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温柔的山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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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我所想要苦苦寻觅的真相。
    与你所坚持的真理。
    背道而驰的愿望。
    何时才会相见的温柔。
    ***
    当灰色的土壤中新生出第一株草叶。代表着新的生命的钟声在大地上萦绕而回响。
    当春的脚步踏上久违的旅程,在年复一年的生长与沉积中,时间走过的脚步返回在翠绿的林木之上。当苍翠而冲天的杉木终于遮挡住了无尽投射的阳光,在森林的下界撒下若隐若现的光斑时,曾经荒芜到没有生机的土地终于迎来了自己完全鼎盛的时代。
    这样的森林在女人看来太过普通。
    她走过很多的森林了。同这里一样,那些折倒的巨木的断面甚至可以作为剧院的舞台,而苍绿茂盛的枝叶中蕴含的时间的足迹可谓浑厚而沉重。
    相比之下,这片森林的树木还显得稍微年轻一点。
    女人靠着一个树干停下来,小腿的麻痹不禁让她弯下腰来进行腿部血液的疏通。
    果然是因为曾经遭受过山火的蔓延而重新生长出的森林么?看起来,长的确实不错啊。
    女人将木箱放在地上,自己稍微伸展了一下肢体。森林底部潮湿而充足的氧气对她的身体来说有种不小的负担,但是相比较干旱而难忍的沙漠荒原,这里的情形显然优良的多——所以抱怨在这里也变成了若有若无的一声不必要的感叹。
    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传来小溪流水的声音,淋淋沥沥的清脆声响夹在鸟的飞羽之间,在寂静却并不沉闷的森林低端传的很远很远。
    女人的手指放在木箱上敲了敲,她的眼睛将眼前的一片绿色扫视了一下之后,似乎有些谨慎的眯起眼睛来。
    不过,这翠绿,也太鲜活一点吧。
    她这么想着,却不由得叹一口气。
    因为自身的原因,她眼中的世界同人类的世界存在根本性的差异,这点看起来微不足道的差异,却使她能发现哪怕最微小的异变——不过很多的时候,女人都将这些眼见的异变当成自己的一种眼花或者是心中紧张造成的错觉。
    这一次,女人也毫不犹豫的相信了自己太过敏感的神经出现了偏差。
    不过要说毫不在意也似乎并不准确,就在女人弯下腰想要将木箱重新提起来的时候,她看见不远的一处高地上站着一个好似少年一般的人形。
    虽然距离不远却也并不能看清五官容貌,但是女人也看得出那人穿着的一身黑衣在这片翠绿的森林中格外的显眼。
    她皱了皱眉头,想要更仔细的观察的时候,却猛然发现那高地上,其实并不存在任何人物。
    就算是眼花也不会将那么明显的物体看错,女人揉了揉眉心。虽然不解的情况众多,但是女人还是将木箱背了起来。
    远处的溪水流动的声音伴随着飞鸟振翅的凌空之声,树叶婆娑的倒影中隐藏着生命诞生的微妙玄机与不可逾越的死亡鸿沟。当那些代表着新生的玲珑脆响在森林中回荡之时,晨光的稀薄便会从高大的杉木树叶中洒遍整个低端——在这宛若幻境的深林。
    ***
    将手指伸入溪水中的时候,敏感的皮肤甚至能感受到一点硫磺泉遗失的温度。这并不能用肉眼辨别出的温热却为泉水的四周带来了更为茂盛的生机——那生长在溪水中央岩石上的苔藓,在水流的冲刷中显出的绿色仿佛要从枝叶上滴落下来一般。
    女人将木箱放在溪边的一块大岩石上,随后她拿出毛巾,脱下鞋袜,站到溪水中。
    长途旅行的旅人通常最想要的就是这样免费的溪水,虽然得不到全身清洁的目的,但是将浸湿的毛巾随便搭在身体的哪个部位上都是一种凉爽的享受。
    女人将湿毛巾搭在头顶上,随后弯下腰捧起一弯水来洗脸。
    毛巾因为完全吸足了水分而滴滴嗒嗒的往头发上落着水滴,女人白色的长发不出一会儿的功夫便变成了如同大海一般的深蓝之色。只是这水滴并不均匀,因此除了头顶那一片全部变为了深蓝之外,其余的长发如同印上了湘妃竹的泪痕一般,蓝色斑斓却分散。
    在挽起了袖口想要清洗手臂的时候,女人看见自己的木箱旁边,站着一个穿着黑衣的少年。
    虽然女人并不害怕什么怪力乱神的胡作非为——况且在女人看来这些根本不存在,但是在毫无人烟的深林之中,这黑衣的少年人两次出现在离自己这样近的地方,也不由得让女人心生警惕。她直起身来,拉下毛巾擦了一把脸,深蓝色眼睛中的光泽好似了冰封。
    那黑衣的少年却依着女人的木箱,脸上露出一点歉意的表情。
    “别这样看着我,我没有什么恶意。”少年摆摆手,似乎想让女人的表情放松一点。
    虽然女人将各种“灵”的气息熟记于心,但是眼前黑衣少年的气魄却并不能令女人所知——但是凭直觉,女人确信这个少年并非人类。她有点放弃一般将毛巾摔到木箱上。
    少年的嘴角中传出一声好似看笑话一般,却带着充足善意的笑声。
    “自己报上名姓来吧。”
    这种被别人看透而别人无法被自己看透的恐惧感第一次在女人的心底诞生,那一瞬间的惶恐甚至令女人无所适从——那说出的话语都变了味道。
    “屠彻,‘比翼鸟’。”
    ***
    “比翼鸟”。
    于传说之中出现的神奇生灵,虽然是天下富饶而吉祥的代表,但是也有更为不吉利的“蛮蛮”的称呼存在。只是虽然位于上等“灵”的级别,但是出入成双,像这样一只的单独出没实在罕见。
    女人坐在溪水旁边,望着叫树枝交错的天空,缓缓吐出一口烟气来。
    脚还泡在溪水中,快速流动的溪水中夹杂的一些锋利的断枝或石块不时打在女人的脚面上——虽然带来轻微的疼痛,但是并带不来足够的伤害。
    “想不明白么?”屠彻坐在她的身边,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微笑。
    “似乎……大概吧。”女人并没有对屠彻正眼想看,她只是一味的望着天空,仔细的抽着手里的烟——在不明对方的情况下,出于一种对于自身的保护,女人决定封闭自我。
    屠彻却还是笑,随后将手边玩的什么石子扔到了溪水中。被投射的浪花打着转就随着溪流消失到了远方。
    “已经很少有人能够看到我了。想要努力的出现在人们的面前,最终发现也是过于徒劳的事情。镇//压的力量越来越不够,这样看来,终究有一天连着这个虚幻的影响也保持不住,终究是要沉默在这片大山里了。”屠彻说着,似乎是什么太过伤感的话题,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女人斜着眼睛看着他,她知道这一段间断的对话之后,兴许隐藏着一段沉重的历史。
    虽然想要询问,但是却又觉得不妥,女人抽了两口烟看着远处的高杉。
    思前想后似乎终于还是想要知道发生了什么,女人舔舔嘴唇,想要问出来——
    而突然的,似乎在山的那边,传来了非常猛烈的轰炸的声音。岩石禁不住这样的冲撞,大块脱落的声音甚至撼动了整座山,所有的生灵同这变故一起惊恐的摇晃着。
    女人忙不迭站起来。被惊吓到的飞鸟与飞虫从她的头顶叫嚣着飞过,而不能飞翔的小动物也在周围的灌木中四散逃跑起来。
    就连脚下的溪水似乎也被这冲撞的声音惊吓的停了几分才继续开始急速的流动。
    女人后来才发现,原来自己也被这状况吓的够呛。一向自诩淡然的她居然连牙关都紧咬在了一起!
    而坐在她身边的屠彻却对这状况毫不在意。
    “我想,那个应该是哥哥吧。”
    他只留下这么一句话,在女人低头寻找他的身影的时候,这黑衣的少年人已经将身形重新隐秘额在苍葱的翠绿之间。而四面的骚动似乎也因为他的消散,而归于了沉静。
    女人便看着屠彻坐过的地方,看了许久眼睛中吃惊的表情也不曾褪去。良久,她终于眯了眯眼睛。似乎是对于少年消失的愤怒又似乎是对只有他一人知道的真相有所不满,女人的嘴角微弯,居然是一个不甘的弧度。
     
    【二】
    在绕过了山的转交之后,女人看到了眼前的景象。
    灰白的岩石不知被什么强大的力量炸开,锋利的断面裸露在四面的杉木之中,苍绿与苍白构成的鲜明的对比使此处山体的塌陷显得更加的恐怖。
    间或又是一声爆炸的声音从这乱石堆的上方传来,巨大的石块似乎是被什么震而轻微的摇摆,细小的傻事也从上方倾塌了下来。女人眯起眼,抬头看过去。
    空气中已经没有了深林底层潮湿的味道,乱石中的空气仿佛带着一点血液的腥味。
    这一点引起了女人的注意,她看了看这乱石有哪里好下手去攀爬之后,决定爬上去看看。
    在攀爬了一个不小的高度之后,女人闻到空气中的血腥味道似乎更浓了,而四周的岩石上,似乎也出现了零星的血迹。
    山石流血的情况在古籍中也有所记载,但是通常都会伴随非常强烈的灾难的降生。
    在爬上一块岩石之后,女人听到另一块更大一点的石头后面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似乎是在砸着一些什么——而血迹的味道更加浓烈了。
    她的行动开始谨慎而小心,在试探性的转过那个岩石之后,女人看到一个黑衣的少年人的背影,此刻他在非常用力的敲打着面前的岩石,所用的力道与耗费的时间从他湿透的衣衫上便能清晰的看出来。
    只是有一点不同,他此刻正敲打的岩石中,正流出鲜红的血液。这些血液有的已经溅到了他的身上,结成了深色的血痂。
    在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女人的心意外的平静了下来。
    她重新又点上烟,靠着石头上抽了一口。
    “再砸下去,他会死的。”
    在嘈杂的砸石头的动静中听到这样一句话,黑衣的少年疑惑的转过身,他的脸上留着汗水同血花的混合物。
    “你说什么?”他似乎不能相信的睁大了眼睛看着女人——这个同屠彻有着相同面孔的少年人。
    “我说,你再砸下去,你的兄弟,会死的。”
    ***
    “如你所见,我们是‘比翼鸟’。”
    屠瑨随便的坐在一块石头上,女人将刚刚在水里泡过的毛巾送到他面前让他拿去擦脸。屠瑨似乎是想要推脱却发现女人太过固执,他只能先将毛巾拿在手里。
    “只是你知道吗?他被‘莽沧’镇//压在了这里。”
    “莽沧”的名字女人听说过,那是一种远古以来巨大的“灵”,虽然远古却低级到连成人的机会都没有——就同“银阴”一样。它的身形只能不断的增大增大再增大,一直到没有任何的东西能够养活它,饿死才算它的结局。
    不过也有特例的时候。
    比如因为太过危害人类的生存而遭到镇//压。被镇//压的地方无非就是一些高山啦,深海啦或者什么更为普通的地方——也许就是你脚下的土地。
    当然镇//压总有一天会被冲破的,毕竟说也不喜欢被一个东西束缚长达数百年。
    不过“莽沧”能镇//压别的东西,女人到还是第一次听说。不过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这种情况发生的可能性女人还是相信的。
    “那,讲讲发生了什么吧。”
    ***
    故事大概要从很久远的时间说起。
    那个时候这一片森林是生长了无数千年的真正的深林,在林子的外面,有一处非常小的村庄。
    “比翼鸟”同所有的“灵”一样,在化成人形之前哺育出自己的幼崽以便种族的繁衍生息。屠瑨和屠彻便是在这个小村庄的屋檐下诞生的——当然因为浑身乌黑的“比翼鸟”同燕子有几分相近之处,村人们也就认为这是罕见而鲜少来的燕子,每一次仰望着那在屋檐下的巢穴时,总是会露出幸福而欢快的笑脸。
    大概也就是两三季的样子,当身为幼崽的兄弟两人学会了飞行之后,生身父母便飞离了村落,到远方不能知晓的地方化身成人了。而兄弟两人则在这片山林中生养升息,直至它们的成人礼自天降临。
    因为是生为兄弟又没有去过遥远的地方寻找同类,繁衍生息的使命自然落不到他们身上。
    只是让人没有想到的,身为弟弟的屠彻身体一直羸弱不堪,无法承担繁重的劳务。屠瑨便只能在村中修葺了一处废弃的庭院以供屠彻能好好休息。
    原本是不想让村中人知晓他们的存在,但是村落比不上城镇。互相熟稔的邻里们对于这忽然出现在村中的兄弟便颇为好奇。村中的孩子们也在无大人看管的时候,偷偷跑到庭院的围栏外观望。
    在外劳作的屠瑨开始的时候可能并不知道,那些前来观望的孩子们经常会被屠彻发现并邀请到庭院中一起玩耍。偶尔,屠彻还会给孩子们一些碎银两,让他们去村中的店铺买自己喜欢吃的东西。
    那个废弃房舍中的大哥哥其实并不可怕哦。
    孩子们之间这样流传的言论,此后渐渐被大人们所熟知。而屠瑨在看到村人前来帮忙修葺房舍的时候还带着一点莫名其妙的恼怒,但是屠彻却已经跟村中的孩子们在一边欢快的玩耍了起来。
    同村人的关系好了起来,热情的人们也会为兄弟两人送来一些家用的必需品。虽然村人们的好心作为兄长的屠瑨不能不收下,但是对于弟弟的好心而引来的热情,他还是心怀芥蒂而时时不敢过多的接受。
    他也曾经摆出兄长的架势要求屠彻不要再这样对待人类——毕竟同人类产生交集对他们来说已经是足够麻烦的事情,更何况这交集中必然会诞生那些完全可以弃置不用的感情!但是屠彻的想法同哥哥的不同,他只是觉得这些有着同样外貌,流着同样颜色血液的人类,也可以算为它们的同类。
    屠彻与屠瑨的争执不下,最终让步的,却是身为兄长的屠瑨。
    但是正如人类所说之词一样:时间可以证明一切。
    当兄弟两人不会衰老的容貌在村中渐渐引起了非议,人们也渐渐发现了两人不同寻常之处。非我族类的恐惧在村中蔓延,人们渐渐疏远了兄弟两人而有人甚至鼓起了勇气,去破坏兄弟两人的庭院。
    虽然对人类始终抱有警觉的屠瑨想要用自己的力量去惩罚他们,但是屠彻的思想总是同兄长背道而驰。在兄弟两人不断争执的日子中,屠彻却在山中发现了“莽沧”的痕迹。
    人类看不见的生物不一定就是对人类无害的,虽然明知“莽沧”会为这个小村落带来不可言喻的伤害,但是人身自由的兄弟两人完全可以离开这片地方重新寻找一片可以生息的土地。
    但是屠彻却背着屠瑨作出了不同的选择。
    因为无法忘记这个村子所给的温柔、因为无法忘记那从一出生便看到的一双双温柔的双眼、因为无法忘记所谓人性的温柔,所以想要为这一些温柔的事情做一点事情,哪怕一点点也好,哪怕,只是一点点——
    当屠瑨发现屠彻留下的字条之后,那身后苍茫的深林已因为镇//压所产生的力量燃起了不能控制的大火。
    火势蔓延了一个月,烧尽了山中所有的一切。
    而屠彻连同“莽沧”,也一同沉睡在山的最深处。在杳无归期的苏醒之日到来之时,山林中将会长出新的生命。而深林外没有受到任何波及的村庄也将繁衍下去,世代生息不绝。
    ***
    “但是因为村子太小而且又交通不便,林外村子中的人在十年前就陆续搬走了。”屠瑨指了指东方——那里大概就是原来村子的地方,“因此我才想要进来,‘莽沧’怎么样我不会去管,我只想要将他救出来。”他说完,低头看了看自己布满了伤痕的手指,随后站起来想要继续进行石块的爆破。
    那些从石头中流出的血液在低洼的地方汇集了小小的一片。
    “你还不懂吗?”对于一直沉默听他说的女人这忽然拔高的一声,屠瑨被吓了一跳。他似乎不解,回头去看她。女人无奈的叹一口气,似乎是觉得这人简直就是不可教的老牛一般。
    “不是‘莽沧’镇//压了你弟弟,而是你弟弟镇//压了‘莽沧’!”她站起来,用手指了指他的心脏,“好好想一想这其中的因果你就能明白的,‘莽沧’虽然庞大而恐怖,但是低等,‘比翼鸟’的生物等级已经远远高过‘莽沧’的存在。就像人类一样,你手中有一杆步枪,难道还怕的了一只老虎吗?”
    女人的言语显然让屠瑨有半分的无法回转过来。她抽了一口烟,眉头舒展了起来。
    “再这样做下去,恐怕你放出来的不是你弟弟而是那个家伙。”她将脚边的一块带血的石头踢开,“因为你这样的举动,屠彻的力量已经足够弱了吧。再砸下去,他会死的。”
    随后她似乎想要拍一拍屠瑨的肩膀,但是手伸到半空又停了下来。
    “好好想想,兴许还能等他力量恢复的时候再见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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