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病已急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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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华胥其实并不是一种很有名的药引,它甚至不是药引,它是一种毒。
    效果并不惊人的慢性毒,如果不是解毒时偶尔看到,就连宋墨一也未必会知道这世上还有这样的一种毒。所以当安云雅表现出对于这种药引的熟稔时,宋墨一面上不说,心里还是委实吃惊的。
    他不明白为何武功一流与唐门毫不相关的回安楼一脉,会有这样一个对华胥都了解一二的继承人。而且这个继承人现在正狐狸尾巴摇摇,等待自己羊入虎口。
    当宋墨一在院里再一次见到大冬天还摇着描金扇子附庸风雅的安云雅时,平静如他,也深深的纠结了。
    “咳,安二公子,可巧。”
    “可巧可巧。”安云雅笑眼咪咪,完全不把宋墨一眼中的“怎么又是你”看在眼里,“不知道愚兄的病情已经如何?”
    宋墨一道:“不如何,在下之前便已经说过,安大公子的病在下实在解不的,一来在下才疏学浅,二来在下手边也没有适当的药材,为了安大公子的病,二公子还是及早上路的好。”
    “如果我不呢?”
    “这……”宋墨一像是很为难,微微蹙起眉,“二公子待要如何?”
    “与我们走。”
    宋墨一摇头。
    安云雅眯起眼睛来笑:“大夫你心里早有决断,又何苦这般拖延。你要是当真不愿,又怎会容忍我们留宿至今。”安云雅说到“决断”的时候脸上便不再有笑,他毕竟是安靖西的儿子,下一任的回安楼主,他不笑的时候那张纨绔子弟的面具便被摘下,露出了鲜为人知的肃杀的另一面,等到他一句话说完,微微一声脆响,安云雅脚下的雪地突然成了空地。
    他竟是以内力为箭,在瞬间融化了这皑皑白雪!
    宋墨一在安云雅对面站着,他像是对安云雅低调的威胁全然不知,依旧维持着那样安静敛目刀枪不入的样子,他并不回答安云雅的质问,但在这种时候,他的沉默,本身就是回答。
    片刻之后,宋墨一开口,只说了一个字。
    他说:“好。”
    两日后,宋墨一带着简单的行李,随同安云雅一行一起,踏上了前往回安楼的归途。在那个简单的却住了整整三年的栖身处,他走的时候,到底没有再回头。
    就仿佛他知道这一去便是永别,所以再多的留念与不舍都没有了意义。
    而果然,这一去真成永别,这个被蔡云镇盛传医术极好的大夫,自此以后,再也没能回来过。
    其时,宋墨一正双十。
    一个月后,洛阳,回安楼。
    宋墨一垂首在安远歌的房内坐着,他换了一身薄青的单袖衫子,外裹了一件素色的厚袄长衣,清一色滚了雪白的毛皮。很明显安云雅既然千里迢迢将人拐回,自然是好吃好喝将人细心侍候,唯恐半点怠慢这个脾气古怪不好捉摸的大夫,他就径自跑回蔡云镇去了。
    宋墨一现下在的便是安远歌的屋子。屋子不大,但布置的大方雅致,青竹窗帘卷在窗前,屋内不乏书卷若干,顶好的锦翠檀香焚在小巧的翡翠香炉里,香味清淡,余味却深远。
    一点一滴,无不体现着安远歌在回安楼的特殊地位。
    宋墨一的身边站着安云雅,安云雅的身边是焦急的安锦儿。安锦儿的身边是同样面带焦急的鹅黄衣服的小侍女,这小侍女是自小与安云雅等人一同长大的,因着外出远游女眷不便才留在了回安楼里,名唤作碧桃的,正是安锦儿的贴身侍女了。碧桃再过去,阿木哭红了一双小狗般水润的眼睛,正在雕花木床的另一边眼巴巴的时刻候着。
    两刻钟后,宋墨一收回手。立刻阿木便把印着梅花暗纹的白纸送到他手边。宋墨一写好了药方,仔细吩咐阿木煎药的要求,待到阿木退下,安云雅才开口。
    “如何?”
    宋墨一摇摇头:“还是原来那样。”
    安云雅并不失望,“春华细雨”名列江湖毒药榜前十,当然不会是随随便便就可以解开的毒。事实上,当初安远歌陷入昏迷时,安云雅便已经在心里做好了一切最坏的打算。没想到阴差阳错遇到宋墨一,拖延了这近两个月,也为安云雅的另一个安排提供了足够的时间。
    如果爹能将那个人顺利请到…………
    安云雅私下里算盘珠子打的噼里啪啦响,面上依旧不露分毫,只是使个颜色让人为宋墨一奉茶:“大夫辛苦了。”
    宋墨一还是摇头,手里接过热茶抿了一口,脸上微显倦意。他这几日的确过得不太好,却与安远歌的病关系不大,“春华细雨”不难解,难求的是那几味名贵的草药,而这些草药当然是安云雅去头疼,与他并无关系。但对着安云雅,这些话自然说不出口,便只是摇头,全做默认。
    安云雅的脸上少见的露出几丝愧疚来,宋墨一见了也当不见。他收拾了东西,拜别安云雅,兀自走了。
    宋墨一走了之后,碧桃伺候着安锦儿也是走了,安锦儿这些天担惊受怕,一身千金小姐的娇脾气倒是磨去了十之九八。她对安云雅是顶信任的,安云雅一句“你也早些回去歇着吧”,安锦儿虽然不舍,到底乖乖的走了。
    不过片刻,原本人满为患的内室,仅剩下安云雅一人。
    锦翠檀香还在小香炉里缓缓的燃着,青白色的淡烟散在房内。安云雅坐在安远歌的身边,握紧了手里的描金扇子,嘴角却还是带着笑的,只是笑意未达眼底,换作极冷的一层冰雪。他抚着安远歌长发的手是顶温柔的,他看着安远歌昏睡的眼睛是最冷酷的。青竹卷帘微微晃动带着来自屋外的风。安云雅起身替安远歌关好了窗户,他嘴里的喃喃自语,因着这个缘故反而没有一个听见了。
    “啊远,你放心,这件事,即使是他,我也绝不会善罢甘休!”
    宋墨一一路安安份份的走回自己的房间去。回安楼是百年基业,虽说明面上也是白道响当当的侠义地方,只是这里面,难保便不会有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他一个要钱没钱要要权没权的白丁大夫,还是老老实实看好安大公子的病,莫要出什么无聊的好奇心才是。
    一路走过东庭的抄手游廊,大寒已过,最重的那一场雪已然下尽。这个时候,边陲小镇自然还是千里冰封,然而在洛阳,已经带有浅薄的春色了。庭院里虽说青绿不见,雪却是极
    薄的,和了明亮的冬阳,显是一派红紫欲至的意味了。
    宋墨一走到一半,却突然停了脚步,他举目而望,回安楼匠心独具的庭院深处,正站着一个青衣的青年。
    他像是在庭院里站的有些时候了,肩上都微微积下了碎雪。他近梅而立,背挺得笔直,周围的雪景本是极好的,可在那一刻,也甘心成了陪衬的背景。
    宋墨一微微一怔,他并不认识对方,但在那一刻也不禁为对方的风骨而生出结识的欲望来。
    这般让天地都为之失色的人物。
    半晌,那个青衣的人转过头来,却是一个年过而立之人,容貌自是极好的,只是头发未束,散着掩了半面,隐约可见那半面里刻着朱红的纹路,具体是什么却是看不清了。
    那人见了宋墨一,既不说话也不作揖,仿佛是全然没有看见一般。宋墨一见了,他本来就不想惹上什么麻烦,对着回安楼的内部事务更是半点兴趣也无,当下微微颔首,兀自走了。
    青衣人眼见宋墨一走开,并不阻拦,只是他看着宋墨一走来的方向,眼睛里稍稍掠过一抹微光。
    如是过了几日,日子平淡无奇的很,安远歌的毒还是那般。那日宋墨一早已经对安云雅把话说得明白,剩下的都是安云雅的问题。回安楼上上下下都知道五子阁里住的是安云雅千里迢迢好不容易请回来的大夫,是来为安远歌解毒的,自然对其恭敬有加没有分毫怠慢。宋墨一整日里除了定时去为安远歌诊脉外,就是呆在自己的屋子里找些杂书看。
    而那日见到的青衣人,是再也没有见过了。
    却说半个月后。
    宋墨一照旧坐在安远歌的房内,安云雅站在他的身边,安锦儿与阿木碧桃自然也在,只是比起上一次,安远歌的毒显然更深了,原本白玉般风神俊朗的人物如今即便有宋墨一的药物调理,依旧面如金纸,瞧不见一点血色。
    “如何?”宋墨一的手一从安远歌的手上收回来,还没有来得及写药方,安云雅便着急的问。他眉头紧锁,再没有了当初蔡云镇初见时候的游刃有余。
    宋墨一摇头,提笔写字,他在原来的药方上增了蛇床子,减了三分桑白皮,阿木接了方子便去熬药,他仿佛知道安远歌的病情,眼睛哭得通红,接方子的手都打颤,却还是一语不发乖乖去熬药了。
    安锦儿用力咬着下唇,她杏眼樱唇生的可爱,如今眼睛里却透出绝望,没有什么能比亲眼看着自己的心上人一日一日的衰颓更加可以挖空人的精神。安云雅瞧着心疼的厉害,轻声宽慰了几句,安锦儿低低的应了,精神却并不见好转。安云雅也没了法子,只得交代碧桃,小心将安锦儿扶回去了。安锦儿出了屋子,不到半刻钟,外面便传来了她压抑到极致的哭声,宋墨一听了也是不忍,更何况是安云雅,但不管是他还是安云雅,都再没有出去。
    有时候,能哭出来,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哭都哭不出来了,才是正真的绝望。
    比起另外的几人,安云雅显的冷静太多。他既没有歇斯底里的要求宋墨一将安远歌治好,也没有做出任何与发泄有关的行为,他只是没有笑,他只是沉默的站着,一语不发。
    宋墨一写完药方之后也没有像平日那般径自走开,他坐在小几边的楠木椅上,安静的等待安云雅的提问。
    安云雅沉默了很久才开口说话,语气里包含着某种不易察觉的决绝:“还有多少日子。”
    宋墨一道:“半个月。”
    安云雅脸上的神情并没有变,掩在宽袖下的双手却握紧了,他知道安远歌的时间已经不多,却没想到他的时间竟然已经这般稀少。他还记得当初刚刚出发时安远歌抬手折柳时的样子,一转眼,难道居然便要永别?
    不,绝不!
    “已经拖不下去了么。”
    “…………恩。”
    一个时辰后,安云雅所住的西院一只白鸽一飞而起,白鸽飞的极快,仿佛也知道事态紧急,宋墨一看着白鸽飞往的方向,轻轻叹一口气。
    东边么,那个人,也快来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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