他欲起身,弄疼了伤口,呲地抽了口冷气。我忙伸手扶他,他抬眼,对了个正着。
我又开始扭捏了。
“渴了吧,我,拖你去喝水。”
他一愣,有些难以消化我的意思。但我用行动证明了这话——躬身费力拽着草席,慢慢地往河边拉。
他沉了眼,抬手按住我的。
我还没回过神,他便拾起我的手,反过来看我的掌心。手腕上的力,重了几分。
我微蜷了指,勉强笑道,“不疼的,我皮糙肉厚,这点小伤算什么——”
“不要管我。”他低垂着头,嗓音嘶哑。
我讪讪笑,故作无事,“瞧,嗓子都哑了,我给你盛水去——”
“我说不要管我了!”他陡然提高音量,可他的嗓子实在是太干了,虽用尽了全身的气力,但听来仍是虚弱得可怜。
我默默注视了他片刻,起身走到河边,轻轻洗了手,再双手并拢,盛了些水回去。
他没有喝,我没有动,任手里的水一滴滴地从指缝溜走。转身,再取。第三次时,他推开了我的手。
“我恨你,你知道我有多恨你吗?”他仍是低着头,一字一顿,慢慢地述说他的仇恨,“你哥杀了我全家,故意留着我,看他风光,看他得意,还有你,你和他一样,你和他一样!”他的身体微微颤抖,话到最后已然哽咽。
“我知道,”我说。
他一震,没有搭腔。
“但那是两码事。你因我而受伤,因我而坠入悬崖,因我而岌岌可危,这种情况,我如何能不顾你?这是我欠你的,你不用还。”
“两码事,哼,对,不过,我不是因为你受伤,就算没有你,这一箭也会刺进我的身体。”
“那你缘何而来?莫行安排你离寨,你为什么要来救我?”我有了一丝气怒。
他顿了片刻,才支吾道,“那是他求我照顾你,我既允诺,自不会食言,不像你!”他抬眼一瞪,加上那话,活像一个小孩知道受骗后闹的脾气。想到这,我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
他的眼瞪得更大了。我哈哈大笑起来,直到他气得要起身,又弄得自己龇牙咧嘴,冷汗直冒,我才收了笑意,把他重新按下去。
“老实说,如果受伤的是我,你也不会弃我不顾吧?”
他语塞,少顷,怒道,“别拿你的心思揣摩我!”
不是答案,却已是答案。
我重新取了水,递到他唇边。他还扭着,我哭笑不得,无奈道,“你快些好了,我才能快些把你丢掉。”
他眼里的神采暗了。我诧异,是我看错了不成?不过,值得庆幸的是,这只不听话的小猫,终于乖乖喝水了。
他啃了半个果子,嘟囔着累了,我便扶着他睡下,盖上干草,自己才躺下。经过刚才的折腾,我的肚子又饿了。想来在莫家寨实在是伺候的太舒服了,一顿不吃也没什么感觉。我瞟了眼野果,全无食欲,好在乏了,一闭眼,很快便见了周公。
一早醒来,天已大亮,正是万里晴空,阳光明媚的日子。
我舒服地翻了个身,撞见他乌黑的眸,不由一窘,悻悻爬起。
洗漱,河水清澈见底。几条鱼儿似未见过人烟,鼓着鱼眼瞧着我,游的好不自在。我看着看着,便生了歹意。
我虽吃素,但后头有个吃荤的呀。何况,他正需要补充点营养,好快些自食其力,那样,我的幸福人生就来了——再也不用拖着那草席当牛马了。
主意既定,我便捡了几根枯枝来,脱了鞋袜,挽起衣袖。那鱼儿当真单纯,全然不知危险的靠近,仍自顾自游曳。
手抬起,落下。
大获全胜。
我高兴坏了,抓着满枝头的鱼,冲顾景年炫耀。他弯着唇,笑得是那样暖人心脾,如苦茶一般,除去那淡淡的苦涩,我记下他眼里闪烁的感动。
烤鱼,烧的黑炭一般。
我一本正经地说,“你不能浪费我的良苦用心。那是可耻又可恨的。”然后,他一边吃,一边用鄙视的眼神盯着我。我看着他染黑的唇瓣,忍不住直笑。
剩下的鱼我绑在藤条上挂着,但鱼贴在背上的触感实在是太恶心了,我只好改插在草席两侧,让顾景年英勇捐躯,忍受那刺鼻的鱼腥味,顺便在高挂的鱼旗要倒塌时扶一扶,扶不了的时候再叫我来重新固定。
古人云,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饿其体肤。我悻悻地想,我这到底算不算大任呢?筋骨是劳累的,体肤是饥饿的,只是看起来挺苦的吧,心里却是甜的——这若是让寨里的人看见,他们必定觉得我疯了。
“果子掉了。”顾景年说。
我转头,瞪眼,“肚子吃太饱了不成,没吃鱼之前,怎么就不见掉?”
捡起,塞到他腹下继续压着。
“休息下吧。”他说。我冷眼,他讪笑道,“我的背有点痒。”
转眼又是一天。
没有路,视线的尽头仍是一望无际的荒野。
我的肩膀火辣辣地疼。
我借口去找草药,待走远了,见四下无人,才小心翼翼地脱了衣裳。抬手时,整个人都跟着颤,仿佛随时可能散架。我侧眼,只见肩头磨破了皮,血迹斑斑。
我长叹息,我还能坚持多久?又要多久能走出去?走走停停,进程缓慢,靠着那些野果,我也补充不了多少体力。
我仰头,星辰依旧。
空手而回。顾景年瞧见了,微微一笑,什么也没有说。
他烤了两串鱼。我知道,我无从选择。
忍着恶心,咽了半尾,然后喝了一肚子水。他递给我一个野果,说可以镇镇鱼腥味。
对我有没有效,我自不会和他说。
填完肚子,我又为他换药。他安静地趴着,相当自觉地闭上双眼。打理妥当后,他坚持要为我的脸上药。僵持了老半天,莫名其妙的是我缴械投降。
我光荣而悲哀地想,这就是母性的光辉吧,而这个孩子,居然被我惯坏了。
我躺着,他趴着。药草的芳香沁入心脾,伴着那轻柔的冰凉,我只觉这个世界静了,万物俱无,只余下我和他,还有那暖人的香味萦绕。
“答应我,好好活下去。”他说。
我轻轻笑,全然忘了他的忧伤。
“不是说过了吗,约法三章,哦,不,约法四章。”
“是,约法四章。可你总食言。”他的话语里多了丝温柔。
我转头看他,笑道,“那你监督我吧。”
他望着我,久久,笑着应答。
“好。”
我甜甜睡去,睡梦里有顾景年的笑。时隔多年,我没有想过自己还会有这般幸福的感觉。可是,幸福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一觉醒来,竟没了顾景年的踪影。
我四处寻找,呼喊,猛地记起昨夜的谈话来。
“答应我,好好活下去。”
“那你监督我吧。”
“好。”
……
我捂了唇,又惊又怒。
笨蛋,莫巧,你就是一个笨蛋!这么别有深意的话,你居然没有听出来!
“顾景年!顾景年!你给我出来,滚出来!”
天地旋转,我倒在草地上,凄凄地笑。
你不想连累我,所以离开,可是,你走了我就能活吗?我支撑不住了,顾景年,我真的撑不住了。
既然都要死,你我就一起赴黄泉吧……
一滴冰凉从眼角滑落,轻的不闻声响,仿佛不曾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