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五年之前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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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却说五年之前。
    余闲山谷是个地处江南的小小山谷,名字取自陶渊明“户庭无尘杂,虚室有余闲”之意,名字起的风雅,但实际上不过是江南无数山谷中普普通通的一处。
    虽说普通,但好在地处佳处,气候宜人,四季之间风光秀美,特别是三月末的盛春时节各类野花争奇斗艳,姹紫嫣红里一派灼灼的红粉色调。
    宋墨一那时,就与顾朝河住在这里。
    山谷里东西贫乏,却好在气候温润,而且时时有人拿了东西,远远放在谷口。宋墨一有时去接,大抵是绸布衣衫之类,偶尔不乏小件玩物,皆是慢工细作,绝非寻常百姓可得。
    他心里疑惑,但也知道是自家师傅的本事,顾朝河不说,宋墨一也不主动询问。他本是安静性子,被顾朝河文火般慢慢养在身边十几年,越发的安静乖巧从不妄言,只是心道有人这般时时妥帖任劳任怨的无微不至,高兴还来不及,何必非要知道是谁呢。
    宋墨一姓宋,顾朝河姓顾,宋墨一是顾朝河从死人堆里扒拉出来的孩子。
    他从前问起,顾朝河道他有一次去某地游历,正近野郊,突然见到不远处有座宅子起了大火,血腥味隐隐飘散。顾朝河自小习武,耳聪目明,听见似有小孩哭声,他循声而去,在死人底下找到了未死的宋墨一。
    那时候宋墨一自然不叫宋墨一,宋墨一是顾朝河后来自己起的名。那一家人在顾朝河发现的时候便已经全没了生气,整一庄子唯一活下来的就仅为宋墨一一个。宋是那家人的姓,顾朝河回来后依着那姓再添两字,便是如今的宋墨一。
    顾朝河突发奇想,并没有把那个孩子送出去,反而收在了身边,一晃眼许多年过去,宋墨一由当初那个牙牙学语的小孩长成了目秀眉清的少年。顾朝河却还是宋墨一记忆里的模样,正当盛年的年纪,配上原本就出俗的气质,更像个仙而非人了。
    顾朝河懂的很多,他喜看闲书,经史子集,什么都知道一些。天赋又好,简直厉害起来不像个真人,宋墨一跟着他,东拼西凑的学了不少东西,其中最出彩的,是顾朝河手把手教下来的医术。
    十五岁那年,宋墨一在山谷里捡到一个人。
    那日风光正好,他去谷里找药。余闲山谷不大,但也不小,宋墨一在山谷里来来回回,摘草药的时候却不小心被拌了一跤。宋墨一吃惊,他趔趄了一步,回身细看,却发现绊倒自己的并不是什么山间的石头,而是一个人。
    那人很狼狈的躺在草丛间,草丛高而密,宋墨一便没有发现。这人像是从哪里摔下来的。宋墨一抬头,这人的头顶,白云依稀,看得见些许的石崖。宋墨一蹲下去为他把脉,那时候他的医术已经有些小成,道这人受了很重的内伤外伤,没有好好打理,伤口恶化,而且似乎还中了毒。他微微皱眉,略一犹豫,还是把人扶起,带回院子里去。
    回去了,才知道那天顾朝河却不在,宋墨一在心里暗自心定,道是顾朝河虽然不说,许是并不希望多个外人来此,他晚些回来,宋墨一还可以在私下先想好措辞。
    宋墨一打了清水,将那人仔细擦拭干净。来人有一副好相貌,只是年龄尚幼,还有些稚气。最重的伤口在于前胸,简直是嫌他没有早死似的划的极深,伤口已经溃烂,看得见外翻的血肉,令人不忍目睹。
    宋墨一有些吃惊,他从没有见过如此严重的伤,他从小在余闲山谷长大,看见的最严重的伤口也不过是顾朝河从谷里带回来的小兽。当下拿了干净的白布撕成条状,等抹了膏药再绑好。那人在梦里若有所觉,紧紧皱着眉,依稀呓语,但他声音太轻,含糊的一声仿佛是个名字,宋墨一到底没有听清。
    顾朝河一直到三日后才回来,来人在这三日中一直昏迷,间或醒过来一次,神志不清,醒了如同没醒。
    顾朝河回来,他穿着一件素白的广袖长袍,样式简单,布料却是江苏王家的关门手艺。宋墨一送上去一杯茶,顾朝河低头喝了,淡淡道:“你屋子里的人,是哪儿来的。”
    宋墨一道:“在山间捡到的,伤的很重,还中了毒。墨儿自己治了不顶用,毒也奇怪,墨儿从没见过这样古怪的。”
    顾朝河便点头,也不说什么,起身道:“去看看吧。”
    宋墨一心里大喜,想顾朝河出手,这人的命是一定保住了。他心思单纯,只道多救一条人命是件好事,却也不会想万一这人心怀不轨恩将仇报,这山谷前既无村后又无店,出了万一谁都救不了。
    顾朝河进了宋墨一的屋子,见那人浑浑噩噩的躺在床上,偶尔一句呓语,显然依旧人事不省。他闻到了屋里的药味,道是补血生肌一类。宋墨一年纪虽然轻,医石也有顾朝河的五分火候了,药用的倒也不错。
    顾朝河低下头为来人切脉,宋墨一便在他身边安静的站着。半晌,顾朝河收手,道:“一钱紫川。”
    宋墨一一讶,紫川是个药名字,顾朝河也不待宋墨一反应过来,兀自说了十来个药名,加上分量火候,要不是宋墨一在药理上有些天赋早就听得云里雾里了。
    说完这些,宋墨一便与顾朝河一起出去。来人还在昏迷,宋墨一在心里想着刚刚的药方,忽听得顾朝河说了一句什么,很短,他没有听清,愣愣的抬起头来。
    “……师父?”
    顾朝河不禁好笑,面上也没有表现出来,只是看着宋墨一的目光更加的柔和,道:“怎么,我出去一趟,你耳朵就不管用了?”
    这话的玩笑意味大过责备,宋墨一有点发窘,赧道:“墨儿刚刚在想药方子,就出神了。”
    顾朝河颔首,温温道:“勤思多学是件好事,只是不可太急功近利,那就要得不偿失了。”
    “墨儿受教。”
    他们这时候已经走到了院子里,顾朝河在院里的石桌上坐下,见茶杯是空的,道:“上次拿来的雨前龙井可还有些?”
    宋墨一闻弦歌而知雅意,笑道:“有的,上次吃了一回,还剩下许多,墨儿这就去取来。”言罢返身进了屋子。
    顾朝河点头,虽不说什么,看表情是极满意的。
    过了片刻,宋墨一拿着龙井茶具回来了。他一手茶泡的极好,手起叶落,不多时便茶香袅袅沁人心脾。顾朝河喝了一杯,只觉齿颊留香,回味甘甜。“你这一手手艺倒是越来越好了。”
    “墨儿什么都比不上师父,总要有一点东西,是可以比师父好的。”
    顾朝河伸手在宋墨一头上敲了敲:“胡闹。”
    他敛目喝茶的时候想,当年那许多事,在这个孩子上却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虽然是那个人的孩子,那个人的孩子,但却难得的目光澄澈,没有那个人一丝一毫的影子,自己当年做出的决定,果然是正确的啊。
    他虽然还远未而立,却离群索居,有个这样的徒弟在身边时时照料事事妥帖,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第七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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