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始元年，九月，赤眉绿林攻入长安，王莽被杀，新朝灭亡。滔天虐民，穷凶极恶，乱延蛮貉，犹未足逞其欲焉。是以四海之内，嚣然丧其乐生之心，中外愤怨，远近俱发，城池不守，支体分裂，害遍生民，终其朽骨。一片怨声载道中，王莽携着他建造的朝代一同湮没。随后更始帝迁都洛阳，又迁都长安。
    文叔这几日总是同我痴缠，我们心里都明了，现如今文叔名声大噪，功高震主，被猜忌是迟早的事，怕只怕最后等来同大哥刘縯一般下场。
    “若是我所料不错，那刘玄定然派我到河北招抚。”文叔将指尖遥遥指向国土版域东北一带。
    “河北一带如同昔日战国，割据势力混乱，听说更始帝派去接管蜀地的官员被益州公孙述击杀，其余各处的诸侯和地方军阀亦多杀更始官吏，不许更始政权染指本地。”邓晨蹙眉，神色颇为沉重，“这一番前去，困难重重啊。”
    “河北虽是顽石，却也是一块肥肉，‘得不得，在河北。’招抚一事大哥不必太过忧虑。”他搂我入怀，朗声道：“那刘玄的顾虑只怕比你我还多！”
    果真，不出几日家里便来了传旨的兵士，听说刘玄已经有意让文叔到河北，文叔在我面前虽一如从前，晚上睡下眉目深锁我又岂能忽略。文叔安排人护送我回家里，自己立刻动身去了洛阳。
    临出发前，我带着玩笑意味对他说：“从前家里来了个算命的，非说我有皇后命，被爷爷乱棍打出，现在想想你说我该不该相信？”
    “丽华……”
    我哧哧笑：“文叔，我不信命，只信你。”
    更始元年，十月，刘玄命刘秀以破虏将军行大司马事的身份去河北招抚。数日后文叔的家书便到了我手中，寥寥数语道以安心莫挂。他是给我打了眼糊，刘玄给了他相当大的权力，但没有给他配置兵马粮草，这是有所保留的信任，“单车空节巡河北”这出戏倒是唱的绝妙。
    腊月中旬，梅花开得大好，许是整日里闻了梅香，我却突然想吃梅子。胃口变得极不好，恶心想吐的症状频频发生，母亲忙清了大夫，说是有孕两个多月，我心里高兴，却也让人瞒住不告诉文叔。我是想让文叔惊喜的，只是他给我的惊远远超过我给他的喜……
    孩子恍然间不存在了。在我腹中6个多月的孩子，与我朝夕相处了6个多月的孩子在那个明朗的白日瞬间消失，是在刘秀以隆重的礼仪迎娶了真定王刘扬的外甥女郭圣通8日之后。我从楼梯上滚下来，腹部一阵抽痛，大片血渍晕开地面，我还来不及清醒，孩子便无声无息地走了。
    郭圣通的外公是汉景帝的七世孙、真定恭王刘普，其舅为真定王刘扬，郭小姐身世显赫，自然能帮到他许多，之后的攻破邯郸王朗，郭圣通就为刘秀大业带来了极大的帮助。我强迫自己相信他的身不由己，忍辱负重。可我再没收到过刘秀的信函，我一直等待着他与我说明，可等来的始终是杳无音信的失望。
    度日如年。
    阴欣几次三番与我说笑，我都只是淡漠，丝毫提不起兴趣。茹儿进了门，与阴欣结成连理，整日阿姊阿姊的叫我，从前一般像只小麻雀。三不五日就来约我出去走走，我知道这夫妇二人当真为我着想，便由着他们，偶尔出去转转，只是为了打听一些关于刘秀的消息。爷爷是真的生了气，他气刘秀不过一年便另取妻室，他气我即将成型却悄然而逝的他的外孙，家里一度封锁了所有关于刘秀的消息。
    后来，听说他与铜马农民军的战斗十分惨烈，刘他本人也一度险些被俘，诸将皆以为他已经战死，人心混乱了很长时间。听说更始帝派到河北的幽州牧苗曾与上谷等地的太守韦顺、蔡允等也被他所斩杀，终于与更始政权决裂。
    刘玄多次派人惊扰，爷爷竟做了极大的决定，举家迁移。我记得那段时间搬了很多地方，有些地方住了不过一月便仓忙搬离。在几经辗转，惶恐度日的间隙，我得知了郭圣通诞下一子的消息，整颗心连最后的寄托都没有了。少年英雄，在江山美人面前自然是择良木而息，有了江山，何愁没有美人。
    那年初春，爷爷在颠沛流离中离世。我在棺前哭了3日，连同他给的伤心齐齐发泄了出来，最后哭得昏在棺前，醒来时生了一场大病。那年的迎春花开得特别早，我每日坐在窗前细细观察迎春花的绽放，胃口一直不好，吃不了几口就吐。一场大病下来，人消瘦了不少，而母亲，鬓角黑发骤然白去。她抱着我说：“好孩子，聪明如你，怎能落得这样执迷不悟。”
    苍天知道，我多想走阴霾，多想让自己重新开朗，只是伤痛来得太快，太猛烈，一时间承受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