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人初降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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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宋墨一来到回安楼后,一直没有见到安靖西。
    这是件很奇怪的事,但宋墨一自知隐难,对于这件事,到底没有说什么。
    宋墨一不问,安云雅乐得轻松。他并不知晓宋墨一身怀绝技却大隐于市的缘由,但看着宋墨一对江湖的躲避态度,多多少少也可以猜测出一些。
    三日后,离开回安楼整整半个月的安靖西终于回到了楼里。
    宋墨一之前并没有见过这个在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大侠,但对于安靖西也并非是完全的不知道。因为安靖西成名实在是太久了,当然也因为,安靖西实在是太有名了。
    与安靖西的偌大名声相比,安靖西年轻的有些过分。宋墨一看到他的时候,这个在江湖里翻云覆雨谈笑之间的大侠正在与安云雅说话,他穿一身藏青的袍子,月白的中衣,立春未到的时节,安靖西穿的却好似春夏之交时的单薄。他赶了很久很长的路,脸上虽然有担心安远歌的忧愁,但并没有分毫日夜兼程的疲惫,反而精神奕奕,看起来要比宋墨一都好些。
    安云雅在安靖西的面前明显的要收敛些,眼中的喜色真真切切,见到宋墨一进来,忙拉了他,对安靖西道:“爹,这便是救了阿远的宋大夫了。”
    宋墨一被安云雅拉着,面上还是平平淡淡,却还是恭敬的作了揖:“在下宋墨一,久闻安大侠侠名,今次得见,不胜荣幸。”
    安靖西哈哈一笑,忙把宋墨一扶起,道:“宋大夫不必多礼,阿雅在信中已把事情都说的明白,阿远这孩子自小一直命途多舛,这次幸得宋大夫好心救治方能大难不死,要感激也是老夫感激宋大夫才是。”他说到“自小一直命途多舛”的时候语气明显黯然,显是想起了早死的挚友,和没过多久意外染病而亡的爱妻。
    宋墨一道:“安大侠过奖了。”
    安靖西道:“宋大夫不必过谦。”
    于是这般一番左右寒暄,虽说没有多么亲近,但到底气氛温和。之后自然一同用食,觥筹交错,端的是宾主尽欢了。
    宋墨一不会喝酒,但架不住安靖西安云雅几番说辞。一不小心喝了几杯,那酒微微泛红,盛在白玉琢成的小酒杯里,入口清凉而温和,后劲却极大,是唤作“暖玉”的江湖名酒。安靖西以此酒待客,不仅显示了回安楼确实有些厚底,而且也含了对宋墨一的示好之意。宋墨一自然认得此酒,却只作不知,连喝了两杯,很快便觉得人轻飘飘的飞上了云端,连平素苍白的面色也被逼出薄薄胭脂红来。
    他人虽然醉了,神志却还是顶清醒的,担心自己再醉下去说什么胡话,当下站起,寻了托词让人扶着回五子阁了。
    宋墨一一走,安靖西与安云雅对视一眼,同时停下来酒杯。
    安云雅道:“爹觉得如何?”
    安靖西摇头,道:“不如何,这人平平淡淡好似杯中白水一杯,但行事作风自有自己的原则,倒是叫人不能轻易看出他的深浅来。”
    安云雅道:“我也这般想,他看似只是乡下的土郎中一个,却能知道江湖中排行前十的剧毒,但要说他如何不同,爹也看到,这人不会半点武功,在回安楼里除呆在五子阁看书便是去为阿远解毒,除此之外不见他离开五子阁半步,与身边人也没有任何交流,实在也不像一个细作。”
    安靖西道:“先好好伺候着,不知道来历便不要轻易得罪人家,身边再叫个靠得住的看着便是了。”
    安云雅点点头。
    原来自安云雅把宋墨一从蔡云镇带回回安楼以后,再怎么对对方大难之时救了安远歌表示感激,到低还是有了疑心。
    怎么那么巧,偏偏就在蔡云镇附近遇到了埋伏?
    怎么那么巧,偏偏蔡云镇那日就是找不到客栈栖身?
    怎么那么巧,偏偏蔡云镇医术最好的大夫宋墨一就会解这“春华细雨”的毒?
    过多的巧合让安云雅起了疑心,但安远歌毒伤不愈是事实,能解毒的现下只有宋墨一一人也是事实,便是安云雅有千个百个的疑问也只能咽进喉咙,埋在心里。他偷偷与安靖西飞鸽传书,除了安远歌的毒以外,宋墨一的存在也是重要的缘由。
    如今宋墨一的事已解决,另外一个,才是让安靖西安云雅忧色更浓的原因。
    “爹,那个人,请到了么?”
    “请到了。”安靖西想起来之前自己请人时的忐忑,也不禁感慨万千:“他江湖名声不显,本事却是真的,要说神医,当今天下,他说了一,不会再有人称二,阿远的毒一定可以解了。”
    安云雅闻言暗自松一口气,复又奇道:“可是那个人,不是据说从来不肯出谷的么。”
    “我也奇怪,我到了那里,那人似乎是知道我来的原因,连东西都准备妥当了,我说了阿远的毒,他便点点头,道与我一同来。好像是他自己有些事务要打理,来回安楼也只是顺便罢了。”
    安云雅道:“无论如何,他肯来便好。”
    安靖西颔首。
    话分两头,宋墨一一路被小厮扶回五子阁去,他醉的时间越久,酒的后劲便发挥的越大,刚刚离开酒宴的时候也不过是行动不便,神志还是很清醒的。等真回了五子阁,人也在模模糊糊的说胡话了。
    好在他说话的声音极轻,小厮事先被知会过,知道这个看似平凡的年轻人是最不可以得罪的,对于宋墨一的话也不敢细听,倒也没出甚么大事。
    宋墨一被几个小厮恭恭敬敬的扶回房,又打来热水胡乱地洗了个澡,他已经醉得一塌糊涂,却还是知道换了雪白的里衣,躺倒床上睡去了。
    睡深了,依稀记得做了个梦。
    梦里是地处江南的某个芳草酥绿的山谷,谷里有几间搭建细致的茅屋,屋前的院子满满晒着各色时令的药草,川连、马辛、元胡、毛姜、升麻、乌茜、甘遂,不一而足。他穿了件短襟的衣服拿着水桶出来汲水,那正是春色最盛的时节,谷里的溪水甘甜清冽,他汲了水,翻出昨晚做好的竹汁加进水里,又拿来换下的衣服,就着皂角开始洗涤。洗了一会,依稀记得有人唤他,他笑着回头,嘴角上扬,是最满足的一个笑。
    他张口,却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似乎很重要,又似乎不重要。
    突然间场景变换,看到那人淡漠安静的目光,他步步后退,终于退无可退,只能抬头苦笑。
    “这便是真相?”
    “你以为呢。”另一个人回答:“不过是芙蓉生下的孽种,痴心妄想,你也配!”说话间雪亮的三尺青峰当面划下,他看得见宝剑上自己一双绝望惊恐的眼。
    !!
    宋墨一醒过来,胸膛剧烈起伏,眼角一点淡淡的凉意。
    “不过是芙蓉生下的孽种,痴心妄想,你也配!”
    他的却,不配……
    这已经是晚上,很深的夜了。宋墨一拿了床榻边的中衣披在身上,半夜酒醒,他口渴的厉害,起身去桌上喝一杯茶。
    茶已经凉了,宋墨一也不介怀,照样大口大口的灌下去,喝到一般,却停住了。
    他其实还是很渴,可是他已经不敢再喝。
    宋墨一缓缓的把茶杯放回桌上,手微微颤抖,转身——
    不知什么时候,有个人站在了宋墨一的身边,他很年轻,比宋墨一微高一些,人隐在阴影里,却看不清脸。
    他没有出声,宋墨一却底下了头,仿佛做过千万遍那般,恭敬的底下了头。
    这还是冬天,很冷,宋墨一穿的单薄,身子也并不好,可他对着那个人,却还是极自然的跪了下去。
    地板阴冷,一直冷到宋墨一的心里去。
    “师父。”
    宋墨一在地上跪着,另一个人在旁边站着,他没有说话,于是宋墨一也就不敢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人从阴影里走了出来。
    来人穿一件半旧的月白儒衫,衣服已经很旧了,但打理的十分干净。满头青丝用白玉发箍束着,露出顶斯文俊秀的一张脸。
    如果忽略他腰间的那把青锋,他看起来更像是一个村边的教书先生,适合傍晚一段遗落的残阳,种满竹子的小院,以及手里的一卷诗书。
    可他不是,他整个人都透着浓浓的书卷气,似乎连半点缚鸡的力气也无。可站在他的面前,武功通熟如安靖西者,也不敢乱说一个字。
    他姓顾,顾朝河。
    宋墨一微微低头,神志却恍惚起来。他本来就喝了些酒,加上大半夜跪在地上,人居然有些晕晕乎乎的了。
    晕晕乎乎的,突然想起那三四年之前。
    一切都还没有发生,一切都没有出现偏移的时候。
    那是好几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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