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传之《胭脂》  六、西原王的首役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4818  更新时间:07-09-01 23: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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昱翻身上马。

    西原的大旗已经扬起,在牧平关大风的吹动下不断舞动,发出“猎猎”的声响。

    “出发!”随着昱一声令下,西原守军一千余人以及元正尊派遣护送西原军队的三百牧平关士卒向真正的沙场行进。

    “涉将军,你看这里,似乎很适合打伏击。”昱望着沿路的小土丘,“再往北走些可就开阔多了。”

    “是,现在起我们更需小心谨慎。”

    “从离开西原到现在我差不多一直披着这件战甲,涉将军是否觉得本王过于紧张了?”

    “殿下要的应该是损失最小的胜利,而不是在正廷的官员面前显示胆量,殿下的胜利能让他们看到更多的东西,包括他们阴谋的失败。”涉明炀说,“甲胄以及武器是一个军人最忠实有用的朋友,在战场上每个人说到底都是孤独的,只有这些冰冷的器械能义无返顾地切切实实、立竿见影地替你承受痛苦,让你能及时纠正自己的错误。”

    昱忽然颇有深意地看着涉明炀:“本王似乎不孤独。”

    涉明炀许久才反应过来,他在心中轻笑,无意中竟然将自己比成了矛戈盾甲,不过那也是事实:“再过一两年,殿下就穿得上先王穿过的铠甲了。”

    队伍行进了一百里,身后不远处渐渐尘土飞扬,蹄声阵阵。

    “全军戒备!!”涉明炀大声命令。来者不下一千人,难道……

    队伍中飘扬着旌旗上赫然写着一个“元”字。涉明炀举手让士卒做好战斗准备,并将元正尊派遣的三百人聚集在一起,到队伍的最前头,也就是先前最末的位置。

    “西原王殿下!”几步开外元正尊便放声喊道,“看来你我要同去前线啦。”

    涉明炀驱马向前:“元将军难道是来告之昨晚纵火之人是谁?”
    
    “涉将军,你们也不像垂询的样子!”

    风依旧很大,吹动两队人马的旗帜,波涛汹涌。

    元正尊大笑起来,笑声在荒无人烟的旷野间游荡:“堂堂一个西原国何必像一只小小刺猬般!”

    “为了对付心怀叵测的小人伸出安禄山之手罢了。”涉明炀说。

    “是啊,这次果真有胡人出手,而且还不是他们说的两千双!”元正尊拿出一份信笺,“薄州前线的急报,昨日右贤王率八千余众突袭薄州前线,我军促不及防,大有伤亡,故而紧急调兵,西原王殿下来得可真是及时啊。”

    涉明炀望了昱一眼。“那便请元大将军率部在前面亲自带路了!”昱道。

    元正尊笑:“给殿下领路是末将的荣幸,殿下可要跟紧了!”


    还未来得及将沾在铠甲、长刀上的血迹拭去,昱和涉明炀便被请到主将的营帐。帐中有两人,一个是元正尊,另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应该就是这次战役的最高指挥者——穆定一。涉明炀想,他虽从未见过穆定一,但并不说明对这位大将军一无所知。

    穆定一,晋州谷阳人,自幼从父习武,闻名县里,后经人推荐成为晋州州师的武师。玄宗睿德三年率军成功镇压晋州的平民暴动,擢升为薄州右都尉,任职期间逢翟人南扰,以一当十,树战功,升为薄州都督,后来又参与玄宗朝的削藩行动,被玄宗皇帝赐以骠骑将军的称号,可见穆定一走的是典型的武功升迁路线,而且升迁速度相当快。在从一介武师起家的穆定一身上为何会出现这一现象?涉明炀曾猜测,一是因为穆定一每次都及时抓住了机会,从镇压百姓的不光彩角色开始,然后又成为攘外安内的栋梁;二是玄宗一朝对外战事不多,穆定一在适当的时间显示了自己的才能;第三,成就现在的穆大将军的功劳怕是西原也有一份吧!玄宗帝费尽心机欲削弱封国力量,为了打破那个传言,他需要完全属于朝廷的胜利,穆定一做到了,并且在彰华六年的皇室同室操戈中再次让皇帝放下心石,玄宗自然也就心甘情愿送他三品将印。能走上现今的位置,穆定一看来也并非一员武功上乘的猛将那么简单。

    “今日西原王殿下来得及时。”穆定一脸上是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保国安边本就是西原的职责。”昱礼貌地回应。

    “亳堰、吕安一线的危机才刚开始,日后殿下免不了与我们一起并肩血战。”

    “有穆大将军、元将军在,翟人怕是讨不到什么便宜吧,毕竟他们的运气不会一直这么好。”昱的话含着尖酸。

    “还得看西原王殿下啊。”穆定一的语气在涉明炀听来也似乎话中有话。

    走出主帅营帐,昱问涉明炀:“现在这里真的只有三千不到的兵员?”

    “正是。”

    “可从它处调兵?”

    “听元正尊说穆定一已经派人向晋州、芜州求援以保万一。”

    “若援军不及赶来则如何?”

    “以血肉筑长城,直至援军赶到。”涉明炀带着嘲弄的语气。

    “而事实上,血肉又怎及得上射姑山的崔嵬山石!”昱望向数里外的射姑山,这座出现在神话中的古老山峰挡住了南下的翟人,距离它百里之遥的漫漫黄沙,重重关隘同样也遮住了西原向东的目光。

    “殿下也觉得此处不如弃之?!”

    “劳命伤财!现今以退为进的好。”昱淡淡地说。

    “殿下……”

    “西原王殿下今日可是初次上阵?”话未完元正尊从后方赶上攀谈。

    “西原地处边陲,士卒更是寥寥,连阵势都摆将不出,上阵又从何说起呢?!”

    元正尊笑:“不过今日殿下的表现算是出众。”

    “乘乱奇袭当然从容。”

    元正尊盯着昱铠甲上的斑斑血迹:“也是第一次杀人?”

    “元将军……”涉想打断元不礼貌的问题,被昱阻止。

    “朝廷让西原助战共同抵御外虏,西原自当倾力,所幸本王初次手刃的是外敌,且是明刀明枪!”昱不卑不亢,冷冷地说。

    元正尊大笑:“殿下少年英勇啊。”

    “殿下,许是卑职多事。”涉明炀有些犹豫,“适才元将军的那个问题……”

    昱回头:“涉将军何时变得如此吞吞吐吐?”既而轻笑,这笑有种不属于少年的沧桑无奈,“涉将军也很关心本王第一次亲手杀人的感觉?!”
    
    涉明炀非常清楚,作为一名军人杀戮再所难免,但在他面前的是一位王者,昱的身份不只是单纯的军人,并且今年昱只有十七岁,却从此开始歼灭生命,所以他必须加以引导,以防杀戮之后养成熟视无睹,现在的西原经不起巨大的损耗,不论是敌人抑或自己的生命。

    “只想保护自己而已,我总不能在第一步上便输了。”昱扭过头,静静地说,“生与死的过渡太快了,快得让我不断挥舞长刀却看不到死亡真正的面目。”昱沉默须臾:“或许是我不愿去看吧。”  

    涉明炀在心中长叹,他这样问不是为了增加昱的罪恶感,存己灭敌本就是兵者的最基本要义。从昱的话中涉明炀可以揣摩出一种无奈的坚决,这种坚决已经传承了数十年,它坚固地包围着西原,以求保全之后的变化,或许他现在应该更放心才是。


    像是为了迎接昱一般,第三日,翟人卷土重来,人马在阵前叫嚣,说是要瞧瞧被朝廷发配到沙漠里的小王爷是什么样子。昱的白马不断在原地来回踱步,涉明炀很清楚,气愤和焦躁的是马上的人,这是昱首次经历这样的场面,也是第一次被当面侮辱。涉明炀望向昱,昱目不斜视,盯着正前方,紧握着长刀和缰绳的拳头却为了克制情绪而慢慢泛白。

    穆定一依然没有任何指示。

    涉明炀趋马向前,问身边的元正尊:“这是正廷对敌人的战前礼节吗?元将军!”昱能忍到现在已经不易了,他毕竟只有十七岁,血气方刚,面对不止针对他个人而是整个西原王庭的羞辱怎会不视,临行前,朴严曾交代过,在外一定要顾及昱的颜面,他的颜面就是西原王庭的颜面,所以为了防止昱不堪其辱要求出战,涉明炀先开口。

    “涉将军应该知道。”元正尊策马至阵前,“西原王殿下远道而来,今日就让我元某来会会你。”说完握枪策马而出。

    十几个回合后,元正尊将翟将杀败,身后士卒乘胜势呼号着列阵冲锋向前,刹时双方胶着着杀成一片。

    穆定一的这个下马威真是不动声色却雷霆万钧啊!涉明炀想。

    “殿下,今时不同前日,千万小心!!”涉明炀在昱的身旁挥舞着大刀边砍杀敌人边喊,他的首要任务是保护昱的安全。

    西原军队作为一个独立的编队被安排在阵列的左前方。本来穆定一曾建议将西原士卒混编入正廷队伍中,但被涉明炀以西原、正廷士卒互不熟悉,恐影响作战效率而作罢,其根本目的正廷、西原双方各自心中有数,在这沙场上作战的远非两方而已。

    翟人善骑,正面冲击力十分强,所以紫凌宵军队的阵型使用了虚弱中军,加强左右两翼的样式,西原军队所在的位置是前锋主力。以骑兵为主的翟军攻势相当迅猛,涉明炀不由慨叹翟人在此方面的确胜出一筹。穆定一的这招避其锋芒十分正确,但人数的差距是紫凌宵军队此役的致命伤,显然翟人也明白穆定一摆阵的主要目的,所以他们的尾翼相当丰满,看来会绕到紫凌宵左右两翼的后方前后夹攻,这样紫凌宵军队将陷入疲于奔命最终被围亡竭的噩梦里。涉明炀一刀砍下一个翟族士兵的右臂,喷溅的鲜血淋满他的脸。就像昱先前说的,如今本不该应敌,应撤入射姑以南,待援军前来再行反扑才对,但穆定一的慷慨坚决使得元正尊都皱起了眉头,这不得不让人怀疑,只是被怀疑者也必然付出巨大的代价,这种交换值得吗??!!涉明炀开始在混乱的人群中寻找被冲散的昱的身影,那个风暴的中心,在他身边狂卷的飓风不仅有翟族的士兵,还有紫凌宵的士卒,他们被统称为敌人,在这旷野上掀起冲击西原未来的骇人大浪。

    翟军后翼开始分开,向左右两边合围,喊杀哀叫声渐渐遮云蔽日。

    昱紧跨战马,手起刀落之间倾尽全力。地有四方,但上天只给予人们一双眼睛,于是,现在专注于前方、左右的昱根本无法发现,在他的后面,一柄冰冷的生铁大刀将要洞穿他的后背!    
  
    “殿下!!!!”十几步开外的涉明炀寻到的竟是如此危急万分的画面,但就算他甘愿承受着致命的一刀,空间的距离证明那也只是枉然,“殿下,小心后面啊!!!”涉声嘶力竭地大喊,不顾—切驾马向前,苍天啊!!

    昱忽觉颈后生风,回头的霎那只看见一爿锃亮的刀面,昱的心猛然一抽,来不及了!!

    刀锋却停在半空,没有落下!

    持刀人—脸扭曲的痛苦表情,他的身后是一张熟悉的脸,现在看来恍若隔世。

    “西原王殿下可要小心些啊!”元正尊笑着说。

    涉明炀松了口气,但气息行进到一半,他猛然提起长刀,朝元正尊挥了过去……

    史载:紫凌宵神光九年,北疆战火炽然,几经周折……亳堰、吕安之役,正廷伤亡八百余人,西原伤亡二百余人……


    撤回营中之后,穆定一悲凉又略带一丝愤恨地看着昱,说了句:“等待援军吧。”便再也无话。

    涉明炀提着两壶酒走进元正尊的营帐,只见元正尊正若有所思地转看左手中的一只小盒子,他的右肩上缠着纱布。

    “涉将军!”元抬头,“西原王殿下适才已来过了!”

    “陛下是来道谢的,而涉某则是来道歉的!”涉明炀将酒放在桌上。

    元正尊轻笑:“将军护主心切元某可以体谅,只是将军的动作过于迅捷。”当时,元正尊发现昱的左前方又有翟人来袭,而昱还未从适才的惊险中回神,于是他就挺起了长枪,但不想让涉明炀误以为是要刺向昱,所以便挥刀砍下!索性元正尊避得及时,同时又替昱解了围,涉明炀醒悟收力,大刀只削去他一些皮肉,“涉将军的武功元某领教了!”

    “曾经元将军也说过,西原此次助战步步为营,我们只是不愿任人宰割。”

    元正尊仰首而叹:“我军无力再战,所幸翟军中途撤退。”

    “将军以为援军何时会来?”    

    元正尊轻哼:“快了吧,我们已经玩不起朝廷的游戏,他们也清楚。”

    “穆大将军可玩得尽兴?”涉明炀的嘴角扬起一个嘲弄的孤度。

    “如果不出战便不会有援军!”元正尊用大拇指摩挲着盒子瓷制的表面,“说句难听的,我们也不欢迎西原来搅和,可大家都身不由己!朝廷是天,百姓是地,我们当臣子的夹在其中,依天顾地涂画江山,画好了衬得天地光辉,画差了天压地陷。穆大将军有他的难处!”

    “元将军是在替穆大将军辩护?但将军的仗义却使得穆大将军不能好好交卷!古人果然说得对‘毋为权首,将受其咎’。”

    “涉将军。”元正尊目光严肃,“战斗还没有结束呢。”

    “哦,这么说元将军真是个体谅朝廷的贤臣?!”

    “各为其主罢了。”

    涉明炀点头而笑:“就为这句,你我干了这两壶!!”递过酒壶。

    元正尊放下手里的盒子:“好!干!!”
    
    “各为其主,涉某向你致谢也向你道歉,同时也请将军记着,为此,涉某的大刀下次再也不会偏斜!”

    “将军思念夫人了?”喝罢,涉发现元正尊适才放在床边的是女子用的胭脂盒。

    元正尊眼神忽的黯然:“元某不如涉将军有福气啊。”

    元正尊的话使涉明炀的眼前浮现起某人的巧笑,如意。

    “就连这盒胭脂我都来不及送到她手上。”元正尊怔怔看着胭脂盒,“连最后一眼都来不及……”

    “涉似乎问了多余的话。”

    “她本来就是我生命的一部分何来多余?!”

    涉明炀诧异,面前这个叱咤疆场的男子竟如此伤神!或许自己不该诧异,思及那双秋水心头荡漾的是同样的柔波,只是对于这个男子,盈盈秋水流淌的惟有回忆了。

    好好地回来!  

    不愿望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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