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一连下了几天，很快便接近年终。
    帝皇三年，大年。
    年前做好的蓝底留仙裙，因着年冷，这两日着裁缝在领子，袖口，衣缘处缝制上兔毛滚边，毛茸茸的出锋尽是暖气。裁缝外加送来一双半截式露指薄质锦绣手套，雪白雪白的，看着喜欢也就留下来，搭配了着留仙裙一起。鞋子是鹿皮做的，上面细细绣着兰花，同枝并蒂，颇为雅致。还有一件无袖皮襦，纯白色的狐皮，穿上了才知道这件衣服竟是刘秀送来的，当真收也不是，拒也不是。我暗下托人将钱财还回去，谁知钱被原封不动带了回来，另外带回了一句话，要我在新年穿上皮襦，他便感激不尽。
    穿就穿。皮襦不长，正好将我腰间革带露出，环佩锦钰一一倾垂而下，宛如天界仙子。扮相虽怪异，无形中却透出些许俏皮意味，倒也美丽。
    进了屋方才发现刘秀也在，听说他那位大哥已经在新市、平林蠢蠢欲动，今年里想是要起兵骚动。刘秀这人倒是没事人一般，照样将他的米粮生意做得风生水起，葫芦里不晓得卖的什么药。
    刘秀穿着青绿色长袍，锦绣段子，上绣几何菱纹图案，繁花似锦的样子，领袖口是上好的织锦华纹，镶嵌着浅灰色貂毛，一缕一缕缠绕成圈状，空隙中绣了同袍的菱纹，上下这么一装扮立时年轻不少。
    “等下咱们去打雪仗去！”刚拜过年，阴欣那小子便奈不住寂寞。
    “我赞成！”三妹嬉笑着指向门外厚厚的积雪，“咱们这儿极少见这般大雪，今年不玩的尽兴，不知又到等到何年月去了。”
    “玩也行。”我转转眼珠，“呐，先讲好，不许欺负我们女孩子。”
    “那可讲不好，谁知道你们那么不开眼净往我们雪团下跑，不砸你砸谁！”
    “你敢！”
    七嘴八舌的一番争论无果，最后还是在满天雪球中拉开了帷幕。阴欣疯子一般团了几下就砸了出去，他也没个准人，总是乱扔一气，我，三妹，茹儿都不幸成为众雪团子下的倒霉鬼，三个人开始同仇敌忾统一了战线，一个接一个将雪球掷过去，不论砸到多少，最后阴欣只得嗷嗷叫向刘秀求救！
    “就会搬救兵！”三妹撇撇嘴，手上动作丝毫不慢。
    “谁让你们三个小女子耍赖，还不许别人伸张正义！”
    “我们才不怕呢！阿姊，茹儿，咱们打得他们趴下！”
    很快没人顾得上说话，刘秀年纪长些又是刚刚参战，精神头极好，伙同阴欣三下五除二便让我们招架不住。这边厢三妹和茹儿已经冲了上去，我来不及多想，伸手抱了一团雪慌忙跟着冲上前去。刘秀团的雪球并不硬，不像阴欣的打在身上能疼半天，个个都是一碰即碎，就是太凉，有时顺着脸向下流，寒意彻骨。
    一个不留神，一团雪在头上开了花，顺着发髻掉下来。为了方便今天梳了垂云髻，几缕发丝低垂下来，正好到脖颈处，雪就顺着流下来，一不留神进了脖子，将领口染湿，方才觉得冷了下来。不多时又一个雪球顺着脸直接滑下，暗自叫倒霉，拿眼睛剜死那个不长眼的。
    竟是刘秀！他似乎很享受这种看别人遭罪的情景，一副惬意悠然的样子，眼睛笑眯眯的，能隐约看见明亮的黑眼珠送出阴谋得逞的恶趣。
    疯子！我从地上爬起来，手里暗自抓上一把雪，深一脚浅一脚跑过去，就像一只大笨熊。等快接近他的时候，两手伸上他面前把雪撒过去。可谁想那刘秀眼疾手快一把握住我的腕子，用力将我没站稳的身子向前拉去，我来不及反应，整个人向他倒下去。
    倒是没摔疼，有刘秀做了垫子。
    “我倒是没看出来，阴小姐竟是这般急切。”
    “你胡说！”我的脸好像饭桌上的虾子，红了起来。
    “那你这样火烧火燎地扑上来。”他似乎有意看我无措，一张脸笑得张狂。
    “是你拉我的！”讨厌眼前的这张脸，讨厌拿人寻开心！
    “还不起来？”他笑容更加得意，我觉得自己的脸足可以烫热一壶酒，瞪着他“哼哼”了两声，匆忙爬起来，浅声道：“不许笑！”
    “这衣服很合适。”低沉的声音，刘秀已经恢复了寻常漠然的样子。
    我不好意思垂下头，可是又不想被看出来，天马行空乱说一气：“咳……那自然是人长得美。”
    “美则美矣，就是刁蛮了些。”我刚想撇他，又听见他幽幽开口：“看来以后我要多多管教了。”
    “谁……谁要你管了！”我当真红透了脸，提起裙摆飞快跑了回去，“臭美！”
    垂云髻上别了一支小簪。白玉雕琢着琵琶纹路。并不是多么昂贵罕见的东西，却让人无端端生出一股莫名的亲切。好像曾经爱不释手宝贵珍藏过一般。
    定然是跌倒时候被插在头上的。
    刘秀常来府上做客，偶尔我们能见上几面，可总是没有讲话的机会。这次我专门等在门廊处，看他从厅中踱步而出。
    深沉的神情立刻被邪气的怪笑替代。
    “怎的，想我了？”
    “呸。巴不得忘掉呢！”不知道我这是怎么了，竟然喜欢上与他斗嘴时候的快感。
    他正了神色，语调渐渐沉定，“我离开便是如了你所愿。”
    “你……要走了？”心里突然怪怪的，一下子变得烦闷，嘴不听使唤道：“那就走的远远的！对了，带着你的东西一起走。”我从袖口里取出小簪，置气似的塞进他手里，转身就走。
    还没两步，人被他拉回来，小簪重新回到了头上。刘秀也笑了，像是哄小孩子，眼睛里尽是笑意，语气却生硬起来，“谁准许你还回来的！”忽而整个人被带进他怀里，强烈的男性气息和温暖一并涌来，音色极尽温柔，一手抚上我的发，“小簪为约当是下聘，再次回来定时我刘秀迎娶丽华之时。”
    心里全然乐开了花，嘴上却是不饶人：“谁要这聘礼，真少！”唇角上扬的弧度早已将我出卖。
    他道：“聘礼自会补上，人先行定下。”手捏上我的秀鼻，真诚许诺。
    我将手环上他的腰际，轻声呢喃：“文叔，莫要负我。”
    “岂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