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美人如玉 13约法四章寻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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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各自情绪激动,忽然听见散碎的鼓掌声。放眼望去,那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异国公主冷笑道,“真是感人肺腑,我若不是知道你俩是兄妹,倒以为是用情至深的恋人呢!”
她的身后隐约几个人影,不知来了几人,也不知她那番话被听去了几分。不过她的冷嘲热讽反倒提醒了我——莫桑,他确实待我太好了。
我看向他,希望着他能开口解释,省的生了流言蜚语,但莫桑却沉着眼,紧紧盯着我,唇一动也不动。
心底莫名地发虚起来,他的气息,他的拥抱,他的微笑,他的忧伤……所有关于他的点滴在我脑海里迅速倒带,深刻得令我恐慌。
“我不知你是谁,但只望你别再失了礼数,丢了你家族的脸面。”我慌忙别了眼,代替莫桑训道。因为说的在理,她也不好反驳,只好赠了一记白眼,算是反击。
筱月端着水壶,怔怔地站在人群里,一脸落寞,那双剪眸里的悲伤刺眼的疼。
“来人,送小姐回去。”莫桑下令。
筱月杵了一会儿,默默地走来,扶了我下榻。行经那女孩,又听她蠕唇笑道,“难为你还活着。我若是变成你这模样,早死了。”
心头一震,我一面好奇这人初来乍到怎么就对我的事如此熟悉,一面又因她说中心里的忌讳,不由地像打翻了五味瓶一般,什么滋味都有。
离开众人的视线,我猛地加快脚步,隐入乳白的月色里。筱月只是跟着。她……怕也是怀疑了吧?
呼吸急促,我不得不放慢脚步,恍然抬眼,只觉夜凉如水,冰冷的空气进入体内,将我的混乱冻结。有人唤我。
是紫苏。
我暗暗咬了咬唇,一时不知该如何面对她。她和莫桑一样,一样将我当做一个生命垂危的病人,一样做了我最害怕却也最恨的事——行尸走肉。
如果我余下的人生注定如此,那么,我宁愿死去。
她停下,游转到我面前,微微地喘息。我没看她,也不想看她。她拾了我的手,在月夜里呵气如兰,“真不理我了?”
我抽了手,说了句“我累了”便起步离去。她没再追来,静静地尾随,直到我回了帷幄,再感受不到她的气息。
顾景年守在门口,见我回来了,也随后跟了进来。筱月依旧一声未吭,一如以往地服侍我梳洗完,自己便去铺被褥。一切妥当后,她低头行礼,作势要退离。
我按了她的手,吐字清晰,“说话。”
她沉默了许久,只是重新行礼。我抓了她的手臂,有了丝气怒。
“我们之间有什么说不得的吗?你也怕我随时一闭眼就再也醒不来了吗——”
她怅然抬头,眼圈竟红了。
“筱月……”我想起那人的话来。
她信了,她果然信了!
“为什么是小姐?”筱月哽咽道,“即便筱月知道少爷另有心上人,筱月也可以不在乎。可是筱月想了那么多人,猜了那么多人,为什么却是小姐?”
手无力地松开,筱月抽泣着,默默磕了头,无声退去。我瘫软在地,只觉胸口一口气难以提上来。胸腔起伏着,我微施力,一下一下地捶打着自己的胸口。一人冲了进来,径直抓了我的手腕。
我抬眼一看,竟是顾景年。
心里有了丝安慰。即便我此时我死了,至少也不是孤孤单单地一个人。但转念一想,又觉得异常可笑——我算是他的仇人吧?
上天,真会捉弄人。
气息逐渐平稳下来。他松了手,离身要为我倒茶,想起是凉的,便折出门,少顷,手中多了一壶水。
他,备的?
顾景年没有看我,垂了眼倒水递给我。
“需要请行先生吗?”他说道。我一愣,他这是关心我?见我不答,他不禁微蹙了眉,抬头看我。
面无表情,果然不值得希冀。
我接过杯子,呷了一口,不由诧异。这不是紫苏给我的茶么?哦,定是紫苏那妮子也给了他了。
握着茶杯,我沉沉地叹息,“你说,人活着究竟为了什么?”
他没有应。我也说不清自己是自言自语,还是在向他倾诉,反正我絮絮说着,他静静坐着。
“我出生在莫家这个高傲的家族里。我的生命,血液,我的一切一切,都注入了莫家的高傲。可如果……如果要我碌碌无为,整天只希望明天能安然醒来,那么,我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我知道他们瞒着我,是为了我好,可是我仍是忍不住气怒,忍不住难过……你知道吗?”我痴痴笑,“古人说酒是穿肠毒药,而它,真的成了我的毒。我竟连一杯酒都受不了。我不懂,我究竟为什么还活着,为什么……”
“人活着,总有他的去处。找到了,便好了。”他接道。
我哼声笑了。
“我的去处,大概就是死了早投胎罢。”
话语落下,未激起一点尘埃。空气自冰凉,思绪自难驾,我起身,顾景年跟着起身。折几个弯,我拐进储物间里,上前打开橱柜,莫行赠的酒安静地停放着。我要提,他却按住,该死地和莫桑一个德性。
我冷了眼,他却仿佛没有看见。我越是上提,他便越是往下压。我气得龇牙,表示我的耐性有限。可这大胆的小子居然直接忽略我的威胁,拉出我的手,哗地将小门关了。
“你——”
“不能喝酒就是不能喝酒。”他淡淡道,脸上的淡漠很配合地挑逗我愤怒的神经。
好,好!莫桑忽略我,紫苏忽略我,现在倒好,连你也要左右我的行为自由!
我愤愤抬脚踢他。他没有防备,生生地挨了一下,眉宇挤出一个川字来,看得我心情大好。
让你跟我作对。
我迅速提了酒就往外走。他一边揉着小腿,一边飞快地跟来。这下他老实了些,我以为他会直接夺了放回去呢。
盘腿,坐下,开盖。他再没捣乱。
不知道他这么好驯服呢。
我闷闷地望了他一眼,抱了酒坛,小心翼翼地斟满一杯。酒香早已肆意,酒越陈越香,果然不假。早知我小时也藏一壶,待到油尽灯枯时喝死不是更好?
一切就绪。我瞪着那杯酒,酝酿自我折磨的决心。
说实话,那会儿逞强,真的把自己去了半条命。与自己不利的事,偏偏又是我想做的事,做人怎么就怎么矛盾,好像飞蛾扑火,即便知道是死路一条,也会义无反顾地冲上去。
可是,我为什么要喝呢?只为心里那口气?
闭眼,深呼吸,我终于端起酒,没想到半路还是杀出个程咬金——那顾景年居然横空抢了我的酒,自己一股脑儿地喝了!
我愣愣地看着他的喉结上下滑动,仿佛看见那香甜的液体顺着他的管子直直落进他的胃里。
这家伙……简直是……比莫桑还可恶!
砰地一声,他将杯子重重地放下。我不由地唬了一跳,愣愣地看着他掏出怀里的手帕,万分斯文地轻拭唇边的液体。
我看的又惊又气又觉得好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挤兑他了。他轻轻撩了眼,眼神依旧波澜不惊,甚是镇定自若。
这家伙,绝对有气死人不偿命的本事。
“那酒是你能喝的吗?”我说这话有两方面的理由,一,那酒是莫行珍藏的,二,那酒是我倒的!
顾景年面不改色,淡淡道,“我也不是什么酒都喝的。”
我气结,又听他似问非问道,“还要喝吗?”
我不明所以,他是想再喝还是想再气我?没准两样都有。我白了他一眼,闷坐着不理他。坐了片刻,只觉寒意加重,不知不觉夜已然深了。
“睡吧。”他说。
我呆呆坐着,喃喃自语,“然后呢?”
每一天,每一分,我哪一回不是在复制日子呢?这样活着太悠哉、太惬意,我丝毫不觉得快乐。也许,人真的只有到失去了才会怀念曾经的拥有。
顾景年沉默着。双耳捕捉到窸窣的声响,他出了门,我低低笑,和他废话做什么呢。哗地一声,他又来了。这次,多了一座琴。
我诧异地看着他径自坐了,眼睛只瞟了我一眼,淡得不知情绪。
琴声起,竟是我谱的曲子。我先是惊讶,想起昏迷那段日子听见的琴音,难道也是他?很快我便镇定下来,只顾倾心听着。
是我的曲,不过在他的十指下变得愈发温柔,有几处我苦思冥想也未能满意的地方,他竟听出来并且修改了,改的恰如其分,丝毫不扭捏。
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不快乐的人是做不出快乐的曲子的,而未经历寒彻骨的人也是做不出真正的悲天悯人。一曲罢,他还垂着头,似乎沉浸在他的音乐里,我的心里也被震惊所占据。
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果然如此。
“如果想要找一个活下去的理由,那么,明日跟我学琴吧。”
轻轻的声音飘来,我又是一惊。
平日叫他抚琴他就狂魔乱舞,今晚是怎么了?
“不过,我要和你约法三章。”
“咦?”
他的话犹如当头浇了一盆冷水,好个得寸进尺。也罢,我抿抿唇,静候下文。
“一,好好活下去,善待自己。”
心里一震,这……真的是顾景年么?
“二,学琴时间由我安排,其余时间我自由掌握,你不许干涉我。”
冷汗下,果然是顾景年。
“三,你不是我的主子,我也不是你的师父。”
更像顾景年了。
“四——”
我本能地打断他的话,“不是说约法三章吗?会不会数数,怎么连四都出来了?”
他睨了我一眼,不屑道,“约法三章是约定俗成的说法,我这样说只是顺口罢了。”
牵强,他不是顾景年是谁?平生第一次被抢白得只剩下发抖的份的,可不就是因为他!
“放心,是最后一点了。”他难得发了回好心,不再继续打击我,顿了顿道,“记住我是谁,再不许忘了。”
我一听,不禁觉得一阵尴尬,我也不是故意忘记的啊。谁让你在我脑海里停留的那么浅,时间一冲刷便模糊了呢。
他接着说道,“我的名字,顾、景、年。”
“唔。”我不好意思说我人多势众,早已将他查了个底朝天,只好草草应了声。
“到底会不会记得?”他语调一转,有了几分较真,搞得我一头雾水。抬眼撞上他气势逼人的目光。脑海霎时空白,我怔怔道,“记得,会记得的。”
2011-4-22
他满意地笑了,我则仍处于呆愣状态。
他,笑得很好看呢。
我微微红了脸。
他抱起琴,含笑道,“睡吧。明天若是起不来,我可不会怜香惜玉。”
“我才没那么懒,”我驳道,他又是一笑。
“睡吧。”
我“哦”了声,自己缩进被窝里。他本拉了门,只剩下一条细缝,往里一看,复折了进来。我纳闷地看着,他还落了什么东西不成?心想着眼睛也便四下扫视了一番。
他走来,单屈了膝,将被角细细塞好。
我惊讶,心里不知什么滋味。除了莫桑,再没人为我做过这种动作。顾景年,你究竟为何对我好?
理罢,他抬头望了我一眼,双眼干净清澈。我愣愣看着,夜真静,静得我连他的呼吸都能清晰感觉到。
他抿悯唇,垂了眼出去,留我一人呆呆看着他的脸在门后消失。莫名地,我笑了,也哭了。用手背拭了泪,我仰起头将眼泪倒流。
莫巧,莫巧,记住所有待你好的人,记住……顾景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