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完琴，我懒懒地倚在软榻上看书。
    阳光正好，洒在身上，让人越发懒散。平香弯着唇，奉了茶来。
    “屋里的茶还没喝完吗？”我漫不经心地问道。
    平香笑道，“早完了。”
    我抬眼，紫苏又送了？
    平香瞧出我的疑惑，答道，“是顾公子自己焙的。”
    我微微吃了一惊，顾景年还有这本事？脑海里的点滴瞬间连接成线，那茶原来是出自他之手。这么说，紫苏……我轻轻叹了口气。忽而一阵喧嚣，带着重而散的脚步。我微起了身，往后看去。
    是阿普兰。
    等了这么久，没想到等来的却是这么个烦心鬼。我重新躺下，翻着书，只当不见。小小竭力请她出去，平香也迎了上去。
    “拿开你们的蹄子！本公主是什么身份，你们是什么身份？”她怒斥。
    平香淡定自如，“这里是小姐的帷幄，奴婢们只知小姐是主子，是公主。”
    “你——”她柳眉倒竖，扬起手要打。
    我没想到她会当着我的面打我的人，急忙将手中的书丢了出去。我本是想打手，结果实在是太久没练了，方向没把握好，直接撞上她如花似玉的脸。
    她倒退了一步，几缕发丝散落，再抬眼时，两眼怒火扑腾，几乎能烧着人了。
    我心有愧疚，但不好表露，毕竟是她放肆在先。我示意，小小拾了书，退到一旁。
    “瞧，刚刚分明瞥见一只蚊子，一心想着不能让那畜生蛰了贵客，急着打死，不想失手了。”我笑道，阿普兰冷着脸，忽然笑了，不知又想出什么把戏。
    “也罢，说不定咱们会亲上加亲，只是不知到时我该称呼您妹妹还是嫂嫂了。”
    我微笑，“未来的事情谁也说不准。只提醒妹妹一句，切勿太上心，省的届时很伤心。”
    她仍是笑，往前迈了一步，小小和平香慌忙护在我身前。
    阿普兰嗤笑，“真是尽职尽责的好奴才。话不多说，走着瞧吧。”
    “那还请您快些走，姐姐我记性不好，若忘了，可就对不住了。”
    她的笑愈发阴冷，挑了挑眉，转身走了几步，猛然想起一件事来，“被您一好心，险些忘了。您的好奴才，好好管管吧，尊卑有别，别赔了夫人又折兵。”说罢她勾唇一笑，快步去了。
    赔了夫人又折兵？她说的，是谁？
    我看着孤独的空气在脚边打转，问道，“顾景年呢？”
    没有来。
    我坐在树下等了半个时辰依旧不见他来。顾景年向来守时，这次却失约，阿普兰所指莫不是指他？
    天空滚过几个闷雷，要下雨了。寒风起，平香取了袍子，自己又擎着伞，全部倾向我这一侧。
    雨开始落下，狠狠地砸下，声响分明。小小赶了来，挡在另一侧。两人都没有说话，却都在用行动劝我。
    平香的身子单薄，立在雨帘里瑟瑟发抖，但她仍是笑，仍是未支一语。小小打了个喷嚏，捂了鼻子，好不尴尬。我不由笑了。她俩见我笑，终于宽下心来，跟着笑了。
    一起回了屋，痴看着大雨瓢泼，下得好不痛快。
    我若是也能像这雨多好。
    小小燃了灯。我收了眼，平香正摆着碗筷。
    我轻轻道，“一块儿吃吧。”
    她们一愣，应诺。2011-4-23
    草草吃了饭，平香和小小二人各自无声收拾着。一切一如往常。两人整好被褥，我便让她们退下，自己独自坐着，倾听屋外的动静。
    有青蛙在湖畔边鼓张着清唱。雨大概停了吧，一滴一滴敲击着，节奏分明。我为图清净，没收几个人，本来寨里的人也尊我是小姐，未经准许，不敢擅闯。现在倒好，被一个不守礼仪的异国公主接二连三地闯了来闹腾。
    难不成真要依了莫桑，再招几个护卫？
    再次辗转难眠，我静静躺着，望着黑暗里空气的沉浮。
    终于，我听见熟悉而陌生的脚步，慢慢地，轻轻地，刻意不惊动任何人。
    门轻轻地划开，有水滴击打着木板。静默了几秒，只有丝丝喘息回荡。
    是他。
    门又要合上时，我点了灯。
    顾景年，满身湿淋，以及，青紫不一的伤痕。
    取了药箱，为他上药。他至始至终都没有说一句话。看来，又要我来打破僵局了。
    “谁打的你？”我问。
    他不回话，我故意用力，像上次的有意戏弄。他吃痛，身子后倾，躲过我的荼毒，瞪着我，怨气不浅。
    我忍不住笑，招招手。他将信将疑，把脸重新置于我的魔掌之下。
    “为什么被打总能告诉我吧？”
    他直直盯着我，许久，冷声说道，“因为我只是个琴师，手无缚鸡之力的琴师。”
    我停下，望着他漂亮的眉眼。那眼里有愤恨，有不甘。
    “在这里，所有心有不顺，嫉恨我的人都可以打我，你希望是谁呢？”他一字一顿，嘴角弯起的弧度是那样的残酷。
    我抽回身，他的意思我明了。
    他本是个温文尔雅之人，没有做过苦力，也没有接触过暴力，即便他有再大的决心，凭他一人之力苦苦摸索，谈何容易？可是他的强大就是对莫桑的威胁。为了莫桑，我又能许他什么呢？
    “我累了，药你带回去。”我挫败地说，撇过头不去看他的愤恨。
    他挨了打，却念着我和他的约定。他不放心，所以冒雨来看我是否安好，而我，却什么都不敢为他做。
    莫巧啊莫巧，这便是你吗？
    “有劳小姐了，”他生硬地回我，起身离开。
    药依旧伫立在小小的案几上，显得异常孤独。坐着，心绪烦乱。门没有关紧，风从缝里溜进来，挑逗着烛火，上下躁动。
    我没有丝毫的睡意，辗转反侧，终究难以成眠。眼前，是顾景年的伤，还有，他的恨。
    鱼肚泛白。
    平香早早地递来水。显然，昨夜她醒了。
    聪慧的女孩。
    相视一笑，她为我梳妆。
    出门，直往莫桑的帷幄。守卫大吃一惊。
    “小姐——”
    我竖起食指，轻声笑道，“寨主呢？“
    “还没起，”他也压低了声音，却活脱脱像个小贼。我莞尔，点了点头，继续往前，只听身后的守卫兴奋地对同伴说“小姐朝我笑了”。
    绕转，凭借着记忆来到莫桑的卧室前。默然抬眼，看见苗圃里的花枯了。
    花期过了，而我竟忘了。我无声叹息。
    那时的莫桑，该有多怨我呢？
    里面传来一些奇怪的声音，似喘息，似呻吟。我有些诧异，侧耳听了片刻，实在是分辨不出来。
    难道他生病了？我慌忙拉开门，进而被眼前的情景所震惊。
    莫桑和筱月竟赤身交缠在一起。
    莫桑循声望来，吃了一惊。我匆匆合上门，背过身去。心跳加速跳动，仿佛不堪再束缚在这副身躯里。我心慌意乱，下意识地起步逃离。
    “莫巧！”莫桑追来，拉住我，衣衫不整，露出大片胸膛。
    “对不起，”我不自觉地道歉，扭头要走。他夺步挡住去路，我险些撞上。
    “你听我解释——”
    我侧过身，没有面对他的勇气。阿普兰说的，原来是这件事……赔了夫人又折兵，她以为我让筱月去引诱莫桑吗？
    “我……我只是一时……”他有些语无伦次，愤愤地捋过头发。我看着他的欲言又止，想着他的心有余悸，不禁又气又悲。
    “不用解释了，”我故作笑颜，“既已发生，只望你好好待筱月。”
    “是吗？”他的声音失了温度。
    “你大清早过来找我做什么？”
    我深深地吸口气，笑道，“为了顾景年。他被人打了。”
    “所以呢？”
    “我想请你告诫一下众人，不要再动他。”
    “哈，”他嗤笑，默念着顾景年的名字，突然用力握住我的双肩，强逼我面对他的双眼。
    “你是不是喜欢上他了？”
    疼痛分明，我却倔强地不说。
    “是不是？”他吼道。
    “他是我的琴师，”我也有些怒了，冷冷答道。
    “琴师？”他松开手，似笑非笑，“那就回去告诉你的琴师，想不被人欺负，就多花点功夫习武，不要整天只会抱着琴，还要女人站在身前做盾牌。”
    我看着眼前陌生的莫桑，豁然间冷漠。
    “如你所愿。”
    与他擦肩而过，心里莫名一股酸涩之情涌上心头。
    莫桑，我和你之间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疾步离去，想逃离这个令我窒息的地方。仆人跟在身后，直将我送到门口。他懦懦地和我说了几句话，让我瞬间有了狠狠扇自己几个耳光的冲动。
    “那日寨主摆了茶等小姐来赏花，可一整天小姐都没来，寨主便喝了酒……”
    我跌跌撞撞地往前。
    因为我，因为我吗？我只是一时和他怄气，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骤然止步，门庭处紫衫女孩惴惴不安地望着我。相视无话，我猛地抱住她，仿佛倾尽我一生的力气。
    顾景年站在门口，默默看着。
    花落遍地，我，终究什么都没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